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寶海南訪「三雕」
林濤在海口市瓊山區龍塘鎮永昌村火山石牆前的留影。
海口市秀英區永興鎮道心村武聖廟梁架上的鏤空雕刻。
海口市瓊山區舊州鎮侯家大院灰雕的犄角。
文\海南日報記者 陳蔚林
繼《海南灰雕》一書後,貴州女子林濤的又一部作品《海南木雕》於近日出版發行。該書從海南木雕的歷史淵源、木材資源、技法與特色、題材與種類等角度入手,集萃了她多年在遊歷海南過程中拍攝的343幅精美木雕圖片,向讀者展示了文化的海南、人文的海南、內秀的海南。
林濤有個已經付諸行動的夢想,就是要出一套介紹海南「三雕」——灰雕、木雕和石雕的叢書,現在逐漸接近尾聲。
一道滔滔的海峽,把寶島海南隔斷於祖國大陸的另一端,也為生活在這裡的人們營造了一個「世外桃源」。或許正因如此,時代的更迭、歲月的流逝、世事的變遷遇上這裡的人和事也就格外寬容。
海島上被時光遺忘的舊俗舊物,漸漸吸引了一支來自天涯社區的隊伍。3年來,他們走村串巷、跋山涉水,扛著相機、帶著妻兒,去探訪和記錄那些毫不起眼的老房子、廢水井、舊牌坊,把這項在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行動稱作「走讀海南」。
故事的主角林濤就是其中一員。活動舉辦近70期以來,她幾乎一期不落地參與其中。見到她時,她手捧作品《海南灰雕》、《海南木雕》與友人暢談正在創作的第三部作品《海南石雕》,也與海南日報記者大方分享了她與海南「三雕」不得不說的一段緣。
她是貴州籍的海南人
一杯清水,大把零食,昏黃的檯燈下,林濤的雙眼閃著分外璀璨的光彩。談到興起時,她會豪爽地撫掌大笑,話要是說得快了,還會透露出一絲貴州人「了」「呢」不分的嬌憨。任誰也不會想到,皮膚光潔、身材勻稱,笑容宛如少女、身著錦簇花裙的她還有一年就要退休,可以大膽去完成她「坐著郵輪週遊世界」的夢想了。
林濤從不懼怕未知的遠方,正如1994年踩著「十萬人才下海南」大潮的尾巴,義無反顧地來到一無所知的海南,就這樣紮下根來直到現在,也直到慢慢變成了自己口中「貴州籍的海南人」。
「要問我到底喜歡海南的什麼,是歷史人文、自然風光、風土人情還是別的,真是很難舉出具體的例子。」但是林濤知道,身體和心靈不會說謊,如今她只要離開海南,哪怕是回到老家貴陽,也都是沒過幾日就開始數著日期等待返程,「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浸潤在海南的水土裡長達21年,我的身心也許早已完全屬於這裡。」
而這兩年,因為迷上戶外運動和旅行,越來越多地親近海南的山水、風物、人情,林濤與這片土地更是難捨難分。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因為「腿腳很快」而被「驢友」們喚作「羚羊」的林濤在遊歷海南的過程中漸漸慢了下來,甚至好幾次遭好友古水調侃:「只要羚羊上了車,咱們就不用點人數了,反正她永遠都是最後一個。」
原來,是海南別具一格的灰雕、木雕、石雕「牽絆」了她的腳步。那些既有濃鬱地方特色,又蘊藉厚重歷史的「沉默的精靈」一會兒出現在老街古巷,一會兒出現在古村老宅,每一次相遇都能與她擦出新的火花。
「這些精美的雕刻穿越了歷史,是先人遺留的寶貴財富,工藝之精湛、內容之豐富、圖案與風格之千姿百態令人嘆為觀止。」林濤總是長時間地凝視一個雕刻工藝品,神情之專注令人不忍驚擾,「我覺得它們是有生命的,是有故事的,只要帶著虔誠和熱愛,每個人都能與它們對話。」
「瘋」尋海南「三雕」
「我們常常能在其他省份看到已有數百年歷史的豪宅大院或樓堂榭閣,但在海南要找到這樣的建築並不容易。」林濤發現,海南雖然有悠久的歷史,但可以見證其燦爛文化並被完好保留的古建築實屬鳳毛麟角。
經她考究,這與海南獨特的地理環境不無相關,「瓊崖地方志有載:『瓊島鮮有高屋,蓋因當地時有颶風,風起牆倒屋塌。』因此,直到堅固的現代建築材料湧入海南,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才開始用心建築樓房。用於裝飾裝潢的木雕、石雕、灰雕也隨之興盛起來。要研究海南建築歷史和人文發展,我想『三雕』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於是,如同「尋寶」一般探訪這些「沉默的精靈」漸漸成為了林濤的「自覺行為」。而且,相較於最初的單純拍攝,這兩年,她開始投入關乎海南「三雕」的歷史、工藝、運用等方面問題,甚至開始探討其傳承窘境和發展之道。「驢友」們都說,林濤愛「三雕」絕對不是葉公好龍,她也說自己愛「三雕」都快愛「瘋」了。
她「瘋」在即使沒有「驢友」陪伴的周末,依然自己開車四處奔波「找雕聊天」;「瘋」在為了拍好一個難得的灰雕,能三番五次登門拜訪;「瘋」在別人為了爬山輕便總是挑重量最輕的攝影設備隨身攜帶,而身材玲瓏的她每次都背著兩臺大相機和幾個替換鏡頭,有時手裡甚至還扛著一副沉甸甸的三腳架。同伴古水坦言:「羚羊那一身裝備,連我都背不動。」
有一次,林濤穿越黎母山尋找「三雕」遺存,因為十幾斤的相機遮擋視線,她崴了腳踝重重地跌坐在地。「還好腿沒斷。」這樣想著,她又一瘸一拐地接著前行。還有一次,她正一手一個相機在瓊海市蔡家大院裡觀察和拍攝「三雕」,腳底竟一個打滑,臉朝下結結實實地摔在了石板路上。同伴們聞聲趕來一看,她的淚水和血水流了滿臉,可雙手卻保持上舉的姿勢,兩個相機毫髮無損——裡面裝著好不容易拍攝到的「三雕」圖片。
也許在林濤的潛意識裡,保護「三雕」資料遠比保護自己還要重要,因為她記錄下的每一個雕刻工藝品都見證了一個海南家庭在這漫長歲月中的榮辱興衰。
《海南木雕》中幾次提及的海口市舊州鎮包道村侯家大院已有三百多年歷史,被清朝光緒皇帝賜名「宣德第」。若想知道擁有這座大院的人家曾經享有怎樣的富貴與聲望,來者不必多問,只需站在庭院中央細細打量面前那一聯排雕花門扇——能工巧匠運用浮雕、陰雕、鏤空雕等多種雕刻手法,將花鳥魚蟲、麒麟戲珠、仙鶴棲松等圖案一一呈現,無論遠觀還是近賞都能感到一派生氣欲出屏下,可謂海南木雕之極品,令人讚嘆不已。
「這些裝飾性極強的圖案不僅有世俗意趣,還有祥禽瑞獸、花卉果木,體現了鮮明的地方特色和濃厚的文化內涵,可以從中領略到宅院主人的用心良苦和不俗的審美情趣。」先後7次造訪侯家大院尋找最佳角度和光線拍攝「三雕」的林濤有些感慨,即使侯家的輝煌已然湮沒於時空交替之中,宅院也日漸斑駁略顯寂寥,但隨處可見的精美「三雕」仍然以其不為歲月所動的高貴姿態,昭示著侯氏家族曾經的富貴雍容,留給後人無盡的唏噓與感嘆。
潛心鑽研存「三雕」
如果你用心去讀林濤的書,那就不僅會被「三雕」圖片吸引,也會感動於她字裡行間的真誠和執著。
在追溯海南木雕起源和歷史沿革時,她就像一個學識淵博的老學者,字斟句酌:「海南木雕的起源,應該是從有原住民的時候便開始了。島上已發現的近300處石器時代遺址就出土了一批人類活動遺物」、「明清時期相對穩定的政治環境,激發了人們對文化精神生活的追求,人們在建築時注重在裝飾美化上下功夫,一大批海南木雕工匠也應運而生」……
在講解海南灰雕製作和修補工藝時,她仿佛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細心囑咐:「這個環節要注意的是,骨架必須小於所做灰雕的體積」、「這個環節要注意的是,每一層草筋灰都必須壓緊」、「這裡需要提醒,灰料太幹,灰雕表面容易翹殼,太溼則難以上色」……
在談到「三雕」面臨的困境和對策時,一件值錢的雕刻工藝品也不曾擁有的她就像已是所有海南「三雕」的主人一般,透露出滿心憂慮:「珍稀樹木遭受破壞將斷絕木雕原料來源,制約傳統木雕技藝的傳承和發展」、「現代建築裝飾中很少採用灰雕工藝,失去市場和新生力量的灰雕技藝如同釜底抽薪」……
林濤關注的「三雕」裡,要數木雕最「值錢」。那些古老的雕刻以母生、坡壘、子京、黃花梨等名貴木材造就,是許多不法之徒眼裡的「香饃饃」。因此,擁有這些珍貴木雕的家庭大多是不願「露富」的。但也有意外,每當林濤翻開隨身攜帶的這兩部誠意之作,就仿佛是拿出了一把萬能鑰匙,能夠一扇扇打開村民防備的心門,讓他們歡歡喜喜地把她往自家的百年老屋裡請。
這些土生土長的海南人更加希望孕育於此的「三雕」文化源遠亦能流長。於是,把村民的囑託當成使命的她情不自禁地一次又一次按下快門,一天又一天地熬到深夜,讓那些深藏民間的工藝瑰寶定格在消逝之前。
古水說,海南「三雕」現存的文字資料少之又少,為了寫好、寫對這幾本書,林濤想盡辦法查閱史料、走訪專家,每次獲得一點有效信息就如獲至寶,反覆斟酌、核實、運用。僅《海南木雕》一書就經過6次全面修改才最終定稿。
「這是一件值得付出熱情的事。你看啊,海南匠人們用小小的刻刀,刻畫出一代又一代海南人對美滿生活的渴望和追求,所產生的雕刻藝術品不僅是美化生活的裝飾品,更是承載人文文化、弘揚傳統美德、寄託美好願望的載體。」林濤饒有興趣地舉例,海南「三雕」樣式與圖案往往藉助隱喻、諧音等表現手法,將現實和自然產生的物體賦予諸多含義,如石榴象徵「多子」、仙桃寓意「長壽」、蝙蝠表示「有福」、瓶子取義「平安」等等,反映的主題多為崇王禮佛、科舉恩榮、節義忠孝等傳統文化內容,在潛移默化中推動海南人民形成了淳樸、向善、公義、忠孝的心理特徵。
她還認為,海南島曾經「與世隔絕」的獨特地理環境,使得海南「三雕」表現出別具一格的古樸和純真,是海南原住民純淨心靈的真實寫照,「應該為越來越多嚮往國際旅遊島的人們所知。」
如今,林濤正在編寫海南「三雕」系列的最後一本——《海南石雕》。「出版社的工作人員告訴我,我的這套書雖然不一定是『暢銷書』,但一定會是『長銷書』。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海南『三雕』數量日趨減少,圖文資料的留存也就更加重要。我很高興自己能為海南多做點什麼。」林濤的雙眼在濃濃夜色裡,不知被誰撒落了一把繁星。
本版圖片均由林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