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少年在我家棉田的邊緣地方放牧。他的羊,白而肥,像一朵朵移動的白色雲朵。少年笑起來的樣子,像田地裡綻開的棉花,豐滿而溫暖。

在秋天的黃昏,他打著呼哨從我的身邊經過,他說:「嗨,明天你還在嗎?」我嘴裡說著「不」,身子就跑走了。後來,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像一隻蠢笨的企鵝。他一定不會知道我跑開的原因,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形象難看——用來裝棉花的布兜那麼大,像一個巨大而臃腫的肚子,難看死了。
那個陽光少年是學校高年級的學生,從我家向東一公裡,涉過一條小河就是他居住的村子。他每天放學後都會去牧羊,如同我每天放學後要幫母親摘棉花。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去摘棉花,後來,母親告訴我:「有個男孩子真奇怪,我們家棉田附近明明沒有草可以給羊吃了,可他還是天天去那裡牧羊。」
一天放學後,鄰居捎口信說,母親摘的棉花太多了,讓我去幫忙。我騎著單車奔向棉田,等我到達時,母親還剩下半壟地就摘完了。我躺在軟綿綿的棉花堆上等母親,看白雲從眼前輕輕飄過。
他打著呼哨由遠及近走來,我對他打招呼:「嗨……」
他遠遠地衝我笑。
我問他:「這裡已經沒草給羊吃了,你為什麼不換個地方放羊?」
他揚了揚手,跑過來小聲說:「因為我心裡也有隻羊啊,只有在這兒待著,我心裡的那隻羊才能找到要吃的草。」
這是瘋話啊!我哈哈大笑著,大聲跟母親說:「娘,他有多傻,他說心裡有隻羊!」
少年的臉漲得通紅,逃也似地跑掉了。他的羊,散落在秋天金黃色的原野上,像零星的白雪灑在黃澄澄的金箔上。
那一年,我13歲,他15歲。後來我們各自考上不同學校的高中讀書,彼此連名字都不曾知曉,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大二時,我收到一封陌生人的E-mail郵件:「嗨,你好,我是那個心裡有隻羊的男生,你還記得嗎?」往昔的歲月,如徐徐向兩邊開啟的大幕,緩緩地露出了散發著芬芳香甜氣味的棉花,還有那個趕著羊群打著呼哨的少年……我此時已然明白那句話的含義。
那年情人節的清晨,我收到了一張樸素無華的電子賀卡:能允許我在你的眼睛裡放牧我的羊只嗎?
那是我聽到的最富有詩意的求愛語,讓我的心,在春寒料峭的二月裡,開滿了六月的花朵。
再後來,我問在另一座城市讀大學的他,是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又是怎麼找到我現在上學的地址的。他說:「只要心裡有愛,一切就有可能。」
我相信他的話。
只要心裡有愛,無論風雨,每一個日子都可以是情人節。因為愛無所不能,能讓平凡的生活變得閃亮,讓平凡的你我,變成彼此眼中溫暖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