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戰爭的炮火裹挾著死神的咆哮,衝向君士坦丁堡古老的城牆,卻再次被拒之門外。六周以來,這座石牆一次又一次的抵擋著土耳其大軍潮水般的進攻,守護著城內母親們的祈禱,守護著拜佔庭帝國最後的榮耀。
城外的大營內,年輕的土耳其蘇丹對這座號稱「無法攻破」的城牆徹底失去了耐心,他向士兵許諾:只要攻陷城池,之後三天他們可以任意掠奪城中的一切。對於疲於作戰的士兵們來說,這無疑是一劑令人血脈賁張的強心針。
凌晨一點,土耳其軍隊發起了總攻,士兵們高呼著「真主」,瘋狂的衝向君士坦丁堡城牆。這些被掠奪的欲望灼燒著的心,驅使著義無反顧的軀體,將無數年輕的生命拍擊在石壁之上。叫喊、哀嚎、兵器刺耳的碰撞聲,此刻的君士坦丁堡城牆之上,成為了世上最喧囂的地方。然而幾個小時過去,天色漸亮,城牆卻依然堅守在那裡。當拜佔庭皇帝親臨登上城牆時,殘破的帝國仿佛重拾了昔日的輝煌。人們眼中堅不可摧的信念又熊熊燃燒起來,他們推倒進攻者的雲梯,打斷了敵人瘋狂的攻擊。
在這白熱化的戰場上,幾個土耳其人從主要進攻區域附近衝進了外層城牆上被炸開的一個缺口,就在他們在兩道城牆之間像無頭蒼蠅一樣亂闖時,突然發現內牆上有一個敞開的小城門。這個名為「凱爾卡門」的小城門是在其他大城門關閉時,作為臨時的進城通道修建的。因為它不具備任何戰略意義,於是在那晚的激戰中,它被遺忘了。城牆上的每一個缺口都堆滿了長矛和屍體,而凱爾卡門前卻平靜得如同星期天早晨。
城牆上的每一個缺口都堆滿了長矛和屍體,而凱爾卡門前卻平靜得如同星期天早晨。
土耳其人立刻通知了增援部隊,一行人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拜佔庭帝國最後的防線。當城牆上的人們看到敵人從身後出現時,他們心中的希望徹底熄滅了。 城牆依然佇立在那裡,拜佔庭帝國卻已不復存在。
土耳其蘇丹大步走進了聖索菲亞大教堂。那數百年來懸掛在穹頂,伸開雙臂包容一切苦難的十字架轟然倒地。這個歐洲歷史上最悠久的君主制國家,就這樣經由一扇被遺忘的門,迎來了終結。
《人類群星閃耀時》是奧地利作家史蒂芬·茨維格的代表作之一,書中講述了14個改變歷史的重大瞬間。
這些故事有的發生在帝王和天才身上,有的卻是以失敗者作為主角。這也許並不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10個瞬間,但以作者的眼光看來,這是最值得被記錄,最能夠震動人心的閃耀時刻。
工程部隊的年輕上尉魯熱在一個夜晚花三小時寫出了一首《萊茵軍戰歌》。
魯熱從未把自己當成過出色的作曲家,之所以接受市長寫歌的邀約,也只是不想讓市長和他的朋友們掃興罷了。 第一次演出是在市長家的客廳。由市長用甜美的男高音,在小資情調的沙龍上,演唱給來自上流社會的朋友們。演出完畢,這首歌得到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掌聲,然後就像所有將要消失於時間中的平庸之作一樣,銷聲匿跡了。
直到兩個月後,在法國馬賽的一場志願軍歡送宴會上,一個年輕的醫學生突然站起身,高唱起這首人們從未聽過的歌。節奏強烈、情緒激昂、富有戰鬥性的歌聲在此情此境中,好像火花遇見了火藥一樣,打動了這些即將出徵的年輕人的心。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高舉起酒杯,跟著醫學生唱了一遍又一遍。 這是一首振奮人心的進行曲,是註定要屬於全體人民的旋律。
雄壯的歌聲很快傳唱到馬賽的每一個角落,它已然成為了馬賽志願軍的軍歌。可這些馬賽人根本沒想到,這首歌原本是為萊茵軍譜寫的。不久,這首不知出處的歌曲就被命名為《馬賽曲》,迴蕩在巴黎的大街小巷,直至成為法蘭西全國齊聲高唱的戰歌。 它如同插上翅膀的勝利女神,振翅翱翔在法國的各個戰場上空,給無數法國人帶來不可戰勝的信念。
而這首歌的作者魯熱,卻依然在駐地營房裡繪製防禦工事的圖紙。好像這首戰歌贏得的巨大榮譽只屬於歌曲本身,和它的作者沒有一點關係。 更諷刺的是,魯熱非但沒有因為寫出這首不朽的名曲而獲得新生,反而因為叛國罪差一點被送上斷頭臺。雖然最終僥倖逃過一劫,但等待著他的,也只是窮困潦倒的餘生。
魯熱被軍隊開除,取消了退休金。之後所創作的歌劇、詩歌都沒有獲得演出和出版。為了生活他做過各種不體面的工作,甚至一度被關進了債務監獄。最後他不得不遠離人群,隱居起來。等到他76歲去世時,已經幾乎沒有什麼人記得他的名字了。 幾代人過去,《馬賽曲》早已成為法國的國歌,它帶給了一個國家勇氣和信念,卻幾乎沒有帶給它的創作者任何榮耀。仿佛在那個夜晚,是激情與天分突然降臨到了這個普通人身上,藉由他的手,譜寫了這不朽的戰歌。
斯科特帶領隊伍到達了南極極地的邊緣。 這個終年冰封的地帶,幾萬年間都無人踏足。他們的目標,是成為第一批到達極點的人類,將代表祖國榮耀的英國國旗插在那片地球上唯一的無主之地上。
但抱有同樣想法的顯然不只有他們,同時向南極極點進發的還有挪威的阿蒙森和他的團隊,而他們的營地距離極點比斯科特的營地要近100多公裡。 從那天開始,籠罩著這座小木屋的不再只有冰雪嚴寒和無盡的孤寂,還多了一層憂鬱的陰影。這不再是單純的徵服探險,更是關係著祖國榮耀的競賽。 1911年11月1日,斯科特帶領隊伍出發了。探險隊最初由30人組成,但隨著隊伍的行進,人數一直在減少。天氣情況越發惡劣,有時他們一天只能走上30公裡。雪盲症和凍傷也同時在摧殘著探險隊員們的身體,負責拉雪橇的矮種馬疲累不堪,飼料也已經不夠吃了。
在一片被稱作「屠宰場營地」的冰川上,他們殺掉了朝夕相伴兩年的矮種馬,存放起它們的屍體,繼續上路。 12月30日,最後一批支援人員也必須返回了,向著終點走去的只剩下5人。
斯科特日記中的句子從不安漸漸轉為振奮,隨著終點的臨近,巨大的成就感掩蓋了一切身體上的疲累。 1月16日這天,探險隊一大早就啟程了,他們情緒高昂,因為目標不再遙不可及。可命運的宣判提前到來了,遠處的雪原上浮現出一個小黑點。隊員們盡力安慰自己,也許那只是一條冰上的裂縫,或是什麼東西的影子。 直到他們看到一根綁著旗子的滑雪柱插在雪地上,四周有扎過營的痕跡。毋庸置疑的殘酷現實就擺在眼前:阿蒙森的團隊已經先到達了這裡。
斯科特晚了整整一個月。 即使過去的歲月可以用幾百個月來計算,但對於這晚到的一個月來說,時間隔絕開的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能被銘記在人類歷史裡程碑上的名字只屬於第一個到達的人,而第二個到達就失去了全部意義。 所有的艱苦都成了笑話,幾星期、幾個月、幾年的期待都成了泡影。但他們沒有整理心情的時間,肩上的使命迫使他們繼續向著終點前進,在接下來的每一步中反覆品嘗著已被記錄在不遠未來的失敗。
兩天後,斯科特一行到達極點。那在腦海中重複了無數遍的景象變成了現實,挪威國旗得意洋洋的飄揚在空中,這塊冰原象徵的榮耀已被帶走,只留下阿蒙森的一封信。 一封留給第二個到來的人,用來證明前者功績的信。
斯科特和探險隊員們悶悶不樂的把英國國旗插到挪威國旗旁邊,匆忙的踏上了返程。 回家的路成了沒有意義的歸來。 兩個多月後,在零下40度的南極冰原上,暴風雪已經持續了多日。探險隊僅剩的三人已經在沒有燃料和食物的帳篷裡撐了8天,沒有什麼能阻擋希望和生命的流逝,他們只能靜靜的等待死神的到來。
斯科特一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用凍僵的手寫日記。他寫給同伴們的親屬,寫給朋友,寫給祖國。而在最後一頁他寫道:
斯科特的赴死平靜而體面,失敗和死亡沒能擊垮他驕傲的心。雖然他沒有在爭奪極點的競賽中取得勝利,但歷史並未將他遺忘。他付出生命的悲壯失敗和雖死無悔的堅定信念,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去挑戰險境,探索未知,閃耀在照亮人類歷史的星群之中。
茨威格用他一向細膩直指人心的文字,賦予了這些遙遠的故事旺盛的生命力。 他從最細微的角度展現了事件的全貌,力求做一個忠實的記錄者。在他詳盡的講述下,這些發生在不同時代、不同人身上的故事逐漸顯露出了共同之處,一個永恆不變的真理。
所有照亮人類歷史的瞬間都不是孤立存在、突然發生的,而是由無數個無關緊要的小事連接而成,經歷漫長的積累,最終匯聚在一個關鍵的時刻爆發出來,發出耀眼的光芒。
如果守城衛兵沒有忘記關上凱爾卡門,市長不曾萌生邀請魯熱作曲的念頭,斯科特的妻子極力阻止他踏上探險之旅,那麼這些偉大的歷史時刻都將不復存在。
就像樹木綿延成森林,溪流匯聚成江河。點燃任何一棵樹木,汙染任何一條溪流,都可能讓森林與江河徹底改變。對於歷史來說,每一個瞬間都同樣平凡,也同樣重要。
而那些沒能照亮歷史的瞬間,那些被遺忘的小事,或許也曾照亮某個平凡的人生,閃耀在他短暫生命的小小星空上,成為未來某個偉大時刻最初的火種。
所以,今天也請繼續努力,在人類群星中發出微光吧,這也許將成為你照亮人類歷史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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