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宗榮
顧客就是上帝!
這是社會自進入文明時代以來,人類達成了共識的客觀事實。除掉那些專搞假冒偽劣、坑蒙拐騙、狡詐妄佞、損人利己的不法奸商外,凡屬正規經營的商家,都視消費者為上帝。這裡面有一個淺顯的道理:是流通造就了商品,是消費造就了經營,是顧客賜予了利潤。沒有消費就沒有市場,得罪了顧客就等於砸掉了自己的飯碗。顧客可以隨意選擇商家和商品,而商家和商品則無法選擇顧客。
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特權,所以,顧客便穩穩地登上了上帝的寶座。商家有求於上帝,依賴於上帝,所以,他們就不失時機地研究上帝,迎合上帝,遷就上帝,甚至巴結上帝。對於那些百般挑剔、肆意殺價,甚至出言不遜的少數顧客,他們也常常遷就忍讓,曲意逢迎。反正,沒有不是的顧客,只有不是的商家。因為,顧客就是上帝,上帝高於一切,它的權威是絕對的!
但是,有些時候,上帝的權威也會受到挑戰,上帝也難免遇到常人的尷尬。
那年金秋,我偕妻前往香港旅遊。白天,我們隨團觀看了香港的許多地方。導遊還領我們跑了數不清的商場購物。傍晚,我們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下榻的沙田區帝都大酒店。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天,實在太累了。趁辦手續定房間的空隙間,我在大堂內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我還脫了皮鞋,讓那雙飽受了一天磨難的雙腳解放出來。頓時,我感到無比的舒服和愜意。不料,那位站在大堂門口的年輕服務生徑直來到我的面前,指著我的雙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先生,請你穿上皮鞋!"
那後生說話時,一臉的嚴肅,口氣十分生硬。我的臉"刷"地紅了,渾身的血液直往上湧。我迅速坐正了身子,穿好了皮鞋。與此同時,我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對那位後生充滿了敵意。你是誰?我是誰?你不就是一個守門的差役嗎?而我,則是你們的顧客,是你們的上帝啊!對上帝就不能放尊重一些嗎?
那一夜,我在床上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這是我作為上帝第一次遇到的尷尬。為此,我在香港逗留期間始終沒有一個好心情,我對香港也沒有一點好印象。我認為,香港有的人除了盛氣凌人外,就是逼你進商場購物。臨到離港的最後一刻,導遊還要拿出司機帶來的水貨紀念品兜售。那架勢,不把你身上最後一塊銅板搜出,他們則誓不罷休!
不過,自那以後,不論是在國內還是國外,我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儀表形象,從不露出一絲不檢點、不文明的行為。
另一回,是我隨湖北新聞代表團赴美國考察期間發生的事情。那一天清晨,我們從紐約出發,途徑費城和巴爾的摩,乘坐了一整天的汽車,到美國首都華盛頓時,已是傍晚時分了。晚飯後,我在下榻的飯店房間裡痛痛快快地衝了個熱水澡,便靠在床上看電視。
這時,房間的門"咚咚咚"地響起來。那響聲不僅大,還很急。是誰這麼不懂禮貌?敲門也不知道動作放輕一些。我開了門,進來一位黑人。那人一進門,便衝我"烏哩哇啦"地來了一通。可惜,我一句也沒聽懂。但,看得出來,那黑人頗有些生氣。
"哪根神經出毛病了,發這麼大的火!"我也很生氣,便不理睬他,回到床上,照舊看我的電視。
那黑人咕噥了一陣後,便走進衛生間,好半天沒出來。好奇心驅使我來到衛生間門口,從門縫裡朝裡一看,我不禁呆住了。那黑人雙膝跪地,手持雪白的浴巾正在擦地上的水。剛衝過熱水澡的衛生間裡還很熱,那黑人擦得滿頭大汗。他擦一會兒,便把浴巾上的水擰在洗臉池裡。然後,他又跪在地上繼續擦。他擦得很仔細,連抽水馬桶四周的每一個角落也不放過。
這一幕,深深地打動了我。我作為光顧這家酒店的上帝,內心感到了羞愧。
原來,我洗澡時忘了拉防水隔簾,洗澡水揚揚灑灑,飛濺到衛生間的地板上。美國酒店的衛生間不同於中國,衛生間內沒有安地漏。濺到地板上的水沒有地漏排出去,便滲到樓下。所以,才引起這場小小的"風波"。
那黑人擦乾了衛生間地上的水,再也沒有說什麼。他帶上房間的門,悄悄地離去了。而我,卻久久地佇立在那裡,心情一直難以平靜。尷尬和愧疚,又一次襲進了上帝的心靈。
紐旺克是新澤西州的首府。這裡與紐約最繁華的曼哈頓區僅隔了一條海底隧道。在這裡,我們這個來自中國的新聞代表團受到了紐旺克市政府的隆重禮遇。而同時在這裡參觀考察的日本代表團卻沒有得到類似的殊榮。
一清早,市長夏普·詹姆斯帶領他們全體政府官員在市政廳為我們舉行了新聞發布會。然後,前有警車開道,後有警車殿後,兩名政府官員全程陪同,帶領我們參觀考察了這個城市的報社、電視臺、海港和藝術館。中午,我們在這兩名官員的陪同下共進午餐。
美國人請客吃飯很簡單,遠沒有中國人請客吃飯那樣複雜和奢華。我們的早餐,是在新聞發布會後的市政廳裡端著盤子站著吃的。午餐是在紐旺克市大街上的自助餐廳進行的。這家自助餐廳規模很大,用餐的人很多,食物也很豐富。這裡沒有酒水,不講究客套。每人拿一張不鏽鋼大盤子挑選自己中意的食物,端到位子上享用。
我這人一生吃飯不挑食,速度也快。我挑了一盤食物,端到位子上,三下五去二,吃飽了,將盤子一推,便走出餐廳。這時,一直兼作導遊和司機的小馬追出門外,悄悄地對我說:"你不能這樣就走,請你回去把用過的盤子和刀叉收拾好,送到櫥臺上去!"
"什麼?收拾盤子?"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是這裡的顧客,我是他們的上帝啊!難道上帝也要自己收拾盤子嗎?"我心中忿忿地想到。但看到小馬那雖然客氣但不容置疑的語氣,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折身返回了餐廳。
在我返身餐廳的那一刻,我環視了一下周圍的情景。我看到那些大腹便便的美國人,每人端來一盤堆得高高的食物,獨自一人坐在桌邊享用。沒聽見人說話,也沒聽見刀叉和盤子磕碰的聲音。整座大廳裡靜悄悄的,一點喧譁的聲音都沒有。等盤子裡的食物全部用完了,他們便自覺地把食物殘渣收進盤子,端到餐廳門口的櫥臺上。然後,便擦擦嘴,聳聳肩,悄沒聲地走出餐廳。
看到這一切,我沒有再猶豫,直接來到我剛才用餐的桌邊,將盤子和刀叉端到櫥臺前,把食物殘渣倒進鐵桶裡,將盤子摞在櫥臺上。我學美國人的樣子,熟練地做完了這一切,便輕鬆地走出了餐廳。惟一不同的是,我沒有聳肩。
在走出餐廳後的很長時間裡,我的腦海裡始終縈繞著一個念頭:"這世界真奇妙,上帝的盤子也要自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