燕趙晚報訊 (融媒體記者 黃鎣)日前,全國高考語文二卷,選取了作家葛亮的小說《書匠》的章節,作為閱讀理解的考題。考生們紛紛表示,在考場上 " 被老董這個人物所感動 ",並感到讀罷 " 意猶未盡 "。記者獲悉,葛亮的小說《匠傳》即將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其中就有《書匠》。
《書匠》中的主人公老董,是一名古籍修復師,亦是葛亮目前在創作的 " 匠傳 " 小說系列中的重要角色之一。此次全國高考語文二卷試題中兩個主觀題之一是 " 結合文本分析老董身上的『匠人精神』如何體現 "。專家點評,本道試題以 " 立德樹人 " 為命題宗旨,緊扣新時代主題,講好中國故事,讓考生感悟傳統匠人恪守職業操守、堅持行業規矩的精神風範,與時代呼喚大國工匠精神相呼應。
7 月 9 日人民文學出版社披露了一封葛亮近日和友人通信的部分內容,信中葛亮專門就 " 匠人 "、" 匠心 " 等話題作出深入探討,或可作為對這道考題的回應。本報特選發其中部分內容,以饗讀者。讀者不妨看看,是否與您的理解相合拍呢?
葛亮原籍南京,現居香港,任教於高校。香港大學中文系博士。作品出版於兩岸三地,著有小說《北鳶》《朱雀》《七聲》《謎鴉》《浣熊》《戲年》,文化隨筆《繪色》,學術論著《此心安處亦吾鄉》等。部分作品譯為英、法、俄、日、韓等國文字。曾獲首屆香港書獎、香港藝術發展獎、臺灣聯合文學小說獎首獎、臺灣梁實秋文學獎等獎項。作品入選 " 當代小說家書系 "、" 二十一世紀中國文學大系 "、"2008、2009、2015 年中國小說排行榜 " 、"2015 年度誠品中文選書 "。長篇小說《朱雀》獲選 " 亞洲周刊全球華文十大小說 "。2016 年以新作《北鳶》再獲此榮譽。葛亮的《北鴛》《朱雀》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北鴛》入選了當年中國好書。
附:葛亮與友人通信部分原文
YJ:
謝謝你的來信。
一晃許久過去了,上次見面,還是前年你來香港看巴塞爾展,記得我們約在九龍灣一間懷舊風的茶餐廳。
當時,大約你也注意到了店鋪裡的許多舊物。臺式的 SINGER 縫紉機、火水爐、來自南豐紗廠的紡錘和鏽跡斑斑但依然可以轉動的電風扇。與其說,裡面滿布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遺蹟,不如說是香港在彼時走向經濟騰飛、出自於日常的勞作的轍印。
在那兒你在和我分享對新書的構思。而我還並未開始這本新的小說想寫的主題。但在當時," 勞作 " 這個意象的確吸引了我,大約因為經歷了時間,它們如此確鑿地留下了成果。這比所有的言語、文字與圖像,更為雄辯。
在當下,我們對 " 匠人 " 這個詞感興趣,除了你說的 " 專注 ",大約還來自於手工的細節和由此而派生出的儀式感。顯然,在後工業化和全球化的語境之下,復刻已視為生活常態。手工本身所引以為傲的稍有缺陷感的輪廓,都可以經過更為精準的流水線生產來實現。我在一個展示會上,曾看到用 3D 列印,數個小時之內還原了已被氧化至面目全非的青銅器。剎那間,我甚至對本雅明念茲在茲的 " 本真性 " 產生的懷疑。對於器物," 唯一 " 的意義是什麼;手工,是否需要以排他來實現價值、維護尊嚴。
與之相關的,在許多人看來," 匠人精神 " 可能只是一個我們一廂情願的願景。有關它的式微、低效率甚至墨守成規都在大眾傳媒的同理心之下,被鍍上了光環。前些年,我未參與任何有關於此的討論。而此後,我則至為感佩個人經歷的意義。因為我祖父受損的手稿,極其偶然地接觸了古籍修復師這個行業,並親自體會了一本書可以被完整修復的全過程。我不得不說,過程的力量是強大的,因為它關乎於推進與克服。其中每一個細節,都不可預見,而解決唯一的手段,便是經驗。這些師傅的工作,和你信中提到的裱畫師,可謂同源。在老行話裡,都被稱為 " 馬裱背 "。但是顯而易見,因為市場與供需的關係,他們會比書畫裝裱的行當,更不為人所知。如果以此去揣測他們的寂寞與頑固,是不智的。事實上,他們的自在,亦不足與外人道也。我所接觸到的他們,會有一種和體態無關的年輕。在神態上,那便發自於內心。其中之一,就是他們仍然保持著豐沛的好奇心。在一些和現代科學分庭抗禮的立場上,他們需要通過老法子解決新問題,從而探索大巧若拙的手段和方式。這其實帶有著某種對傳統任性的呵護與捍衛。如我寫《書匠》中的老董,不藉助儀器,以不斷試錯的方式,將雍正年間的官刻本複製出來。是的,究其底裡,或許天真,但卻十分動人。
我更感興趣去寫的是民間那些以一己之力仍然野生的匠人。他們在處理個體與時代的關係上,從不長袖善舞,甚而有些笨拙。任何一種手藝,長期的打磨,都將指向微觀。因此,他們多半是囿於言詞的,因為向內心的退守,使得他們交際能力在退化之中。他們或許期望以時間包覆自己,成為膜、成為繭,可以免疫於時代的跌宕。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時代泥沙具下,也並不會赦免任何人。有些忽然自我覺悟,要當弄潮兒的,從潮頭跌下來。更多的,還是在沉默地觀望,。但是,一旦談及了技藝,他們立刻恢復了活氣,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其實他們和時代間,還是舟水,載浮載沉。只因他們的小世界,完整而強大,可一葉障目,也可一葉知秋。我最近在寫的 " 瓦貓 " 匠人,大概就是以手藝渡己渡人而不自知的典型。人都活在歷史中,手藝也一樣。這歷史可堂皇,也可以如時間的暗渠,將一切真相,抽絲剝繭,暗渡陳倉。
你信中提到 " 匠心 " 與 " 匠氣 " 的辯證。" 匠 " 大約本身就是個見仁見智的詞彙。我在澳門時,走訪一位佛像木雕的匠人。大曾生特別強調他的工作中,有關佛像與工藝品的區別。同樣一塊木頭,工藝品可順應木頭的品種、材質及製作的季節,信馬由韁,出奇制勝。但佛像製作,則要依據規制,在原材料的使用上極盡綢繆。從而達到理想的效果。他舉了一個例子。廟宇中,善男信女,舉目膜拜。之所以四方八面,看菩薩低眉,皆覺神容慈悲。佛頭俯仰的角度,至關重要,其實是關乎於一系列的技術參數,也是行業內承傳至今的規矩。" 規矩 " 的意義,便是要 " 戴著腳鐐跳舞 "。如今規矩之外的腳鐐,更多些。製作工藝,凡涉及有關環保、防火,皆不可觸線。
關於 " 藝術 " 和 " 匠 ",齊白石說過 " 學我者生,似我者死。",顯然是對 " 匠氣 " 的抗拒。可我們也很清楚他的匠人出身,以及流傳他以半部《芥子園畫譜》成才的故事。他的傳記叫《大匠之門》。最近中央臺做了一套涵蓋他在內的紀錄片,叫《百年巨匠》。因此說到有關 " 匠 " 的定義,其實我內心一直存疑,是否可完全對應於英文的 Craft-man 或者日本的 " 職人 "。因為 " 匠 " 本身,亦包含在行業的磨礪中,技藝的升華之意。譬如西方的宮廷畫家,如安格爾或委拉斯貴支。後者的名作《瑪格麗特公主》,被藍色時期的畢卡索所戲仿、分解與變形,卻也因此奠定與成就了他終生的風格。這可以視為某種革命,但這革命卻是站在了 " 巨匠 " 的肩膀之上,才得以事半功倍。這實在也是微妙的事實。如今,站在藝術史的晚近一端回望,也只是因屬不同的畫派,各表一枝罷了。
即使是民間的匠種,取徑菁英藝術,也如同鍾靈造化,比比皆是。如嶺南的廣彩,天然地擁有與市場休戚相關的基因。這市場遠至海外,有 " 克拉克瓷 " 與 " 紋章瓷 " 的淵源,多半由此說它匠氣逼人。但又因緣際會,因高劍父等嶺南畫派大家的點撥,甚而也包括歷史的希求,逐漸建立起了 " 以畫入瓷 " 的文人傳統。形成了雅俗共冶的融通與交會,以至為 " 匠 " 提供可不斷推陳出新的基底。
所以說回來,這段時間走訪匠人,最初是為了他們的故事。但久了,有一些心得與愧意。面對並不很深沉的所謂同情,他們似乎比我們想像得都要欣然。對手藝,態度也更為豁朗。老的,做下去,並不以傳承為唯一的任務,大約更看重心靈的自洽。年輕的,將手藝本身,視作生活。這生活是豐盈的,多與理想相關,關乎選擇與未來。
一技傍身,總帶著勞動的喜悅與經驗的沉澱,還有對於未知的舉一反三。其他的交給時間,順其自然。
願我們都可自在。
夏日安和
葛亮
【來源:燕趙晚報ZAKER石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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