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5日是國際消除對婦女的暴力日。
Ada還記得去年的這時候,自己正在攝影棚裡忙著,拍攝一組倡導反暴力的公益海報。
今年,Ada結束公益短片導演的全職工作,成為國外一所藝術院校的在讀研究生,只不過由於疫情的影響,目前她還留在上海在線上課。
作為一名名校畢業的學生,Ada不焦慮也不迷茫,選擇公益向的職業,做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情。
在這個處處是內卷與競爭的時代,這種獨立的價值判斷和信念感,顯得稀缺又勇敢。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是Ada的故事:
從她身上,我們可以看到這個時代年輕人自己對價值和意義的思考,也看到了一位獨立、成長中的年輕女性,對改變的參與、對平等的追求。
以下是關於Ada的真實故事:
文 | 曹正
編輯 | 簡然
關注性別平等,全面改變了我
我叫Ada,是一名公益短片導演,主要關注性別議題。
之前我在一家反對性別暴力的公益媒體擔任紀錄片、短片導演。今年為了繼續上學,我離職了。
雖然不再擔任全職崗位,我還是在繼續參與反對性別暴力、倡導性別平等的視頻項目,比如近期在做的一個呈現各行各業女性勞動者的短視頻系列。
很多人對「性別暴力」的概念比較陌生,或者簡單理解為家暴,但其實「性別暴力」的形式有很多種,這裡先不展開這個話題。
我大學學習電影專業,曾經在英國交流過一段時間。讀書的過程中,接觸到了性別研究的課程。我覺得思想一下子被打開了,突然發現了一直限制自己的很多因素,其實是來自因對性別身份的單一理解。
女性身份是如何在文化上、心理上、社會資源上給我限制,女孩是如何習得了一套不平等的規則,並把這些不利於自己的規則內化為日常生活中的觀念。
發現了這個現象後,我對原來父母家人、學校、社會加給女性的一切期望,都產生了懷疑。我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是誰在告訴我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從結果上看,這樣的塑造,有利於誰、不利於誰?那隻看不見的手又在哪裡?
總之,讀性別研究的課程,我獲得最重要的東西,是懷疑和思考。我開始去思考,那些看起來自然而然的話語、規則、期望、審美、需求,哪些是我自己的,哪些是外部強加給我的。
大概3年前,我還是一名本科生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個反性別暴力公益機構(我的前東家)的工作坊,那次活動對我影響非常大。
那次戲劇工作坊邀請了一些遭遇家暴的人,通過排練戲劇,鼓勵他們去聊、去說自己的經歷,作為一種療法。
當時我感觸最深是我跟一個小朋友的交流。那是一個8歲的小女孩,她媽媽在受到家暴以後決定立刻離婚。
單身媽媽帶著孩子,離婚離得艱難,日子過得也很艱難。不過,後來她媽媽決定去創業,做微商,總算度過了難關,也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非常健康快樂。
當時我跟小朋友聊天,她說當時爸爸打媽媽,覺得媽媽很難過,她想要保護媽媽。
我的感觸在於,小女孩看起來比同齡的小孩子成熟許多,因為家暴經歷過早地懂事,這一下點燃了我的情緒。
從那以後我開始關注受暴兒童,(也稱為家暴目睹兒),也會採訪一些受暴者。
慢慢就會發現,家暴其實比想像中常見,但在公共領域的可見度仍然非常低,除了一些特別嚴重的惡性案件會上社會新聞,還有很多人在陰影中生活,卻只能各自掙扎,艱難度日。
我學習影像工作,我相信影像是有力量的。從那時候起,我就不想再拍一些虛弱無力、或是純粹消費性質的東西了。
我希望自己做真正有影響力、有價值的事情,我想要呈現不一樣的女性,讓更多人看到這些社會現實。
畢業後,我加入這家公益媒體,先後拍了幾部反對性別暴力題材的公益短片。
其中有一部叫《你的沉默也是施暴》,獲得了2018年上海設計之都公益作品銀獎、上海廣告協會作品展二等獎。
我拍的主要是短片,比起獎項,我更看重作品的影響力。
這個影響力不是說奪得我的話語權,也不是我們平時提到的網紅「爆款」那種影響力,我當然也想要「爆款」,但真正能激勵我的:
是這個作品是不是真正讓性別暴力的議題被更多人看見?有沒有傳遞對社會有好處的、相對正確的觀念和知識?
在探探上跟人聊公益,讓我更確信自己的價值
困難不僅來自環境,也來自我自身能力的不足。
開始輸出內容,我明顯感受到了自己作為一個剛畢業的年輕導演,對人缺乏了解得那種貧乏感。
社交軟體成為了我了解人群的一個很好的工具。
加入探探的契機源於一次失戀。2017年剛畢業,也剛好結束了一段長達三年的感情,心情很差。
可回國沒多久認識人也不多,朋友推薦我下載探探,交些新朋友,試著再談戀愛、忘掉前任。
我下載了探探,卻意外發現,一個新世界好像被打開了。
拋開認識新的男性朋友這個目的,我發現社交軟體活脫脫是一個觀察和理解男性、女性(等其它性別)的「標本庫」。
一個社交、戀愛的場景,太適合聊性別議題了。
在一個以戀愛為目的的談話中,男性和女性各自分享生活、目標,對愛情、婚姻的看法,對自己的期許,成長中的經歷,談話中的觀念碰撞,處處都體現著思維、經驗上的性別差異。
這對我做內容,還有豐富、發展原有的一些觀念,都太重要了。
我好奇心強,愛聊、愛表達,在探探上不會區分性別去交友。很多女孩會對我做的反對性別暴力的工作很感興趣,我就會順著這個話題聊開去。
不止一個女孩跟我分享過自己、或身邊的親人朋友遭受親密關係中暴力的故事,甚至建議我有機會也去和她們多聊一下。
我會給她們一些支持,因為長期、系統化關注這個問題,我能相對專業地給她們一些實際的幫助、建議。
比如我最近關心的人身安全保護令的問題,大部分女孩不知道這個工具。自己或者親屬、律師、居委會、婦聯都可以代為申請。當然了,現實中也有實踐困難。
探探上有位女孩告訴我,她一位親戚就遭受過家暴,但第一次被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會一刀切地說馬上離婚、分手之類,因為每個人都有現實的處境。但還是有很多能做的事,比如要求施暴者寫個懺悔書,或者報警、留出警記錄、申請人身安全保護令,還有各地都有一些支持機構,等等。
起碼,「家暴不是家務事」的觀念應該去通過一切渠道推廣,我也希望能和網友傳達這個觀念。
跟探探上這些女性朋友交流,也讓我意識到,女性友誼、女性之間的連接真的非常重要,因為男性在聽到這種事的時候,可能總是第一時間代入男性身份,對女性的共情會打折扣。
另外,在家暴這種問題上,因為傳統價值觀等原因,很多女孩不願意跟身邊的人去說,也擔心被忽視。
但孤立只會讓暴力更隱蔽,有人聽見你的聲音,就已經構成了力量,你知道自己不是孤獨的。所以我很鼓勵大家積極地去跟社會建立更多連接,社交軟體也是一個方式。
在探探上,我也跟男性聊性別暴力的問題,遇到過非常尊重女性的男孩,也遇到過拼命在共情施暴者、譴責受害者、試圖表達「女生的有些行為讓人想家暴」這種欠揍觀點的男性。
這讓我更覺得,對親密關係中的暴力進行廣泛科普,是非常有必要的。
很多男性可能就是普通的好人,未必真會施暴,但他們對這個問題的有害性,以及暴力背後的性別權力結構,是認識不足的,而無知會造成冷漠。
當然,我在探探上也有很多跟性別議題無關,單純拓展自己視野的交談。
比如認識最久的是一位朋友,是常年在中國工作的蘇格蘭男孩,這段關係是純粹的網友,我們兩人三年多來居然從未見面,一直天南地北地聊。後來男孩因疫情被困紐西蘭,卻依舊與我分享著異國他鄉的各類見聞。
我還遇到過一位脫口秀演員,那位男生帶我去了我從未進過的脫口秀劇場。
我以前從沒去現場看過脫口秀,喜劇、講段子這種表達方式對我來說蠻新鮮的。因為我自己拍的東西都比較嚴肅,這也給了我一些新東西。
不知道能不能做成,但還是要做
職業選擇,是我跟父母分歧最大的地方。
爸媽從小很注重對我的教育,培養我的興趣愛好,包括學電影、導演,他們也都支持。
不過,在終身大事上他們跟很多父母一樣,希望我畢業後進入體制,在父母身邊孝順、平穩地過一生。
父母對我的職業選擇不以為然,一方面,固然是對收入、發展、社會地位之類的考量;另一方面,是他們比較悲觀,擔心我折騰來折騰去,最後一無所獲,因為真正的改變太難發生了。
加入一家規模不大、公益向的新媒體機構,拍一些反對暴力的內容,能帶來什麼改變呢?
父母的悲觀也是來自他們的人生經驗,人最終能做的,還是只有安身立命。
環境中的障礙根深蒂固,年輕人有理想固然好,但最終可能無果。
我理解長輩的悲觀,但我只能說,這件事很難,但還是要做。
其實我覺得,改變已經在發生了。通過在探探上的交流,我發現具有性別平等意識的人越來越多了。
對性別暴力的這個話題,益於近期媒體曝光的增加,更多人也開始有感知了。
我在探探上也認識過很有平等觀念的男孩子,一位叫Ray的年輕男性導演。
他主修戲劇,對這些公共領域的各類話題非常感興趣,所以當我說自己的工作是跟反對性別暴力有關的公益項目,他表示了極大的興趣。
和Ray的相處很充實,我們的聊天總能激發深入的思考。Ray告訴我,他看過《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也會關注國內外性別暴力事件。
這讓我很驚喜,也更認可自己工作的價值。
至今為止,我能夠保持交往的男性朋友,基本上都是一些真正尊重女性、支持平等的人。
對我來說,這些交流都是有意義的體驗。所有這些交流、這些體驗,都讓我的思想更豐滿、也更成熟。
目前,我正在讀研,雖然離開了工作兩年的機構,但我沒有停止工作,還在課餘時間嘗試通過影像做一些作品,通過藝術實踐去發聲。
我希望能通過進一步的深造,更加理解社會,更加理解這個問題,能做出更有影響力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