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鄉愁》之一百零三
其實,生活總是不如意,困難和挫折一直圍繞著我們。
然而,浮生若茶。
我們正如這一撮茶葉,而命運正如這或溫或燙的一壺水。你若是好茶,便不該渴望溫水。
那些沒有經歷過苦難和挫折的人,就像是溫水衝沏的茶葉,他們的一生平平靜靜,沒有任何浮沉,難以彌散出生命的清香。他們或許本是上等好茶,卻在看似一帆風順的生活中,香氣盡泯。
而那些歷經挫折又能在困難面前越挫越勇的人,就像是被沸水煮過的茶葉,他們經受住了命運的一次次打擊和考驗,在風雨歲月中不斷地沉下浮起,終究會散發出生命最醇厚的香氣。
1
除了雨雪較大外,小時候還遭遇過一次輕微的地震。
一般來說,在北方平原上發生地震的機率很小。
但那幾年偶發了一次,也是我記憶裡的唯一一次。
社員們很少經歷地震,都有點惶惶然。
那幾天,爸爸擔心家裡人的安全,也請假回來照顧我們。
而且,他還帶回來一個預測地震的好辦法:睡覺前,在桌子邊緣倒扣上一個空酒瓶子。
一旦稍微有震動,瓶子就會很響地摔碎到地上,熟睡的人就會馬上被驚醒,能迅速跑出屋子去躲避。
第一天晚上,爸爸睡覺前,小心地將一個空油瓶倒立在桌子角上,才放心去睡了。
小孩子好奇心重,我晚上都醒了幾次,看那瓶子還好好站著,心裡就一直想:瓶子咋就沒倒啊?如果這時候倒了,我肯定是第一個衝出屋子去的人。
人為什麼不快樂,因為總是期待著一個結果……
當時,乾糧和水已經準備好了。
雖然也暫時窩在炕上睡,但基本上是和衣而臥,一旦有個風吹草動,擼起東西就狂奔……
2
第二天夜裡,開始還老是睜眼看一下倒立的酒瓶子。後來眼皮酸澀,慢慢地就睡著了。
正睡得香甜,忽然「嘭」地一聲,是瓶子摔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地震了——」爸爸大叫一聲,光著腳跳下地,拎著我就「稀裡譁啦」地撞倒了凳子,跑到院子裡。
等他轉身去接妹妹時,媽媽也把熟睡的小妹夾在腋下跑出了房門。
「咋其他人家沒動靜啊?」
媽媽驚魂未定,忽然疑惑地問。
大家的睡意也都被嚇都醒了,小妹更是死死抓著媽媽的衣角,睜著一雙小眼睛,恐懼地到處張望,一句話也不敢說。
爸爸也感到奇怪,還趴在地上聽了下,不解地說:「是啊,是沒動靜啊,好像沒有地震啊。咋瓶子就好好地掉到地上了?」
「回去看看,啥情況啊!」
3
爸爸抹黑進屋,點著了煤油燈,端到桌子邊看時,一家人都傻眼了:爸爸倒扣在桌子角上的是個空油瓶,因為倒立的時間長了,有幾滴油慢慢滴出來,流在桌邊上。
一隻貪吃的老鼠,正賊眉鼠眼地舔著桌上的油滴。
「人嚇人,嚇死人啊!」媽媽輕輕嘆息著。
「原來是偷吃的老鼠拱翻了油瓶,害得老張虛驚一場。」
爸爸餘怒未消,在黑暗中摸了一隻舊鞋,覷準了砸過去。
還別說,爸爸雖然沒戴眼鏡,但那下還砸得真準。
一心猛舔油滴的老鼠沒有防備,被他砸得「吱——」地一聲跳起來,跟鬥把式地鑽到了牆角的老鼠洞裡。
「你咋砸得那麼準,把老鼠都砸了個大跟鬥?」
那時候,我很崇拜的問爸爸。
「嘿,那是老子多年練出來的。」
爸爸一臉的壞笑,我還是不明白:「沒見你練過啊?」
「我是砸學生,砸出來的準頭。」
4
大巧不工。
爸爸的練準頭的本事,真是讓我吃了一驚。
原來,爸爸最討厭他上課時,有學生打盹或者睡覺。
平時,有學生打瞌睡時,他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了;手裡拿著的粉筆頭,一下就像飛鏢一樣砸過去。
剛開始時,有時候也砸不到打瞌睡的學生,倒把旁邊認真聽課的學生砸得一個愣怔。
俗話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隨著爸爸執教時間的延長,爸爸的「粉筆飛鏢」已經練成了一絕。
有次,校長帶著一幫外校的老師來聽他的課。
爸爸知識淵博,備課充足,講得校長和外校老師聽得津津有味,心裡讚嘆不已。
突然間,爸爸一個轉身,手裡的半截粉筆頭,在諾大的教室上空划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準確地「射」到最後排角落裡一個男生的額角上。
那小子被砸得「嗷」地一聲,就本能地站了起來。
這個小插曲,雖然引得大家一陣笑,但事後校長卻很認真地跟他請教:「張老師,你課講得好,那是公認的。但最絕的是,是粉筆頭上的功夫。在講臺上,能用粉筆頭砸得最後排的學生,『嗷』地一聲站起來,真是非一日之功啊!」
5
事實上,爸爸「修理」不聽話的學生,還是很有一套的,「粉筆飛鏢」只是絕技之一。
不但男生沒少挨了他的粉筆頭,對於上課不認真聽講、打瞌睡、做小動作的女生,他的「粉筆飛鏢」照樣會光臨到女生頭上。
相對於男生,至少還禁得住爸爸的粉筆頭;但很多女生挨了這一粉筆頭,往往疼得眼淚都下來了,還不敢哭,摸著額角也要捱過這節課。
另外,也有一些壞小子,被爸爸砸粉筆頭習慣了,有點不以為然。
對此,爸爸就要用他「壓箱底」的功夫了:丟下粉筆頭,走過去,扯住男生的耳朵,三個指頭用力一扭,剩下的兩個指頭往耳朵後的小窩裡一頂。
就這一下,連最搗蛋的男生,都會「嗷嗷」叫起來,讓幹啥就幹啥了。
當然,他老人家的「一擰一頂,又酸又疼」的「扭耳朵」絕技,也僅限於收拾搗蛋的男生,和體罰無關。
所以,等他後來上課時,再沒有學生敢打瞌睡了。
6
學生哪怕折斷一根牙籤,將眼皮撐開,也不敢在他的課上再闔眼睛。
因此,他的這兩項絕技,也用得越來越少。
多年以後,很多他的學生相聚時,都在稱頌他的這一絕技:「『一擰一頂,又酸又疼』,真是讓人受不了。但是,要不是您那時不這樣嚴厲地收拾我們,我們現在早不知道在哪裡種地呢。」
他的學生說這些話時,爸爸已經蒼老了,對待學生的態度也緩和多了:安靜地聽,慈祥地笑,不再計較當初的一切。
當然,從他之後,他的這兩項絕技也都失傳了。
也當然,從爸爸用鞋子砸那隻偷油吃的老鼠以後的很多年裡,北方沒再發生過地震。但將空瓶子倒立在桌子角上、用來預警地震的辦法,在北方還是口傳心授地流傳了下來。
7
很多年後,我去了溫暖的南方,才知道了地震的可怕和威力。
汶川地震、龍頭山地震……一場場發生在雲貴川的災難,讓國人一次次淚下、一次次悲痛、一次次凝聚……
民強則國強,國強則民壯。
只有災難發生時,每個人才能體會到國家強大帶給我們的後盾感、安全感和自豪感。
2016年春,龍頭山地震兩周年後,我到了當初的震中。
之前的龍頭山鎮政府辦公樓,本來是一座新樓,但地震將這座樓扭曲得像麻花,歪斜扭曲而沒倒下。而這棟樓兩邊的住宿區和之前的龍頭山派出所,已經夷為平地。
廢墟裡,還有被砸成餅子的警車。
之前,我曾經採訪的所長和民警,已經長眠於此。
災難面前,民心未散,國民自強;災難過後,政府在前,積極救助。
如今,這裡的重建工作已經完成,一個嶄新的龍頭山鎮,重新生機蓬勃地屹立在世人面前。原來的震中,也已經成為「龍頭山地震遺址公園」。
生活是什麼?
是朝起暮落的輾轉,是月缺月圓的浮沉,是歸去來兮的等待;是百變世態的冷暖,是身在高處的俯身,是低至塵埃的奮起;是夏日稻香蟲鳴,是秋天黃昏斜陽;是你心中的一襲綻放,和你臉上的那一抹情深。
儘管,有時候,我們一半是逃離,一半是嚮往。
但是,只要活著,就還是要對生活充滿信心,充滿執念。
將那份純粹的單純深藏心底,埋下頭,咬釘嚼鐵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