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村的名字來自一支草笛――「禾木」,源於圖瓦蒙古語「喉木爾」,意為喉嚨,實指綽爾,是蒙古人祖上傳下來的一種歌唱與吹奏方式。這種歌與吹便產生了天籟般的和聲與和弦。
禾木村的圖瓦蒙古人中,有不少人在吹著一種圖瓦語叫「蘇爾」的草笛,是用一種當地人叫「扎拉特」草的莖杆製成的,掏有三孔,直管豎吹。
吹口夾在上唇與牙齦之間,舌尖控制發聲,全憑氣息掌握。音色中先是伴有吹奏者自己發出的喉音與草笛的混聲,然後才是草笛發出的高音,而這三種聲音完全由一個人完成,真是美妙難言。古人講音色是「絲不如竹,竹不如肉」,這種竹與肉、草與肉的交融聲響超出了古人與今人的想像,是不能言表的莽野天籟,與自然無比和諧。有人說這種草笛的源頭可以追溯到漢、匈時期的胡笳十八拍。《北史》上說「鐵勒之先,匈奴之苗裔也……,北海(今貝加爾湖)南,則都波等。雖姓氏各別,總謂為鐵勒。」北方史學家們都認為都波(都播)為鐵勒的一部,即今天圖瓦人的祖先。匈奴人、圖瓦人都是騎馬的遊牧人,想來也是該有此物的。
一個鄉村被一支草笛命名,夠浪漫的了,更何況這鄉村是隱秘在阿爾泰山脈雄偉起伏的褶皺深處。據蒙古族音樂家莫爾吉呼前幾年在北疆的考察,在阿爾泰地區的蒙古人村落裡,幾乎人人都會唱呼麥(浩林綽爾)。你聽,在阿爾泰山的松林與白樺的錯落之間,在額爾齊斯河西去的流水聲中,一個人和一支草笛引出的眾多和聲在迴蕩,在遊移。
曾任俄羅斯皇家科學院院士的德國人彼得・西蒙・帕拉斯(1741-1811)在其著作《內陸亞洲厄魯特歷史資料》中,這樣描述西蒙古厄魯特人的綽爾(蘇爾):「綽爾,用大型陽傘植物的莖稈製作,把莖稈挖空成一管子,外面再罩上腸衣。在較細的一端鑽有三個音孔,較粗的一端放入口中吹奏。吹奏時不用嘴吹,靠上嘴唇和舌頭的運動發出聲音。舌頭擋住一半,空氣經這裡吹出去,牙齒的功能是充當樂器的核心。吹奏時,人的一隻手掌握住三個音孔,另一隻手握住它。」厄魯特人即衛拉特蒙古人,屬於唐努烏梁海,都波(圖瓦)人自西遷阿爾泰地區後也一直歸屬其中。如今生活在阿爾泰山中的圖瓦人雖然只有兩千多人,但他們傳承了這種綽爾(蘇爾)。在阿爾泰五色斑斕的秋野,他們拾取花木的莖稈,製作一支支蘇爾草笛,對著自然忘情抒懷。
我們是在盛夏7月的一個早晨趕往阿爾泰山的。阿爾泰山區清晨的風很涼,路過額爾齊斯河時,但見河面泛起粼粼水波。走過山前草地便開始盤山,馬上就要見著心中的聖山了,我的心不由得收緊。轉上一處高坡,隔著公路向北望去,阿爾泰山群峰峭拔,座座尖峰被刺破雲層的陽光照射著,山間的烏雲更增添了大山的凝滯與沉重。我兀的想起不久前寫下的《額爾古納上遊》中的一句詩:「鷹群正在群山間聚集著風暴……」一時間,我被大山,也被我自己的詩,悄然感動了。
我在內心深處一遍遍感受著蘇爾的味道,那些吹奏者的身上仿佛注入了大自然神靈的歌聲。頭一位吹奏者額爾德西,是位年近古稀的老者,他的吹奏風格似乎更靠近傳統,喉音的伴奏音質強大,不低於草笛的發聲,是喉與管的巧妙糅合,氣息柔順,流露出人與自然共同存在的無名憂傷。另一位中年吹奏者蒙古罕吹出的音調更加粗礪雄壯,氣息停頓和起調時的生猛帶著一股衝勁兒,節奏、音節以及指法與前者略有不同。他嘴邊的那支蘇爾不夠筆直,其音色是否與草莖的粗細曲直有關,就不得而知了。帕拉斯曾說:「厄魯特(衛拉特)人的音樂,尤其是那些柔婉愛戀的音樂,其曲調中充滿了長顫音,音調哀怨,如泣如訴。」蘇爾傳達出的韻律與吹奏者個人的氣息吐納緊密相連,仿佛是孤獨的遊牧人靈魂的呻吟與哭訴!這種土製樂器不是游離在人的感知以外,而是與人的肉體靈魂融為一體的,是他們身心的組成部分――是一眼望去的阿爾泰山的雄礪起伏,是額爾齊斯河一路西去的清流水波,是喀納斯天然而曠達的完美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