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頭號魔幻大事件來了:川普敗選之後,川粉們一怒之下攻擊國會,各種打砸搶,國會一度被佔領。美國人民生活水深火熱是真的。
話說回來,這種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想了解美國人民到底如何水深火熱,除了定時觀賞各種新聞視頻之外,這部拿到去年威尼斯電影節最高獎項的《無依之地》不得不看。
《無依之地》可就真是話題之作了,導演是趙婷,宋丹丹繼女。
也就是說,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老喜劇藝術家宋丹丹老師的繼女,和奧斯卡影后合作拍了一部電影,不僅拿到了世界第二大電影節的最高獎,而且很有可能橫掃奧斯卡。
《無依之地》是一部根植於美國社會的電影。它講的是美國夢破碎之後,它關注的是美國當下的社會現狀。
美國大大小小經歷過數十次經濟危機,除了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規模最大、影響最深遠的、也是離我們最近的就是2007年的次貸危機(2008年徹底爆發)。
美林證券被收購、雷曼兄弟申請破產保護、冰島瀕臨破產....這是會被載入史冊的大事記。在這些大事記之下,是無數普通人被壓垮的生活。
2001年小布希入主白宮時,激揚澎湃地說道:「住上大房子,擁有自己的房子,才是真正的美國夢。」而6年後的這場金融危機則殘忍地戳破了中產們的美國夢。
點擊播放 GIF 0.0M
夢之隊
普通人在這場災難中失去了房子和工作,在21世紀,失去這兩樣東西四捨五入就是失去一切。
為了生活,有一部分人選擇拋下房租和房貸的負擔,住到了車裡,然後開著改裝車開始了在路上流浪漂泊的生活。他們僅靠著一路上打零工掙的錢來維持生活。
這就是在金融危機後美國社會誕生的新遊牧民群體。
《無依之地》講述的就是遊牧民的故事。科恩嫂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飾演的弗恩,本來是內華達州西北部的恩派爾小鎮上的幸福居民,在石膏廠上班,和老伴過著衣食無憂的丁克生活。
這個恩派爾小鎮靠著石膏廠可以自給自足,居民生活也比較穩定和封閉。
然而金融危機後房地產行業泡沫破碎,市場上對於石膏的需求量也大幅下降,鎮上的石膏公司關閉,小鎮上的居民不得不外出討生活,漸漸的,恩派爾也變成了一座荒無人煙的「鬼城」。
遊泳池、住宅、公園、高爾夫球場無人再使用,機場和鐵路也不再運營,礦山被廢棄,郵政編碼也關閉了。只有空蕩蕩的石膏廠、積滿灰塵的住宅和操場上生鏽的籃球框還在提醒著人們過去悠閒又安穩的日子。
在時代變幻更替之時,恩派爾小鎮的居民,以及所有因為這場金融風暴失去存款、房子、工作的人,一起成為了被拋棄的失落者。
弗恩就是失落者之一。她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工作,老伴又病逝,恩派爾小鎮也被廢棄,原本幸福的丁克老人不得不開著房車上路。
討生活並不容易,60多歲的弗恩很難再找到一份合適的穩定工作,於是她只能靠著打零工生活,在亞馬遜當分揀工、在餐廳洗盤子、在露營區打掃廁所、在工地鏟甜菜,基本上都是一些薪水微薄又高工時的工作。
房車上的生活也不算方便。沒有廁所,只能用塑料桶當廁所或者野外解決,可能一口飯還沒吃完就得和臭味共處一車。沒有暖氣,在那種車玻璃都快結冰的寒冷天氣也只能躲進被窩硬抗。
一路上,弗恩也遇到了和她一樣的遊牧民,還去參加了遊牧民的大型聚會。很多遊牧民和弗恩一樣是中老年人,而且在成為遊牧民之前他們並不是底層,甚至很多都是中產階級,有教授、IT從業者、退役軍官......
他們本該領取著豐厚的退休金,平靜地過完一生,但這場金融風暴改變了他們生活的軌跡。為了生存他們不得不再次回到勞動市場,成為價格低廉的新勞動力。
本該安穩退休的他們,開著改裝車與美國夢背道而馳。《無依之地》映射的是當代美國社會的另一面,美國夢不復存在的一面。
慘嗎?確實很慘。但導演趙婷卻並沒有在賣慘。如果讓老左派藝術家肯·洛奇來拍這個故事,必須得再慘個10086倍。
趙婷大學時學的是政治學,遇上底層老年人生存困境這種結構性問題,可不就是奉俊昊遇到《寄生蟲》嗎?
點擊播放 GIF 0.0M
然鵝,既不像肯·洛奇也不像奉俊昊,趙婷並沒有在電影中放入強烈的批判,她並沒有將電影變成一篇控訴社會的檄文。取而代之的,是導演對生命與自由的歌頌和讚美。
弗恩在路上的生活並不算精緻,但她並沒有自怨自艾,也沒有向現實認輸。小孩問她是否無家可歸,她說:「我並不是無家可歸,我只是沒有房子而已。」
她會很耐心布置那輛車,當有人建議她賣掉車換錢的時候,她說:「我不能這麼做,裡裡外外布置它耗費了我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很多人不懂這樣做的意義。我住在這兒,這是我的家。」
她也會在車上學習長笛,空閒時間會看書,遇到之前的朋友時,她也會聊文學,聊莎士比亞。就算只剩下一輛車,弗恩依舊有尊嚴的活著;就算過去生活的世界分崩離析,弗恩依舊有勇氣前行。
有兩次,弗恩都可以不用再在車上蝸居,住上大房子。一次是她的中產妹妹讓她住到自己家;第二次是老年遊牧民戴夫有了孫女,回了家,同時他說弗恩也可以留下。
兩次弗恩都拒絕了,她選擇了繼續上路。弗恩是因為走投無路才不得不住車上,但在這場美國西部の奇妙冒險中,她也重新體驗了生命。這是住在大house裡的中產階級絕對無法體會甚至無法理解的快樂。
她來到曠野,她赤裸地躺在河流中。
她誦著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她在篝火旁紀念逝去的生命。
她在大海邊感受風,她去森林感受古樹。
她經歷山水,回到自然,感受自由,就像電影中另一位遊牧民斯旺基的臺詞:「一切都太棒了,我覺得我經歷得夠多了,我的人生已經完整了。如果我在那一刻死去的話,對我來說,完全沒問題。」
這一刻就是永恆。
這些來自大自然最直接的震撼是在石膏廠上班的中產階級無法感受到的,就像《銀翼殺手》裡的人類也無法體會複製人所看見永恆的宇宙。
與之相得益彰的是電影的攝影,很美,空曠廣袤的西部荒野在導演男友的鏡頭下十分震撼人心,稱為美國西部風光片也沒毛病。
電影中很多鏡頭會讓人想到泰倫斯·馬力克,大平原、自然風光、自然光…趙婷老馬力克粉了。
她目前三部作品所展示出的影像風格的確受到了馬力克的影響。早在2年前,《騎士》大獲好評時,標準公司(CC)就請到趙婷去賞析馬力克的《新世界》——「看《新世界》時,我一開始並沒有看明白,但馬力克帶給觀眾的體驗是遠遠超越銀幕上所展示的東西的。他的電影很自由,過程很純粹,讓人感覺到永恆。」
這也是《無依之地》給人的感覺,體驗大於觀看,跟隨弗恩的西部之旅感受永恆,而不只是觀看一個故事。
《無依之地》不是檄文、不是控訴,是獻給遊牧民的讚歌,是獻給那些被生活壓迫也能勇敢前行的人的讚歌,是獻給生命的永恆禮讚。「獻給那些不得不離開的人,我們路上見。」
那麼,我們再來說說趙婷。
趙婷很爭氣。她的處女作《哥哥教我唱的歌》一鳴驚人入圍了聖丹斯電影節和坎城導演雙周單元。第二部作品《騎士》再度入圍導演雙周,並拿到了該單元最高獎藝術電影獎。這部《無依之地》直接問鼎威尼斯金獅獎,頒獎季的頭號種子選手,送科恩嫂二封奧斯卡影后也不是不可能。
趙婷剛拿到金獅獎時,很多人都說她是第二個李安。的確,單從「在好萊塢的華人」這一身份以及獲得的獎項來看,趙婷是有潛力也有可能成為李安第二的。
但要是以電影內容來看,趙婷和李安是截然不同的風格。趙婷的電影沒有很強的身份屬性。在GQ的採訪中,被問到「你如何定義你的身份時」,趙婷只說了兩個字:「人類。」
李安早期的「父親三部曲」講的是家庭、東亞父親、父權陰影以及中西文化的衝突與碰撞,這很李安,也是一個很東方的視角。
然而在趙婷的電影裡你看不到這些東亞氣質,她不糾結自己的身份歸屬,而是去到了美國西部,拍印第安族裔,拍牛仔,拍遊牧民。
單純以電影來說,你不會覺得《無依之地》、《騎士》出自一位華人導演之手。《騎士》也很值得看,它講的是放棄夢想、接受平庸也是一件值得尊重的事,電影裡也有一個不太和諧的家庭,一個和兒子處不好關係的父親,但是顯然,趙婷對於個人的關注是大於家庭和父權的。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趙婷下一部作品是漫威新作《永恆族》(已經拍攝完成,正在後期製作中),搭檔是好萊塢大明星安吉麗娜·朱莉,這也意味著趙婷要從藝術片跳到商業片,被更多的人看到、熟知。
在《無依之地》拿到金獅獎之前,漫威就找了趙婷拍《永恆族》。一年前豆瓣上還有群眾標記的想看理由是「果然又是小導演」。不料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昔日小導演現已金獅傍身,嗐,又讓漫威給賺到了。
漫威是賺到了沒錯,可《永恆族》對趙婷來說真的是香餑餑嗎?不見得。拍漫威電影確實能迅速打開知名度、進入主流商業片領域,但是想要在流水線裡保持自己的風格和特點也是很難的。
好萊塢商業片是製片人中心制,話語權都掌握在製片人那兒,就像說到漫威電影,你不會說是尾燈是羅素兄弟的功勞,只會說凱文·費奇十年布局了不起啊。製片人話語權大,就配個好說話的小導演,不然藝術商業爭起來沒完沒了。
找電影節嶄露頭角的小藝術片導演拍商業大製作,也是老大廠套路了。《花木蘭》的導演妮琪·卡羅,《猛禽小隊和哈莉·奎因》的導演閻羽茜,《黑寡婦》的導演凱特·紹特蘭,包括當年李安去好萊塢拍《綠巨人》,套路都一樣一樣的。
翻車的也實在不少。喜提豆瓣5.0分的《花木蘭》導演妮琪·卡羅,當年也是拍過8分《鯨騎士》的,結果整出個醬嬸的《花木蘭》來,上哪說理去。還有咱安叔去拍《綠巨人》也沒能化腐朽為神奇。
好萊塢不相信眼淚,電影撲了直接打道回府的事也常有發生。
當然,沒有《永恆族》一定會撲的意思哈,趙婷在採訪中也透露過自己會共同參與劇本創作。還是比較希望《永恆族》能達到預期的,那趙婷之後也會得到更多的投資和更大的話語權,拍自己想拍的作品,喜聞樂見。
趙婷的才華誰都不會否認,就目前頒獎季前哨站的戰況來看,她也很有可能成為第一位拿奧斯卡的華人女導演,這真是一件十分難得的事。
希望她的出現不會是曇花一現,希望她能繼續在自己的行業裡大放異彩,繼續拍攝美國人民的「水深火熱」。(不是)
設計/視覺:SaiBO XiaOsI 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