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在《理想國》裡煞有介事地講了一個荒唐的故事,說我們大家雖然都是一土所生,彼此都是兄弟,但老天爺在造人的時候配料卻搞得很有差別。
他在有些人身上加了黃金,所以這些人是最高貴的,適合做統治者;他在另一些人身上加了白銀,這些人適合去做國家的護衛者;還有些加了銅和鐵的,就是那些工人和農民了。
這故事聽上去好像是出身論。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難道金屬血統也會遺傳嗎?
蘇格拉底說:確實是會遺傳的,但有個麻煩,那就是:金子的爸爸有時也會生出銅鐵的兒子,銅鐵的爸爸有時也會生出金子的兒子。
所以,老天爺交給人間統治者的一項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要好好來做他們後代的監護人、認真了解他們後代的靈魂中究竟混迷的是哪一種金屬。
如果發現孩子的含金量太低,而臉蛋兒上卻能吸得住磁鐵,這就是個危險的信號,要趕緊把孩子安排到銅鐵的位子上去,讓他去做工人、農民,絕對不能讓他做國家的統治者和護衛者!
這道理也可以反過來說:如果在工人、農民的孩子當中發現了含金量極高的人,那就應該把他提升起來,讓他來做國家的護衛者或者統治者。他提醒說:「銅鐵當道,國家破亡」。
那麼,由金銀通體打造出來的統治者和護衛者應該是什麼樣子呢?在說明應該是什麼樣子之前,蘇格拉底先用了一個比喻來說明「不應該是什麼樣子」。
他說:對牧羊人來說,人世間最可怕、最可恥的事情莫過於把牧羊犬飼養成這個樣子:它們因為放縱、飢餓或是什麼壞脾氣,去傷害那些本該被自己保護的羊群。它們更像是豺狼而不像是牧羊犬。
蘇格拉底的這個比喻看似精闢,其實是有些毛病的:牧人、牧犬、羊、這三者的關係讓人想不清楚。蘇老師的本意可能是:人代表的是統治者,統治者僱用了護衛者(牧羊犬),護衛者護衛著羊群(群眾)。
古雅典是個城邦民注社會,所以,牧人是由羊群」來選出來任命的,並且,這個牧人本質上也是羊群中的一隻羊,只不過它們獲得了羊群的同意,坐上了牧羊人的位子。這一制度的邏輯應該是:牧羊犬對牧羊人負責,牧羊人對羊群負責,最後讓羊群裡的羊都能過上好生活。
中國古代也有一個類似的比喻,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說:皇帝是天子,他的任務是代天牧民。皇帝和百姓的關係,就是牧人和牛羊的關係,而牛羊太多,牧人需要牧犬,所以當官不叫為官,而要叫成「天牧」,就是給天子放羊的意思。這就形成了一個三階的關係:蝗帝是牧人,官員是放牧犬,百姓等同於牛羊。
跟古希臘不同的是,中國自古以來的牧人不是選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夏商周,秦漢唐,每個朝代的江山都是血流成河打下來的。
既然是打來的,那就不用客氣,牧人的職位必須由我家子孫世襲,其他任何人不得染指,不管我的兒孫是孩子、瘋子還是傻子,你們都得無限的忠於他們,否則就是大逆不道,滅你滿門!
在這種治渡邏輯裡,牧人可以不對羊群負任何責任,而羊群對牧人卻要承擔無限的義務,牧人的幸福生活建立在羊群悲慘痛苦之上,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不合理的事兒了。
處於中間地帶的牧羊犬們也學會了狗仗人勢,它們數量卻越來越多,脾氣越來越壞,敲骨吸髓的手段越來越多,越來越酷烈。被逼到了活不下去的時候,綿羊急了也咬人,咬死牧人,咬死牧犬,然後新一代的牧人和牧犬產生,繼續循環前面的故事。
蘇格拉底和董仲舒講的故事在同一個框架下,所區別的是牧人拳力的來源,很明顯的,遠出來的牧人多是黃金,牧犬也多是白銀。打出來的牧人即使開始是黃金,最後也會蛻變為銅鐵,牧犬變豺狼也幾乎無可避免。「銅鐵當道,國家破亡」的箴言一次次被我們的歷史所驗證,孰優孰劣,難道我們心裡沒個數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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