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朱顯謨院士是水土保持學科的開拓者和奠基者,畢生致力於黃土高原水土保持與生態建設研究與實踐,為了祖國的科學事業和大西北的青山綠水不懈奮鬥了一生,著作等身、成績卓著。今年12月4日是朱顯謨院士誕辰105周年,為紀念朱顯謨院士,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將舉行朱顯謨院士雕像落成儀式,並舉辦水保學科發展研討會。近日,西北農林科技大學網站開設了「追憶朱顯謨」專欄,通過朱顯謨院士的老同事及學生撰寫的回憶錄,感受他一生愛黨愛國、無私奉獻的高尚情懷和嚴謹治學、誨人不倦的大師風範。即日起,楊凌融媒體中心將予以刊發,敬請關注。
1961年10月,我從北京調來水保所,除個別時段外,一直師從朱顯謨院士工作。耳濡目染朱顯謨院士嚴謹治學、善於思考、砥礪創新的科研精神,我受益終身。
求真務實 不恥下問
先生認為,黃土高原水土流失嚴重的根本原因是土地資源的不合理利用。在以糧為綱的年代裡,溝溝岔岔、滿山遍野種的都是穀子和洋芋,擠掉了林、草、果,結果黃河中遊水土流失越來越嚴重,農民生活越墾越窮,下遊河堤越加越高。
1965年5月,結束了長達半年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後我們與先生一行十餘人,來到米脂縣印鬥公社後印鬥大隊蹲點,不帶科研工作,不帶任務,與農民同勞動,改造思想。大家白天上山修梯田,治溝打壩,輪流做飯。雖然在運動中受到不公正的批判,但先生虛懷若谷,毫無怨氣,每天仍跟大家一樣勞動。後來,考慮他體質羸弱,生產隊就沒有讓他再參加勞動。
米脂縣屬於黃土高原水土流失最為嚴重的第一副區,山頭林立,溝壑縱橫,趁此機會,先生正好對這裡的土壤侵蝕和土地利用進行細緻的實地考察。為此,他就每天跟著一幫老漢趕著毛驢上山送糞。途中,他不時請教農民,溝岔、坬、峁、墕、山圪塔、圪堵的區別?邊走邊看哪種是水肥條件較好的土地?哪種是不宜種植農作物的劣等土地。晚上歸來,就在煤油燈下作筆記,整理白天的所見所聞。他還時常隻身上山,實地考察不同類型地塊的生態環境、水肥條件,作物和植被的生長狀況。農民告訴他,那些突兀溝壑狀似饅頭的個個小山頭不叫「峁」,應該叫「山圪塔」。「峁」是指位於梁坡接近溝沿線附近那段較為平緩的坡地,就像人腦的額頭部位。峁坡水肥條件相對較好,而山圪塔由於高聳孤立,地燥風大,水肥條件差,不適宜栽樹。前些年搞水保,推廣「山頂戴綠帽(造林)」,結果栽的樹低矮歪斜,長成小老頭樹,不成材。實地調研讓先生糾正了地學界長期把山圪塔叫做「峁」的錯誤,也讓他對山圪塔生態環境及如何利用有了新的認識。通過這次蹲點訪問和實地考察,為先生後面提出28字治黃方略積累了豐富的一手資料。
一絲不苟 觀察入微
在科研工作中,先生對土壤侵蝕和土壤的發生、發展及演變過程,觀察入微,論證充分,結論嚴謹,一絲不苟。
1962年秋天一個下午,先生召集土壤研究室全體科研人員,到楊凌大寨村一個取土坑看土壤剖面,要求每個人做好剖面描述記錄交他審閱。事後,他專門召集全室大會,對此事進行講評。他說,看剖面,是每個土壤工作者必備的基本功,通過看剖面,我們才能知道這種土壤的發生、發展、演變過程,結構和肥力狀況。這次看剖面,有的同志很認真,記錄詳細,描述清晰,值得表揚;而有個別同志敷衍草率,不嚴肅,很不認真,這不是一個科學工作者應有的作風,要嚴厲批評。
這年冬天一個下午,陝西省土壤學會在水保所召開學術報告會。先生在會上作了「太白山原始土壤成土過程」的學術報告。論文提出了以「巖膝」著生石面為標誌原始土壤成土過程的四個時期,發展了土壤科學界對成土過程的認知。會上,張君常教授總結髮言時說,太白山風景秀麗,我們在座的各位大都去過,但都是空手而歸,僅遊山玩水而已;唯有朱先生通過敏銳的觀察和分析論證,寫出了太白山原始土壤成土過程這篇優秀論文,值得我們大家好好學習。
「文革」時期,科研工作基本處於停滯狀態,先生也受到了衝擊。1973年夏季一天上午,我正在他創立的土壤標本室繪圖。一會看見他手裡提了幾袋土過來,開始研磨準備做化學分析。我說:「朱老,您這麼大年紀了,磨土交給分析室年輕人去幹就行了,何必親自動手?」他說:「不行,磨土工作看起來是一項簡單的勞動,但很重要。通過磨土,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剖面不同發生層上土壤顏色、植物根系分布多寡、土壤結構、肥力水平,哪個發生層上有碳渣,哪個發生層裡埋藏有沙姜,沙姜的形狀、粗細、數量、埋深,這些情況叫別人磨土你就不知道了。」先生這番教誨讓我後來養成一種習慣,事必躬親,無論是自己做實驗,還是研究生作論文試驗,都親臨現場,親自動手,確保每個試驗數據準確,真實可靠。
立論推廣落實28字治黃方略
先生提出的28字治黃方略的前面10個字為「全部降水就地入滲攔蓄」。這是針對黃土結構疏鬆,土壤入滲速率快,穩定入滲速率高,土體蓄水容積大的特點提出來的。1982年初,我提出想做一次整個黃土高原土壤入滲速率測定的試驗研究,先生當時是副所長,主管全盤業務,他聽後欣然同意。他知道我所學專業是水利,不懂土壤,隨即派一名搞土壤學專業的同志與我同行,負責觀察土壤剖面。這項研究成果論文成稿後,我送他審閱,看完後,他立即推薦在《土壤學報》發表。
1987年,中國科學院主持對黃土高原進行第二次綜合考察。這時先生的28字治黃方略已基本形成腹稿。先生叮囑我在考察時,多留意拍攝一些有關「米糧下川上塬,林果下溝上岔,草灌上坡下坬」的現實照片,以佐證該方略的正確性。不久,先生即組織力量,以28字治黃方略為主題,編輯出版了黃土高原土地合理利用圖片集,為黃土高原合理利用和水土流失治理指明了方向。期間,先生又對黃土的結構進行了潛心研究,揭示黃土為點稜支架接觸式結構,因而具有高入滲速率和溼陷的特徵,為28字治黃方略奠定了科學的理論依據。
20世紀90年代初,當28字治黃方略定稿後,先生不遺餘力在報刊上宣傳,在各種學術討論會上大聲疾呼,並向國務院負責同志、有關地方業務部門進言,提議推廣落實整治黃土高原的28字方略。
先生晚年,身體狀況欠佳,行動不便。我每次去看望他時,他總要詢問28字治黃方略在各地的推廣情況。當我告訴他,陝西省水土保持局在無定河重點小流域治理中,明確提出以「全部降水就地入滲攔蓄」為治理方針,延安市延河流域水土流失治理世界銀行貸款項目,在山坡上推廣隔破斷續水平溝造林種草,攔蓄全部降水,也是根據28字治黃方略設計。近年,國家正在黃土高原大力推廣「退耕還林還草」,荒山變綠,水土流失大為減輕,河清有日。先生聽了十分欣慰。
先生咬住青山不放鬆,為黃河變清貢獻畢生心血的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作者:蔣定生,系西農大水保所研究員,曾任西農大水保所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