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學生幹部怎麼了?
從小學到大學,我一直當班長,也在團支部、學生會、系團委歷任過一些所謂「幹部」。當幹事時,我跟學長學姐逗貧,當「領導」後,學弟學妹也敢拿我開涮。大家都心知肚明,學生幹部嘛,過家家一樣,保研時那點可憐的加分,還不到我一篇「挑戰杯」論文權重的十分之一;分配獎學金時的「權力」,最多就是給學工老師一些建議。
明明是把芫荽,愣把自己當盤菜,再裝腔作勢擺起官威來,真是笑掉大牙。
這樣的事並不鮮見,前段時間,網絡上調侃中山大學學生會學年度幹部任命公告,長長的名單中,職務繁複,一些副職還不忘在括號中註明:正部長級、主持常務工作。小學生群體中更加露骨,有新聞報導:一個擁有檢查作業權力的副班長,居然能受賄幾萬元……
不寒而慄的是,官氣蔓延到年輕一代。官不大、威不小,他們不再理解權力的虛妄,反而致力於建立權力秩序,從中獲得快感。奇怪的是,他們既不仰望星空,也不腳踏實地,不敢與天鬥與地鬥,只剩下與人鬥的勁頭。就像盛行的宮鬥劇,一群困在深宮中的后妃,既不知道外邊的世界有多大,又沒能力打倒皇帝,只能變成目光短淺的零和博弈。
把討好當事業,把爭寵當奮鬥,把壓迫當榮耀。人人平等的時代,什麼力量讓官氣這幽靈回魂?
1, 榜樣
媒體盛行的宮鬥劇和各種節目,傳遞了某種時代精神特質,人們對權力的反思少了,敬畏多了。以國師張藝謀為例,新世紀之前的作品中,《秋菊打官司》裡面目可憎的村長,《大紅燈籠高高掛》裡神秘莫測的老爺,《活著》裡翻身當幹部的春生,都能看到當權者的多面性,從而實現對權力的解構。從《英雄》開始,張藝謀轉向美化和歌頌,暴虐的秦王居然是為了「和平」?而最新的《影》,所有人物都變成權謀的符號,內心卻無比空洞。國師的敏銳也好,妥協也罷,作品和媒體內容,都是成人世界的映射而已。如今開始為《英雄》翻案,與媒體模式化的內容形成互文。
再聯想到成人世界,權力正日益成為秩序和規則的中心。這些新聞事件中,我相信那些大學中也不乏官僚氣,上下級之間、師生之間,所有的頤指氣使和奴顏婢膝,與傳媒建構的氛圍融合在一起,構成下一代的榜樣。
2, 特權
資源,往往是權力的來源。很多人談到,學生會幹部為什麼有吸引力,要麼是當學生會幹部能優先獲得獎學金、保研資格等等,要麼是學生會幹部有分配這些資源的權力。
任何組織的管理都要實現權力的讓渡,但倘若不加制衡,往往會變成特權。這種制衡並非自上而下的管理,而是有效的監督。獲得獎學金和保研資格的學生幹部,應該行駛自己的服務義務,並有完備的考核體系;擁有分配資源權力的學生幹部,則顯示了制度的缺陷,既當球員又當裁判。這些制度漏洞,都構成特權滋生的土壤,年輕人哪裡禁得住這樣的誘惑。
3, 儀式
營造權力感需要儀式,古時官員出巡要迴避、肅靜、官銜牌、鐵鏈、木棍、烏鞘鞭、金瓜、尾槍、烏扇、黃傘,隨行儀仗之外,還要鳴鑼開道。如今似乎沒有這副陣仗,但我們回想一些飯局禮儀、稱呼後必備的尊號,是否依稀能感覺到還魂?我發現很多批評學生會官威的文章下,就有人指出最初那個稱呼楊主席的人「不敬」,我倒吸一口冷氣,稱呼「學長」還算不敬,那要跪下叩頭不成?有人說,那個學長二字本來包含在群聊名稱裡,那位同學@過程中等同於直呼其名,「讓人不舒服」。我不禁感嘆,這尊稱背後的奴隸思想深入骨髓。
蔣方舟曾描述過一次學生會聚餐,「進入包廂,所有人都不急著落座但也不謙讓,都垂目頷首微笑站得筆直,我不明就裡,也模仿他們謙卑溫婉如良家宮女,最後走進來的是學生會主席,直到他落座並露出眾愛卿平身的表情,所有人才按照官階大小依次坐下。整場飯局讓我像是客串了某個低成本的清朝皇帝劇,大王一揮袖,眾臣舉杯歡暢。」我想,這樣的情形,在體制內並不鮮見,儀式背後的秩序和尊卑分別,始終縈繞在我們心頭耳畔。
4, 附庸
儀式背後的社會秩序和尊卑分別,很容易讓人變成當權者的附庸。這些人是維持權力的重要力量,就如同那兩位跳出來的管理員同學,楊主席並不需要親自發話(大領導怎麼能跟小兵直接對話),自然有狗腿子幫你打殺威棒。
閻王好見,小鬼難求。高層的聖明燭照,與執行人員的聲色俱厲形成強烈反差,於是常常聽到這樣的感嘆,領導是好的,都是底下人把經念歪了。其實不過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而已,沒有幹髒活樹威風的人,怎麼能顯示領導的恩澤,恩與威是權力的一體兩面,只是這些幫忙立威的狗腿子格外惹人厭罷了。
納悶的是,年輕學生中,這樣的附庸為數不少。我前邊說過,權力往往是虛妄的,如同黃渤在電影《一齣好戲》裡設置的情境,流落荒島,于和偉扮演的老總,瞬間失去了對群體的控制權,以往的爪牙,立刻倒向會爬樹摘果子的小王。一旦發現廢棄的大船,爪牙又恢復了嘴臉。
在榜樣、特權和儀式三者的作用下,那些張牙舞爪維護學生會主席的「心腹」們,往往把附庸誤解為忠誠,領導們也安之若素心曠神怡,可那些諂媚和討好之下,誰能看清心中的齷齪呢?遙想魯迅先生筆下狂人的吶喊,從這吃人的幽靈手中,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