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部日本恐怖片《幽靈大師》,很火。
它在去年橫掃了各個奇幻恐怖電影節,故事有點讓人想起之前大熱的《攝影機不要停》,都是講在電影拍攝現場,大家拍著拍著就突發恐怖事件,片場變身屠宰場。
它甚至在日本Magnetize恐怖劇本大賞中,擊敗了《攝影機不要停》的劇本,拿到了第二名。
你肯定立馬就能聯想到各種重口味場景,在這個層面上,《幽靈大師》和《攝影機不要停》簡直不相上下。
不過《幽靈大師》還有另一個值得你關注的點,那就是它的主演,三浦貴大。
大多數人可能都不太熟他,但肯定認識他的父母——日本電影的傳奇夫妻,三浦友和+山口百惠。
在自己的事業黃金期選擇息影回歸家庭,也成為了山口百惠傳奇的一部分,仿佛像是某種輪迴,她的小兒子三浦貴大,還是回到了電影界。
三浦貴大最開始是對做配音演員感興趣,但走上這條路並不容易,父母似乎是要努力地在家庭生活中排除掉工作,雖然成長在這樣的一個演員傳奇世家,三浦貴大卻從來不知道演員究竟是怎麼樣工作的。
就算父親這些年一直在演戲,但三浦貴大從來沒有看見過三浦友和在家裡讀劇本或者是排練,甚至連劇本長啥樣都沒見過。
但是他還是走上了電影路。
要說天賦遺傳這事兒還是存在的,三浦友和早年是搖滾樂團成員,他們的大兒子三浦佑太朗也搞了音樂。
三浦貴大則是在哥哥的影響下去體育類大學學了心理學相關專業,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想搞電影。
最終,在《49歲成為電車司機的男人的故事》中三浦貴大有了初次演出,還拿下了日本電影學院的最佳新人獎。
《49歲成為電車司機的男人的故事》
某種程度上,這部電影可以說算三浦貴大「自導自演」,因為他在裡面,演的剛好是一個導演。
《幽靈大師》說的是一個攝製組,正在廢棄校舍拍攝網紅漫畫改編的青春片,卻因為男主角勇也始終演不好一個「壁咚」的場景而沒法殺青,大家都怨聲載道。
在片場處處受氣的導演助理黑澤明(三浦貴大飾),是的你沒看錯,他就叫黑澤明,根本不想拍這個狗血愛情片,身為B級片愛好者的他,一直想拍的是自己親手寫的恐怖片《猛鬼大師》。
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鼓起勇氣向自己心中的完美女一號人員,愛情片的女二號渡良賴真菜表白心跡,卻被對方無情打擊。
心灰意冷的他又聽到製片人和導演在背後羞辱自己,甚至不知道他最喜歡導演託比·霍珀是誰,導演夢可以說碎了一地。
黑澤明憤恨交加,在偶然的機會下,喚醒了自己手中《猛鬼大師》劇本中的惡靈。
劇本變成了魔書。
還別說,這個魔書的感覺,特別像《鬼玩人》裡的那本死靈書。
《幽靈大師》
看到這裡已經很扯了是吧,但是表演才剛剛開始。
《鬼玩人》
接下來,這本魔書控制了男主演勇也,大概是他在牆角瘋狂練習一萬遍「壁咚」的執著力,吸引了同樣想被拍成電影的劇本中的那種念力,書就和他融為了一體。
「正片」開始!
即便是被書附身的勇也也還是想把電影拍完,於是他們重拍了「壁咚」這場戲,然後勇也就把女主的頭「壁咚」到了牆裡……(太重口就不放圖了)
之後他便嚎叫著「導演,能收工了嗎?」對劇組人員展開了大屠殺。
由此看來,反而是影片的臺譯名比較貼切,《猛鬼大師收工沒?》
後來劇組成員們發現,只要把攝像機對準勇也,他就會努力讓自己在鏡頭中,因為被拍成電影就是魔書的夙願。
而已經發生的死亡方式,都是劇本中寫到過的,還好黑澤明還沒來得及為這個劇本寫結尾。
於是,他們只要把接下來的故事拍出來,讓黑澤明心中的女主渡良賴真菜,再加上消滅魔書的結局就可以了。
雖然都是片場式恐怖,但《幽靈大師》走的是和《攝影機不要停》完全不同的兩個路子。
《攝影機不要停》勝在後半段的一鏡到底和偽記錄感,《幽靈大師》則在這些「電影廢物」拍攝A故事經歷中,套入了拍攝B故事的元電影結構。
之所以用「電影廢物」這個形容,是因為你會發現這都是一批被電影拋下的人。
他們原本拍的愛情故事,只是因為在網絡大熱就有人投資,但大家其實都知道這不過是個俗套狗血的爛故事。
不管是演員還是導演,都稱不上有任何才華。
黑澤明心中的完美女一號人選渡良賴真菜,其實是靠著過氣的動作片老爸才能有點片子演。
至於一心說自己想要成為導演的黑澤明,嘔心瀝血寫就的劇本其實大量都是抄襲自己喜歡的電影橋段而已。
在這樣的人設之下,《幽靈大師》中便充滿了那種日式獨有的「喪文化」。而且片中眾人似乎都並不對自己的現狀有太大不滿,一種「即便是廢物也沒關係啊」的自暴自棄。只有在最後的生死關頭,才算是爆發出一些抗爭感,這本身就是一種諷刺。
除了魔書是在致敬山姆·雷米的《鬼玩人》系列以外,你還能在片中看到非常多的致敬/惡搞橋段。
片中角色領盒飯的時刻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把青春片中的慣用撒糖時刻化用成死亡瞬間。
壁咚算一個,之後摸頭殺、旋轉抱、熊抱等等,都從糖水片畫風變成了番茄醬噴濺的硬核場景。
另一類則是直接借用老式恐怖片的經典場景,但卻極盡所能地去還原那種充滿年代性的粗糙感,近乎特攝片的特效也讓影片多了一份復古的風味。
比如被打出來的眼球,就像是《異形》。
最後的打鬥場面,面頰被廉價特效閃電相連的設計,也是在致敬《崩裂的地球》。
《幽靈大師》
《崩裂的地球》
在一場爭吵戲中,被摔壞手機的黑澤明,要製片人跟自己崇敬的託比·霍珀道歉,還連著說了一串名字。
像是羅梅羅、卡彭特,德·帕爾瑪,史匹柏、深作欣二……最後還黑了一把昆汀。
但眼裡只有錢的製片人,卻哭著回應說,「可是我最愛的導演是侯孝賢啊。」
這堪稱全片的華彩段落,一方面是完全跳脫邏輯的惡搞式喜劇,一方面是帶有強烈自反意味的諷刺。
看起來影片是在控訴電影生殺大權的掌握者,沒有品位的導演、製片人阻礙了真正有夢想、愛電影的創作者的電影夢,但事實上他們自己也是資深的文藝影迷。
而當黑澤明問攝影大哥是不是熱愛電影時,對方卻表示,在拍過這麼多爛片,遇到爛劇本爛導演和給自己臉色看的演員後,他恨死電影了。
反之,主角黑澤明雖然頂著世界級大導演的名字,看起來懷才不遇,但他的不成功,還真的就是因為既沒有才華也不夠努力。
由此,《幽靈大師》在迷影的同時,也拷問了某種迷影的終極問題。
維生的打工者、熱愛電影迷影群體、為之犧牲的創作群體之間,是否存在某種階級優越性,或者換句話說,是不是才華和能力,才決定了我們能離電影有多近?
《幽靈大師》兩段式類型拼接的結構就已經提供了某種答案。
從青春偶像片到血漿恐怖片的轉向,在類型融合和跳脫的無釐頭之外,其實也有幾分揶揄的味道。
不管是青春片還是恐怖片,都是高度類型化的產物,它們的確能生產出無數經典,但批量和公式化型,也意味著某種意義上的重複,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濫俗。
片中不論是眾人為了錢想要維繫的原青春片的拍攝,還是之後為了救命的恐怖片的拍攝,與其說是所謂的「迷影精神」,倒不如說是在遵守「生存準則」。
但導演黑澤明和其他一些為之獻身的角色的存在,卻又為之加入了濃厚的「電影犧牲精神」。
所以,當看到最後,黑澤明和攝影機融為一體的時候,雖然這也是一種「一鏡到底」,卻和《攝影機不要停》眾人合力也要拍完最後一個鏡頭的中二熱血感完全不同。
這已經近乎一種輓歌式的悲壯反問:拍電影,值得你用生命去換嗎?
《幽靈大師》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對於迷影人來說,生命的意義,不是在片場拍戲,就是坐在銀幕前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