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脫口秀,光有笑聲是不夠的

2021-01-16 大眾網

  冰點特稿第1210期

  講脫口秀,光有笑聲是不夠的

  12月18日,羅家乾在廣州主持線下演出。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羅家乾在演出。

  12月6日,在西安演出的李亞同觀眾互動。

  12月18日,李亞在南京一家劇場演出。

  5年來,李亞常琢磨一件事:如何讓人笑。

  他把生活裡各種觀察記錄在手機裡,按數字序號標記,做段子素材。脫口秀演出時,他希望觀眾每10秒大笑一次。

  「笑」是廣州這座城市夜晚很多年輕人尋找的密碼。有人坐1小時地鐵來聽一場脫口秀。有人白天當律師、程式設計師,晚上來說脫口秀。有的白領剛講完脫口秀,蹲牆邊就寫老闆催著馬上要交的PPT。

  「笑」正在傳染,2017年,有4萬人開始學習單口喜劇,600人成為職業脫口秀喜劇演員,越來越多年輕人登上這個舞臺。

  在李亞眼裡,脫口秀的舞臺像一個日記本,記錄著他生活中微小的情緒。他講被租房中介騙、被父母催婚、被朋友圈的朋友要求「侃一侃」。朋友們總結他的表演是「觀察式喜劇」。全職做脫口秀演員前,李亞賣過保險,幹過網際網路,創業失敗。

  「只有在舞臺上,我的頭頂是可以發光的。」這個29歲的年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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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李亞第一次在豆瓣看到深圳一俱樂部招募脫口秀演員,才知道這是個職業。

  那會,他剛從一家保險公司離職。在職兩個月,他一份保險沒賣出去。父母又安排他去佛山親戚家的家具廠,他每天幫著打雜,覺得沒什麼意思,跟父母說要去深圳玩。後來得知他在講脫口秀,父親以為他在說相聲。

  當時,脫口秀很小眾,他加入的俱樂部只有十幾個演員,大家來的目的不一,有的為脫單,有的為推銷保險。那時,線下演出很少,觀眾常常十幾個人,演員們要四處拉朋友來捧場。

  如今,想聽笑話的人越來越多。28歲的羅家乾創辦廣州一家俱樂部才3個月,近100個座席的劇場常常爆滿。

  此前,他從事過很多工作。第一份工作是園林施工員,在工地上和工人同吃、睡板房,有時趕工期,一天要幹18個小時,身心俱疲。

  辭職後他運營過淘寶店,又去房地產公司幹銷售。賣房子競爭激烈,經理讓他跟其他組的同事搶客戶,他不喜歡這種「勾心鬥角」的氛圍,又辭職了。

  他想找總經理助理的工作,覺得這個職位只需要「服務於一個人」,兩個多月,面了兩百多家,幾乎把廣州所有招聘總經理助理的公司的門敲遍了。

  他是大專學歷,很多公司招聘學歷要碩士生,瞧不上他,他也瞧不上對方,不少公司寫著招聘總經理助理,實際招銷售員。打算放棄時,他等來一份創業公司的offer,一個月能掙3萬多元,可疫情來了,月薪銳減到2000多元。

  疫情後,《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熱播,行業向好,他辭職後創辦俱樂部,一個人找場地、買音響、搭建舞臺,女朋友幫他運營售票。

  他算是這個行業的老演員。從2017年年末,他就開始兼職講開放麥,沒有人過問學歷、年齡,只要想講,都可以上臺打磨段子,只是沒有收入。而且來去自由,他誰也不用巴結,這家俱樂部不接受,還可以去另一家。

  在羅家乾看來,演員們喜歡脫口秀,是因為這裡能展現最真實的一面,「當我把這5分鐘的舞臺交給你,沒有人會對你加以遏制,無論你講什麼,大家最多不給你反應,不會衝上來罵你。」

  這裡的演員們幾乎都有主業,他們晚上講脫口秀,白天又做回公務員、律師、學生、新媒體運營等。

  90後王宇飛在一家事業單位工作,來講脫口秀是因為他喜歡文藝,想找個「能發揮自己才華」的副業,給生活一點「調劑」。他喜歡寫小說,看電影、話劇,但在單位,他感覺自己只是龐大系統裡的一顆螺絲釘,「在響應一些指令」。

  單位同事不知道他在講脫口秀。每次上臺前半小時,他將手機調成飛行模式。他新開了一個微信號,只有三十幾人能看到這個朋友圈,他發自己演出的照片,讀書的感悟,那是另一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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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笑別人不容易。

  羅家乾表示,至今還沒掌握讓別人笑的竅門。生活中,他看到什麼都想寫段子,看到有家長在公交讓孩子等車時做作業,他調侃那位媽媽,別讓孩子吃飯、睡覺,這樣下去,不用3天,孩子不單單可以成才,還能成仙。

  看到朋友圈做抵押貸款的人,他說那些人沒人性,讓別人抵押辛苦了一輩子買的房,轉頭調侃自己,連房子都沒有。

  多數時候,他把這些講出來時,觀眾笑聲不太響亮,他覺得是自己技巧不夠。

  王宇飛也在琢磨怎麼讓觀眾笑,他第一個段子講自己夢到了郭德綱,夢裡他拜郭德綱為師,但郭德綱說他嗓子不好,吃不了這碗飯,為了證明嗓子好,他開始唱被戲稱為「恐怖童謠」的《小白船》,郭德綱便收了他。但講完現場很安靜。

  覺得嶽雲鵬用河南話模仿鐵達尼號的傑克和露絲有意思,他也模仿郭靖和黃蓉用河南話對話,教觀眾講河南話「帶勁」「弄啥嘞」「龜孫」,觀眾也不笑。

  李亞知道這種絞進腦汁逗觀眾笑的感覺。一天,他腦子裡突然蹦出一個想法,如果自己能用英語從1數到1萬,不就代表自己能說1萬個英語單詞?他由此構思出一個場景,講自己去公司面試,說能掌握一萬個英語詞彙,面試官不信。於是,他開始從1數起,一直數到1萬。在臺上,他一會充當面試官,一會充當面試者,把觀眾逗樂了。

  那時演員們講的段子大多是編的,李亞在俱樂部比賽中獲得第二名,有觀眾給他送花、手錶,還有女孩向他表白。

  直到一個老演員說他表演不真誠,說他很多段子太假,像講1萬個英語單詞的段子,生活中,一個人去面試不會這麼說,建議他講一些生活中真實發生的事,說虛構的段子很難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靈感多曇花一現,創作也不容易長久。

  那之後,李亞開始從生活中找靈感。發現男廁所裡常貼著黃色廣告,他問同臺演出的女演員們女廁所貼什麼廣告,有說代孕的、代考四六級的,還有說科目二包過的。起初,這幾個答案都在舞臺上講過,他發現講科目二包過時笑聲最多,最後只保留這一點。

  一次坐飛機遇到有推銷員賣皮帶,他覺得這個群體有趣,在舞臺上虛構了綠皮火車推銷員「現場版的電視購物」,「各位親愛的旅客,看這裡,今天跟大家帶來一款神奇的產品,一條皮帶……」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話筒線當成皮帶,扭動起來,滑稽的樣子把現場觀眾都逗樂了。

  「這是西藏犛牛皮,西藏海軍用的。」剛說完,他停了下來,聳了聳肩,擺手說,「我也不知道西藏有沒有海軍。」笑聲響起,他語速越來越快,調侃推銷員是「賣藝的」,表演值9.8元,皮帶是免費送的,而對他們推銷的犛牛皮皮帶、鹿茸貼膏、犀牛角梳子,李亞笑稱他們「把國家保護動物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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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的段子越多,李亞越意識到好段子要接地氣。

  一次,李亞在電商平臺搜索一次汽車配件後,被頻繁推送此類商品。對此反感的他於是虛構了一個對抗大數據的段子,他講自己不小心搜索了一個花圈,平臺開始給他推送棺材、壽衣,「我的購買主頁點進去像個靈堂」,他決定反抗,上午搜需要激烈運動的滑板、球鞋,下午搜殘疾人用的輪椅、假肢,結果,平臺「被他逼瘋了」,開始給他推送治療精神的藥物。

  這個段子每次講起,總笑聲一片。

  他還吐槽朋友圈裡總有人讓他點讚,還有的阿姨給他發文章連結,不是幫兒子投一票,就是幫忙「砍一刀」。

  幹過保險的他也講保險業。他吐槽保險推銷員的無孔不入,「剛入行時,經理跟我說,賣保險要從身邊人下手,我聽經理的話,努力了兩個月,最後還是被開除了。」他停頓了幾秒後拋梗,「原因是,我多次向同事推銷保險。」

  他跟觀眾調侃,那會兒每晚自我打氣,對著鏡子問,你到底想不想成功,多問幾次,就不想成功了。賣保險那會,他不用坐班,但每天早上要去公司開早會,開會完再唱歌跳舞,接受主管激情四射的鼓勵和打氣。

  李亞發現,這幾年,主動推銷保險的越來越少,行業在進步,他意識到自己入行時正處在保險業的「野蠻生長期」。隨著吐槽保險的段子越來越多,他被邀請去保險公司講近20分鐘的專場,令他驚訝的是,沒有人感到被冒犯,現場笑聲不斷。

  他反思,以前自己的段子看不出個人態度。現在,他很多段子透露著對社會的觀察,個人態度更加鮮明。

  他吐槽房屋租賃虛假廣告,「很多空屋子寫著交通便利,拎包入住,我包拿來了,床在哪裡?我睡在包裡嗎?」「我問中介不是帶冰箱洗衣機嗎,他說是呀,你沒帶嗎?我說我帶了,在包裡。」

  這也取材於他5年的租房經歷。剛來深圳講脫口秀時,演出沒有收入,他租住在城中村。租賃廣告上顯示有床、沙發,「拎包入住」,但他去之後發現房子裡一件家具也沒有。下雨時,房頂總滴水,他拿盆來接。還有一次,上午剛交定金,下午就聯繫不上中介了。還有的中介跟他說房子帶陽臺,到了一看,陽臺只夠放下一臺洗衣機。中介口中「交通便利」的房子實際距地鐵站很遠,步行近2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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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宇飛留意身邊的演員,發現很多人喜歡講相親的話題。這是脫口秀的一個母題。

  周韻妍是一名「大齡單身編劇」,她講跟一個「媽寶男」相親,男生的媽媽問她,你怎麼不加我兒子微信,「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女孩要主動一點,來,我教你。」約會時,她跟坐在副駕駛的男生媽媽聊了一路。

  說起這些時,總有人笑。她最後調侃自己想要愛情「純粹一點」,「等我的工作和個性都穩定成熟後,希望有個男孩子,他乾淨、爽朗,帶著一朵鮮花出現在我面前說,阿姨,我不想努力了。」不少觀眾拍手鼓掌,笑聲更響了。

  作為30歲的單身女性,她理解這個話題為何受歡迎,很多人和她一樣被催婚困擾。她27歲時,父母開始催她談戀愛,「隔幾天就給介紹一個」。她工作出色,漲了工資,跟父母分享,但他們只問她有沒有去約會。周韻妍跟媽媽說:「你養我就是為了看我出嫁」。

  去年端午節,媽媽生了一場大病,她忙前忙後。她試圖去理解父母的婚戀觀:媽媽沒讀過多少書,十幾歲與做技術工人的爸爸相識,步入婚姻,這改變了媽媽的命運,她享受到婚姻的幸福,對女性生活的理解自然是結婚生子才能幸福。而爸爸希望她未來有個孩子照顧她,認為超過30歲生子危險。父母大半生漂泊,也沒有自己的房子,更希望她穩定下來。

  這麼一想,她決定為父母買套房,「如果能讓父母感覺到我可以照顧好自己,甚至能照顧好他們,他們就不會那麼擔心。」房子買在廣州周邊一個海邊縣城的旅遊區,選位置、談價錢、裝修都是她一人操辦,房子後面就能看到山,還可以泡溫泉,很適合養老。她還把媽媽打扮得漂漂亮亮,讓媽媽在閨蜜群比那些帶孫子的阿姨還有面子。

  這之後,雖然她感覺到父母仍有擔心,但他們不再催她相親。她覺得自己變成熟了,知道站在父母角度理解他們。

  以前,李亞也覺得和父母存在代溝。他寫過很多關於媽媽的段子,其中一條是吐槽媽媽的朋友圈,文章標題是「五億人都轉瘋了,你值得收藏」,「讀到第五句你流淚了」那種。

  有一次,媽媽花費幾千元買了一個號稱「能治療睡眠」的枕頭。以前,看到家裡微信群的長輩們發傳播「偽科學」的文章,他會澄清這是虛假信息,並向微信平臺舉報,但發現無濟於事,還有人發。他感覺父母那一輩更相信權威,看到文章裡有名人或電視臺的字眼天然信任,不懂分辨真假,他試圖理解他們,「這30年變化太快,他們一下步入網際網路時代,還無法跟上年輕人的腳步」。

  他曾吐槽媽媽生活中「不管做什麼事都要照顧所有人的情緒」。有一次,他建了一個家族微信群,起名「深夜家中坐,說著遠行人」,被媽媽改成「相親相愛一家人」。他模仿媽媽國慶節跟親戚朋友發微信祝福,發語音前要把所有親戚名字念一遍,「等發完國慶節都過去了」。

  一個好笑的段子是他講自己不肯給長輩打電話,媽媽只好自己撥電話號碼。剛寒暄幾句,媽媽對著電話那頭說,對了,李亞回來了,他想跟你說兩句,又把電話給了他。他只好硬著頭皮跟長輩寒暄,「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在臺上調侃。

  他曾以為父母太重視血緣關係,但發現自己隨著長大也更需要親情。有親戚來深圳,從老家帶給他喜歡吃的鹹菜,讓他覺得很溫暖,家族有人結婚,一家人坐一起吃飯聊天,他覺得很熱鬧。以前,他不太愛聯繫親戚,現在有親戚生病,他會主動打電話問好。

  5

  在郗藝鵬看來,段子背後反映的是年輕人對社會問題的看法和態度。他在新加坡讀書,希望借脫口秀了解年輕人的社會心態。

  在廣州看了十幾場開放麥表演,郗藝鵬發現演員愛自嘲,段子多集中在找不到對象、買不到房子、被老闆壓榨等內容,他認為脫口秀為演員提供了自我表達的平臺,而對觀眾而言,線下演出為他們提供社交場所,給他們帶來「群體的感受」。他見過不少觀眾不止一次來聽開放麥。

  羅家乾的俱樂部觀眾幾乎都是年輕人。他將演出場地設在越秀區一家年輕人常愛打卡的網紅酒吧裡,還有一個設在市中心一家圓形劇場式的私人影院,那裡是全廣州最繁華的地段,房價十二三萬元1平方米。根據演員質量,俱樂部票價分為29元、68元、78元三檔,很多觀眾都在劇場附近寫字樓上班。

  張嫻嫻(化名)來俱樂部看過4次演出,她感覺很解壓。聽脫口秀的一個半小時幾乎是她一周笑得最多的時候。她是一名產品經理,日常工作偏沉悶,每天對著電腦坐近10個小時,和客戶反覆溝通產品需求,一旦有需求改動,要及時向設計部門反饋,再找開發部門實現,她變得有些暴躁,有時會跟程式設計師吵起來,她的微信裡總是有讀不完的未讀消息,忘記回復是常有的事。

  一天工作下來,她感覺疲憊不堪。回家後,她洗完澡,躺下就開始看手機,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燈也忘了關。她開始學跳爵士舞,一邊跳舞一邊打哈欠,她又強迫自己周末爬山、徒步、打羽毛球。脫口秀是她諸多調劑方式之一。有時候演員講的內容不好笑,觀眾席也會傳來魔性的「哈哈哈」聲,她也跟著笑。

  笑聲會互相傳染,聽到別人笑時,陳雨柔也忍不住笑,她喜歡劇場熱鬧的氛圍。她不想回家,回家也是刷短視頻,一刷就忘了時間,有合租的舍友,但兩人不怎麼說話。

  多數時候,她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甚至生日時也找不到朋友,一個人買了兩個小時的KTV券,剛開始「挺爽」,沒有人搶麥,但沒一會她就把想唱的歌唱完了,一個人在包房裡刷起了手機。

  脫口秀的觀眾多,她喜歡坐在觀眾席第二排中間位置,因為坐第一排常被主持人點名互動,她就想靜靜聽。聽的時候開心,但聽完一個人走回家時,她還是覺得有點孤獨。

  為觀眾帶去快樂,是演員們的共識。王宇飛覺得脫口秀就是為了給別人帶來快樂,「不要期望從這裡得到什麼大道理。」李亞也曾這麼認為,但他最近有了新的思考,回憶5年演出,他總結自己的段子多源於日常觀察,反思自己是否該講一些聽完「有回味」的東西。

  他覺得只有笑聲還不夠。他喜歡一位名叫喬治·卡林的美國脫口秀演員,這位演員以其政治洞察力及在語言、心理學、宗教及諸多主題觀察聞名,他說之所以稱「美國夢」,是因為得先睡著才能相信。他認為語言僅僅是語言,不存在骯髒的話,只有骯髒的意圖,骯髒的思想。有人說,他的表演「讓人在嬉笑怒罵中看到普世價值的荒誕」,既好笑,又引入思考。

  還有很多演員喜愛黃子華。這位被稱為「棟篤笑始祖」的香港演員開了用粵語講單口喜劇的先河。談及愛情,他說男人在愛情裡最大的要求是「新鮮」,女人最大要求是「保鮮」。談智慧型手機時代的到來,這位時代的觀察者說手拿手機的人都成了戰地記者,因為他們無時無刻不希望身邊有些大事發生。他講金融風暴下人們的心態,說金融泡沫,就是那些平時沒什麼運氣的人覺得自己走運了。

  羅家乾最早聽黃子華表演在2011年,他感覺聽完不僅開心,還能獲得一些人生道理。他知道自己講得還不夠好笑,但讓別人懂得一些道理一直是他的目標。除了線下演出,他幾乎每天在公眾號講道理,對「上海拼團名媛」的新聞,他認為拼團本身沒問題,但前提是真誠分享,而不是為了滿足虛榮心。對於「副業經濟」的興起,他勸大家不要只注重實際利益,還應該在意精神是否快樂,他堅持更新文章長達一年半,儘管閱讀量常常只有兩位數。

  李亞相信,偉大的脫口秀演員能留下傳世作品,不僅僅是笑聲。講脫口秀時間越長,他發現觀眾越來越沒有耐心,如果笑點來得太慢,觀眾注意力很快會減弱,轉而低頭玩手機。

  李亞覺得,碎片化資訊時代正培養觀眾的喜劇審美,脫口秀出現恰逢其時,相比於其他戲劇形式,脫口秀要密集的笑聲和及時的快樂,才能留住觀眾。小時候,李亞喜歡聽相聲,相聲演員需要基本功,將故事鋪墊得很長,最後才有一個大包袱,年紀大的人喜歡相聲的腔調和味道,但脫口秀的觀眾無法接受這種「延遲滿足」。

  他發現自己也慢慢變成其中一分子,聽演出時,如果鋪墊很久沒有梗,會不耐煩。連他自己的生活也開始變得碎片化,以前,他經常閒下來看書,現在卻更喜歡聽10分鐘書籍講解,或者刷短視頻。

  6

  李亞希望自己未來的作品有「留得住的東西」。他認為自己還不夠真誠,有些演員會在舞臺上講自己出軌經歷,分享家人去世的事,這些生活中痛苦的經歷,他沒有勇氣和觀眾分享。

  他感覺那個舞臺很奇妙,如果講的是假故事,觀眾都能感受到,「你會發現他們笑得很敷衍。」他將寫段子比喻成做壽司,「你得傾注情感,而不是就把米飯捏到一起,顧客是能吃出來的。」

  李亞覺得自己人生閱歷不夠,很多段子對社會的觀察很表面,「沒有靜下心來從一個現象去解剖它背後社會運行的機制。」最近,他開始強迫自己跑步、閱讀,對接下來即將創作的話題,他打算多查閱文獻和報告,有了理解再下筆。

  他感覺最近的靈感沒以前那麼多了。演出每月收入不穩定,想著開俱樂部能多掙點錢,今年11月,他在成都成立自己的俱樂部,剛起步,票不好賣,場地、硬體設備都要資金投入,至今還沒收回成本。

  接觸脫口秀以來,他一直為掙錢發愁。剛講脫口秀那會兒沒有收入,父母覺得他「不務正業」,催他找個正經工作。為了掙錢,他去過兩家創業公司上班,公司因經營不善接連倒閉。

  他又創業賣酒。他覺得市場上好的米酒不多,跑了湖南六七個城市,在一個小鎮找到一款甜度合適、易於保存的米酒,主賣女性。他第一次買進4000瓶酒,結果沒推銷出去,每天只能賣出十幾瓶,虧了十來萬元。後來他又去一家天文科普公司上班,掙錢還債。

  今年9月,經常同李亞一同演出的一位演員在網上走紅,演出門票隨之漲了四五倍,李亞的收入也隨之增加。雖然每月收入基本能過萬,但李亞內心仍沒有安全感,他還想掙更多的錢,未來在成都買房。

  相比之下,羅家乾更加樂觀。雖然每月門票收入只有4000多元,但他很快樂,覺得講脫口秀的人都很有人情味,前幾天,一位演員過生日,另一位演員知道後去便利店買了生日蛋糕,實際上演員們並不熟。

  對羅家乾全職講脫口秀的決定,他的媽媽起初很反對,但看到他因為講脫口秀上了當地都市報,媽媽誇他「兒子,你真棒,我知道你可以的」,「我感覺這個很適合寫段子。」他笑了笑。

  雖然不確定是否能全職講下去,但李亞確定自己不會離開這個行業,「可以講一輩子。」他的滿足感來源於笑話與笑話的縫隙間,昏暗的房間裡雅雀無聲,全場目光向他投來,等待他拋梗,他覺得「那種感覺很美妙」。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自卑的人,需要存在感。不久前,有觀眾送了他一件珍藏10年的曼聯球衣,有人從外地趕來成都看他表演,還有觀眾請他吃飯,送他化妝品、電子菸和花,誇他是「深圳長得好看的脫口秀演員裡最幽默的一個」。

  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名藝術家,不為金錢所累,專心創作,他給自己取藝名「何時忘卻營營」。這句話出自蘇軾《臨江仙·夜飲東坡醒復醉》,原意為「何時能忘記為功名利祿奔走鑽營」。今年專場的名字叫「尋歡者不知所蹤」,那是一部小說的名字。那段時間,李亞在讀《月亮與六便士》,他在主人公的故事裡找到了共鳴,在專場介紹的網頁上寫,「這回我終於放了下六便士,做一個尋歡者,了無牽掛,不知所蹤。」

  他的夢想是有一天在佛山辦個小劇場,把親戚們都叫來,為他們表演一場真正的脫口秀。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尹海月 來源:中國青年報

  【編輯:房家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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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口秀的英文:talk show、chat show9月23日,李雪琴在個人社交平臺髮長文總結了自己在脫口秀大會上的表現,告別《脫口秀大會》,自稱決賽表現一般,但除此之外沒什麼遺憾,以後會更加努力,成為一個優秀的脫口秀演員。
  • 北大脫口秀演員李雪琴
    圖片來源網絡那李雪琴是何許人也?單看學歷我們可以想出一副才女的輪廓,心裡充滿了敬仰之情;但偏偏這是一張嚴肅的面癱臉,講著大眾喜聞樂見的笑話。有人說:「她是最土的北大學生」,也有說這是她對自己的炒作手法。不管怎樣講,這位北大95後,讓人們對北大學生有了不同視角。李雪琴的出場狀態都是給人懶散的感覺,但是她一言一行又讓人覺得特別真誠。她表演方式接地氣,拋出的梗很容易讓人接受,就是這樣她形成自己的個人風格。
  • 李誕們向左,脫口秀向右-虎嗅網
    網際網路公司辦活動嘛,喜歡搞點(不太新的)新意思,那天晚會開場的表演就請了周奇墨——單立人喜劇的脫口秀演員,去講十分鐘的脫口秀熱場。但現場來參會的都是所謂「網際網路觀察者」、「產業自媒體」 title 的媒體人,難得齊聚一堂,當然是掃微信、聊業務,誰也沒在意臺上有個脫口秀演員在表演。
  • 《脫口秀3》,為什麼走紅的是「李雪琴」們?
    可見,對女脫口秀演員而言,在一定程度上調侃自己的外貌,讓觀眾感受到快樂,幾乎成為她們逃不脫的命運。這對於她們來說,這多少是有些苦澀的。能接受甚至打破這種命運的人本就不多,何況這只是基礎。顏怡、顏悅早在2017年,《脫口秀大會》第一季的時候就參加了海選,但都沒被選上。她們曾在受訪時說,「要講很多晦澀的段子」。當時姐妹倆選擇在臺上講文學,談人類、文明和外太空。
  • 徐崢擔綱藝術總監、李誕攜脫口秀專場亮相,上海國際喜劇節下月...
    徐崢歡樂「播報」:本土喜劇爆笑來襲徐崢、李誕,光兩個名字放在一起就充滿歡樂氣息,何況兩人今天一齊現身新聞通氣會。一個擔綱藝術總監,一個新晉藝委會成員,兩位大咖的力捧,更令人對本屆喜劇節充滿期待。作為本屆上海國際喜劇節藝術總監,徐崢介紹了今年的劇目情況。
  • 《脫口秀大會》王勉憑啥能靠「吼」奪冠?楊蒙恩的段子給出了答案
    雖然王勉成為了冠軍,但是網友對此也是有不同的看法,有些觀眾覺得王勉的表演很炸,笑點十足,奪冠是理所當然的。然而,還有很多觀眾覺得有點無法接受的,畢竟王勉的表演形式是不同於傳統脫口秀的,甚至說都不能算作脫口秀,用這種音樂方式打敗王建國和呼蘭,確實有點勝之不武。
  • 脫口秀:可以是顏值的無底洞,但努力做有趣靈魂的天花板
    看到後面要求的「形象氣質佳」,我似乎對那些專業的脫口秀演員們為什麼會從事這一行業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都是被社會逼的!圖片來源於網絡,如有冒犯請聯繫刪除不知道朋友們知不知道趙小卉,就是那個會說脫口秀、外號「一枝花」的趙小卉。據她自己說,她找工作的時候就很難,凡是街上帶輪子跑的製造企業她都投過簡歷,很長一段時間都收不到回音。
  • 喜歡李雪琴脫口秀的,都是俗人?
    對此,李雪琴有一段自述,她說:你經歷過啥呀,你就跟人家講這些,就給人家傳輸價值觀?我做得特別彆扭,每天就盼著下班,完了趕緊跑。人說你是北大的你要怎麼怎麼樣,我說北大的為啥就不能做個廢物呢?我的思維和他們是反著來的,我就是要把那些東西給消解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值得尊重和理解的。
  • 知名脫口秀達人李雪琴登場慶典,脫口秀爆笑全場,竟道出職場套路
    三國殺慶典在在11.26號八點鐘已然是準時開啟,伴隨著搖曳生姿的舞蹈,以及馬英倫輕鬆愉快的開場曲下,各位嘉賓們隆重出場,分別是:知名歌手馬英倫;知名脫口秀達人李雪琴;知名遊戲主播火樹;以及知名配音cv醋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