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執的力量：2020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專訪

生物化學家Jennifer Doudna和同事Emmanuelle Charpentier共同研究開發出了具有開創性的基因編輯技術：CRISPR-Cas9。如今，Doudna呼籲在合乎道德的前提下利用基因改造技術。攝影：ERIKA LARSEN

撰文：NATIONAL GEOGRAPHIC STAFF

編者按：Jennifer Doudna和Emmanuelle Charpentier憑藉發明基因編輯技術，榮獲2020年諾貝爾化學獎。2019年，在《女性：國家地理圖片精選》（Women: The National Geographic Image Collection）一書中，《國家地理》主編Susan Goldberg曾採訪過Doudna。考慮到篇幅和易讀性，本文有所改動。

　　6年級時，Jennifer Doudna被父親送的一份禮物迷住了：那是DNA先驅James Watson發現的雙螺旋結構的複製品。從加州一所小學院的生物化學專業畢業後，Doudna被哈佛大學錄取，她表示自己「有點驚訝」。在這裡，她投入了開創性的RNA研究，並傾注了所有的激情。多年來，Doudna一直在研究一種特別的分子序列：CRISPR，以及它的工作原理。2011年，她和微生物學家Emmanuelle Charpentier合作研究；第二年，她們發表了開創性的研究成果：CRISPR與Cas9酶結合後，可以像外科手術一樣，精準地切斷DNA鏈條。基因編輯技術被稱為上個世紀最重大的科學突破。現在，已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授的Doudna仍在繼續自己的研究，並呼籲在使用基因編輯技術時遵循道德標準。

讓我們直接進入正題，您覺得自己是一名女權主義者嗎？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我覺得自己的女權意識剛剛覺醒。在我職業生涯的早期，我非常非常希望不要被視為「女科學家」，這不僅因為性別對於科學家而言無足輕重。任何人，只要夠專業、願意全身心投入我所從事的領域，就是科學家，人們不應該基於我的性別所帶來的優勢或劣勢進行判斷。我知道，不少人會覺得自己屬於某個特定的群體：他們希望作為一個人本身和自己的貢獻，受到重視，而非因為出生時已經決定的、超出了自己掌控的事情，被給予某種特別豁免。

　　所以，大概40歲時，我就是這麼認為的。而在過去十多年裡，我看到了更多這種偏見，它離我更近了。大多數時候是無意的，但我確實看到了對女性的偏見。這樣讓我更加意識到，坦率面對女性所面臨的挑戰很重要，以及國家和國際媒體看待女性的方式，不同文化塑造女性的方式，尤其是職業角色方面。我們需要繼續討論這些問題，確保女性感到受歡迎，以自己認為重要的方式，全力為社會做貢獻，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以事業為重，或兩者兼顧。

你認為，在未來10年裡，對女性而言最重要的改變的是什麼？

　　我該怎麼說呢？這個問題有不少老掉牙的答案，比如更好的兒童護理，或者更多獲得同工同酬的機會。我認為，歸根結底是女性覺得自己在職業生活的各個方面都受到歡迎，包括商業、董事會、公司領導層，以及我所在的領域：學術界。女性仍然應該被納入最高領導層，因為現在我們很大一部分人都被排除在外，因為她們覺得自己能力不足，或者不受歡迎。作為一所大型公立大學的學術顧問，我經常看到女性懷疑自己的能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和文化有關，但我認為，女性比男性更多地質疑自己的能力，無論是能否學好一門課，或者成功申請獎學金，還是獲得一份工作或升職，一直到美國公司的最高領導層都是如此。

確實如此。一位年輕的女士曾問我，「如果患有冒名頂替綜合症，你會怎麼辦？」（20世紀70年代，心理學家新創了這個詞，指這樣一些人：他們懷疑自己的能力或擔心自己是騙子，而他們的成就證明並非如此。）我告訴她，我會堅持下去，表現得自信，繼續努力。但很少有男人會問這樣的問題。

　　是的，所以我們必須改變這一點。

讓我們稍微換個話題：您最認同哪一位歷史人物？

　　可能是Dorothy Hodgkin（英國化學家，1964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她藉助X射線，確定了青黴素和其他重要生化藥劑的結構）。幾年前，我讀到了她的傳記，非常震驚，作為一名女性，她在職業生涯中遇到了各種各樣的挑戰。她有家庭，但為了工作，不得不長期與孩子們分開。想像一下，這是多麼大的挑戰，而她又是多麼迫切，既要成為最棒的那個人，高質量地完成工作，同時又要肩負起母親和配偶的責任。這深深地影響了我。

那些依然健在的人裡面呢？

　　我想是Michelle Obama。根據我看到和讀到的關於她的一切信息，我覺得她很了不起。她很聰明，而且非常有專業素養，是一位很棒的妻子，很優秀的母親。我希望自己也能擁有她所展現出來的品位。

您是我遇到的第二個這麼說的人。

　　這很正常。

我們來談談您自己的突破性時刻吧。

　　如果你問的是改變了我的專業科學家生涯的時刻的話，那應該是我在哈佛大學讀研究生的時候。我來自夏威夷的一個小鎮，畢業於公立學校，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在哈佛醫學院讀研究生。我周圍都是很聰明的人，在這樣一個環境裡，我對自己能否成功不太自信。那是一個美好的下午，我的導師、諾貝爾獎得主Jack Szostak走向我，問我對一項實驗的看法。你能想像一個功成名就的前輩問一個小小研究生的意見嗎？我和他仿佛隔了無數光年，難以望其項背。這件事讓我意識到，我的意見受到了重視；他信任我，那麼或許我也應該信任自己。

您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是什麼？

　　應該是固執。一旦有了想法，我就不會放棄。有時我也會因此而受到傷害，但我認為，我之所以能在科學領域完成很多事情，靠的正是固執這種品質。

那麼您必須克服的最大障礙是什麼呢？

　　在不同時期的疑慮。我會問自己，「我真的有能力成為一名生物化學家和成功的科學家嗎？」我對成功的定義不在於金錢收穫，或者專業認可。更多是在另一個層面，「我真的在做自己引以為傲的科學嗎？我做出了人生的正確選擇嗎？我真的能做好自己決定去做的事情嗎？」年輕的我，很多時候答案都是否定的，也許我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而我的固執又一次發揮了作用，因為我也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所以，總有兩個聲音在我的腦海中迴蕩，一個聲音質疑我正在做的事情，另一個聲音則會說，「但你絕不會放棄」。我固執地繼續前行，因為我認為這是正確的。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要面對這些疑慮，要想辦法克服它們。

請給今天的女性一些建議吧。

　　首先，大膽地走進去，就像你是這個地方的主人一樣。男人做這件事時，不會猶豫。此外，明智地選擇你的生活伴侶。無論是關於孩子、職業，還是生活方式，擁有支持自己的伴侶，有助於女性發揮全部潛力。
（譯者：Sky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