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銘,你什麼都好,可你不是張宏啊。」
看著躺在我身邊的,想要吻我的男人,我的心,猶如被巨浪一次次拍打的礁石,既折磨又劇痛。
「小妍,你知道麼,我是多麼想得到你的全部,哪怕就一次。」
說罷,他緩緩轉過身去。
我也轉過頭,任憑淚暈溼發梢。
他興許是聽見了我的啜泣,有些自責:「小妍,早些睡覺吧,沒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即使不為你自己,也要為了懷著的孩子吧。」
我不語,他熄燈,漆黑夜裡,一張床,我在右,他在左,我們兩個中間,仿佛,永遠都隔著那條銀河。
2
早晨,當我醒來,他已不在我旁邊。我緩緩下床,走出臥室,走進廚房,飯菜仍如往常一樣擺在桌子上,我走近看,多了張字條:
我緩緩放下字條,再次落淚,多麼熟悉的筆跡啊,多麼體貼的男人啊,心想著:「郭銘啊郭銘,你這又何苦?我李妍這樣的女人,何德何能讓你對我這麼好?阿宏就是我的夢魘,我已沒辦法再愛你了。」
吃過飯,我踏上了去往南山監獄的路。
「您好,警察同志,我來探監,我找XXXX的張宏。」
「哦,好的,稍等,我這就去給你找他來。」
不一會,我見到阿宏,看他樣子並不好,比上次見瘦了許多。
我問:「阿宏啊,你瘦了~「
「小妍,我在這既吃不好又睡不好,我滿腦子都是你啊,你能原諒我麼?我好愛你,我真的好愛你,我…。」
「冷靜,再吵,送你回去。「獄警用威脅的口吻對他說著,他害怕得連忙不說話了,不知是在獄中被折磨的景象,浮現在他腦海,還是害怕失去難得和我見面的機會。
「你記得好好吃飯。」看著他憔悴的面龐,原本我準備了那麼多話,此刻,我竟除了問候,什麼也說不出。
我無關痛癢的回答,讓他失望至極,他瞧著我,緊緊攥著的拳頭好似要攥出血來,最後,只是默默地轉身離開,我望著他的背影,緩緩底下頭,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心想:「李妍啊,你真是沒用。」
3
我回到家裡,郭銘已經回來了,他在客廳裡正在安裝新買的嬰兒車。見我回來,連忙放下,欣喜上前。
「回來了麼?沒想到你今天這麼早。」
我敷衍著:「嗯。」
「那麼,晚上你想吃什麼?」
「聽你的吧。」
我轉身回臥室,留給他一個落寞背影,對於他的感受,我毫不在乎。
吃過晚飯,我低頭不語,他默默地收拾著碗筷。
我打破沉默:「郭銘,我們離婚吧。」
他停下了手,一怔。
「小妍,你說什麼?」
「我說,郭銘,我們,離婚吧,我已經…不想再拖累你了。」我低下頭,等待著他詢問。
「小妍,是他又逼你了麼?」他一臉嚴肅。
「沒有,跟他沒有關係,是我的問題,今後我和孩子也可以過得很好。」
「小妍,你只是生病了,聽心理醫生的話好麼?你並不是真的愛他,你只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你…」
「夠了,」我打斷他的話。捂著耳朵,使勁搖著頭,蹲在地上,此刻的我只想用力甩掉所有過去。
「求你了,不要再讓我回憶起那段灰暗了行麼?我已經…沒力氣了,放過我吧。」我哀求著他不要再繼續說下去。
他沒想到剛剛的話,對我傷害竟這麼大,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小妍。只是再等幾個月,等你順利生下寶寶好麼?」
我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我顫抖著,仿佛這世界都在下雨。他伸出手,想抱抱我,安慰我,可還是放下了。
4
有孕在身的那些時日,我仍會每個月都去看阿宏,他還是如往常一般求我原諒,我本該恨他,可我的恨,卻不知從何起,就像心理醫生說,我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已經病入膏肓了。
這輩子,我欠郭銘的,他對我那麼好,但我們的距離永遠隔著座大山,我們都想努力往上爬,山頂,離我們好遙遠。像我這種女人,如何配得起他啊。
上大學前,我不曾談過戀愛,生活如止水般平靜,可他倆的出現,猶如哪個調皮的孩子向水中扔了一塊巨石,濺起了無數水花。
同樣靦腆,同樣害羞,張宏,郭銘他倆同時闖入了我的世界,可郭銘身上,不曾具備的就是張宏那讓人著迷的憂鬱。
我好奇,我想要了解,是什麼讓這迷樣的大男孩,擁有著超乎他年齡的憂鬱。我不停地問,後來他告訴我,他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與生俱來的孤獨感,來源於拋棄他的父母,我聽完,哭得一塌糊塗,我想保護他,再不讓他受到傷害。就這樣,我們在一起是那麼理所應當,可郭銘,對我的愛戀,被他藏在了心底,永遠都不會再說出來。
不知不覺大學時光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已到了畢業的年紀,而我,也不顧家裡的反對毅然決然嫁給了阿宏。
起先,我們過得很甜蜜,全世界仿佛只剩我們,可漸漸地,他變了,變得是那麼沒有安全感,他開始毫無節制幹擾我的私人空間。我上班,他就在監視我,我手機經常性的,會因接他電話直到沒電,我下班,他不是檢查我的手機通話,就是問我和誰在一起都做了什麼?我們開始爭吵不休,但我還是對生活充滿了期待,我想這樣的日子總會結束,阿宏會回到當初,可直到那天…我的生活從此走向深淵…
5
那天,由於要和客戶談業務。以至於沒有理會阿宏的電話轟炸,回到家,他發瘋了似的撲向我,緊緊地扼住我的喉嚨,剎那,我被掐的發暈,視線都已經模糊,他見我無法呼吸,鬆開了手,轉而一陣拳打腳踢,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任由他對我做著這些瘋狂…
直到我醒來,醫生告訴我,我流產了,阿宏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跪在我病床前,祈求我原諒,並表示不會這麼做了,我轉頭,不看他,這次,眼淚流進了我的心中。
後來他對我的暴行越發變本加厲,每天只要是在家,他的拳腳,就只屬於我一人。
我想過自殺,可每每如此,他就又會像個孩子一樣,跪下來祈求我原諒他,繼續愛他,可阿宏啊,我愛你愛的始終是太累了啊。
我無數次抬頭仰望著天,陽光依舊刺眼,溫熱,卻始終照亮不了我孤暗的心。
不知是我的祈禱奏效還是我的悲境打動了上天。在那天,我聽見了個,讓我覺得是這個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
「小妍?是你麼?
那聲音好熟悉,好親切,是誰?我轉過頭望去,沒錯,是郭銘,還是那張既害羞又靦腆的臉。
也許是見我這般狼狽,他竟有些錯愕。
「小妍,你怎麼了?」
「我,我,我…」
我抱住他,大哭特哭,把受盡的折磨和委屈全部發瀉出來了。
待我平靜下來,我對他訴說起了我的不幸,不等我說完他已憤怒地顫抖起來。
「小妍,我給你找最好的律師,上訴吧,我不忍心再見你被他折磨了,再這樣,你會死的。
我聽完,一陣苦笑:「郭銘啊,你不是我,我認命了,我這輩子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 小妍,請你相信我好麼?他一定會坐牢的。」那斬釘截鐵的自信讓我有著些許動容。
我再次搖頭:「離開了他,我能去哪呢?我又能做什麼?」
「 你還有我呢,你的未來,我負責,我照顧你一輩子。」
我望著他那堅定下又透露出柔色臉龐,這次,用力的點頭。
6
張宏被抓坐牢的那天,他威脅著郭銘,那眼神是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寒冷,」等我出去。」旋即又用溫柔的眼神望著我,就像我們剛在一起時,我也望著他,不知為何,我竟希望他留下,而病魔的種子已在我心中悄悄生根發芽。
我再一次懷孕,上天又跟我開了個玩笑,但我想把它打掉。可郭銘說什麼都不同意。
「小妍,孩子是無辜的,若你有什麼顧慮,我們就結婚吧。」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你瘋了?」
「小妍,我是認真的,我郭銘,向你李妍求婚,求你嫁給我。」
我著實被他突如襲來的舉動嚇到了,但我是開心的,我期許生活或許會有奇蹟。
這一次,換作他頂著各方壓力和我結婚, 可我錯了。婚後,我們並沒有如期般幸福甜蜜,而是,在那無數個夜晚,我都會從惡夢中驚醒,想起阿宏,想起他的好他的壞,我就是沒辦法忘記他,轉而死心塌地愛上郭銘。
我快撐不住了,他不忍見我如此,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得知,我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有嚴重受虐傾向。我恨阿宏,但我更愛他。儘管郭銘婚後對我百般體貼,可我就是不為所動。
7
轉眼間,到了臨產的日子,走進產室,我真的好怕,雙手都在顫抖。
「郭銘,我害怕。」
他緊緊握著我,溫柔道:「小妍,不會有事的,我會陪著你。直到孩子出生。」
我點點頭。
那一刻,疼痛感在我身上瞬間蔓延開來,身體像是被撕裂了,仿佛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那痛感深入骨髓,淚不由自主的流,我叫不出聲音,頭也不清醒,可我感覺到,我的臉上落了那不屬於我的淚,是郭銘的。醫生拉著他,讓他退後,但他硬是上前來緊握著我的手,哭喊著告訴我堅強,我閉著眼在心中道:「真是個大傻瓜啊。」
由於劇痛導致我昏迷,等我醒來,看到郭銘正在我身邊。
他見我醒來,欣喜不已。
「小妍,你看,是個女兒呀,小妍,你太偉大了。」郭銘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嚷嚷著,顧不得病房有其他人。
我緩緩轉頭,看著他微笑道:「阿銘,還有病人在呢,讓我看看女兒吧。」
他愣了一下,旋即一喜:「小妍,這是你第一次叫我阿銘呢。」
我望了望他又看著懷裡的女兒想,這也許會是個美好的開始。
8
在我休養期間,他特意向公司申請休假,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那段日子,可以說是我遭遇不幸後得到第一次被人這麼照顧。
「小妍,你說這孩子叫什麼好呢?」他一邊幫孩子擦著小手一邊問我道。
「阿銘,你是她爸爸,你說這名字該誰來取呢?」我笑問他。
就在我說完的那一刻,他愣愣地看著我,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伸手輕撫他的臉頰,並一點點向他靠近,在他耳旁柔聲說:「阿銘,我不要和你離婚了~」
他轉過頭,用力得把唇貼到我的唇上。
那一吻很久,直到我掙開他,他有些害羞,:「額…我們的女兒叫小圓吧,慶祝我們一家團團圓圓。」
我一臉紅暈,笑看著他:「聽你的。
跟阿銘在一起的這兩年,我無比幸福,我總是在想,這一生的風浪應該都已過去,未來,日子可能平淡,但一點都不無趣。
然而我的想像,因那天發生的一切,戛然而止,
9
聽到阿銘被剛出獄的阿宏連刺數刀,至今昏迷不醒,我瘋了…
在去往醫院的路上,我抱著小圓不停地問。仿佛我剛來到這座城市,在這,所有事物竟是那麼陌生。我就像個瘋女人,不停地問著…
不知是如何到達醫院,只記得我看見了阿銘的母親。
她一巴掌甩到我的臉上,那一巴掌,仿佛用盡了這老婦人全身力氣。
她哭喊著:「都是你賤女人害的我兒子,都是你這不要臉的婊子。」
我嘴角也流出了血,血流到我衣服上,小圓見我流血害怕得哭起來,嚷著:「媽媽傷了,媽媽傷了。」
我只是呆呆望著阿銘在的那一間,上面赫然寫著:ICU重症監護室。
「不好,病人需要心臟復甦。快,搶救!」
幾個醫生匆匆忙忙跑進那裡給阿銘做心臟復甦。
他們一遍一遍搶救著,我仍呆坐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出來了,我看到,他們的臉上都露出遺憾,我想,我的阿銘也許再不會回來了。
「家屬,還有什麼話要對病人說,就儘快吧。」他們撇下這話,頭也不回的走了,我此時竟有些恨這群穿著白大褂的惡魔。
我瘋了似的想衝進監護室,可那老婦人冷冷地把我擋在門外,眼神既冷酷又瘮人。可我,已經無所畏懼了。
我推開她,帶著小圓來到阿銘的病床前,看著呼吸機在一點點給阿銘輸送著最後的生命,我瞬間淚崩。
10
阿銘吃力地睜開眼睛,看著我,示意我,把他的呼吸機摘掉,我不肯,拼命搖頭,後來我還是拗不過他。
「還是摘下來舒服啊,這次還真是疼啊,」
看著他強忍著疼還在對我笑,我已經泣不成聲。
「阿銘,你別說話了好嗎?「
「小妍,我知道情況,只是,這輩子,唯一遺憾,就是沒能照顧你一輩子,沒能看著我們的小圓長大。」
小圓哇哇大哭起來,嚷嚷地更兇了:「爸爸也傷了,爸爸也傷了。」
我哀求他,別再說話了。
他吃力地搖頭: 「小妍,讓我任性一次吧,從大學時代,我就開始喜歡你了,只是那些話,我始終沒說出口,直到再次遇見你,真是開心的要死,我也有些私心,希望你離開阿宏,在接下來的餘生,我想讓你幸福地過一輩子,可…」他望著自己纏滿繃帶的腹部,哽咽道:」我要爽約了。「
他聲音裡夾雜著無盡不舍和遺憾,又仿佛期待著我,說出他最後的期許。
「傻瓜,我早就愛上你了呀。」
我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願意鬆開,因為我害怕,鬆開的剎那就是陰陽永隔。
他聽完,笑著,笑得好釋然。
「小妍小妍,你答應我,帶著小圓,好好活下去,別再去找張宏了,一定要答應我哦。」
聽他這嬉皮口吻,不知為何,這一刻,我仿佛回到了大學,想起那時候的他,一個既靦腆又內向的大男孩兒,他總是搔著頭,害羞地對我說:」小妍小妍,你答應我,去參加社團吧,小妍小妍,你答應和我一起去圖書館吧…
我也笑了,點點頭:「嗯,我答應你。」
我一直握著他的手,直到它慢慢地變冷了再沒有溫度…
11
聽他的話,我再沒去找過阿宏,在牢裡度過餘生才是阿宏的命。日子一天天過著,小圓一天天長大,我們母女過著簡單平凡的日子,小圓這孩子又格外聽話。白天,我努力賺錢,維持我們母女的開銷。夜晚,我總是會失眠,會起那曾把我推入深淵,面目可憎的臉。也會想起從那無盡深淵中把我尋回,無盡溫柔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