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倒在現實的岸上
海上的時光,總是令多遠錯過陸地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對此他已習慣。但這一次,他自海上歸來,現實卻給他迎面一擊。
多遠是真名。他是一個海油工人,一年中有一半時間在渤海灣裡的一艘油輪上生活。這是一艘擁有6個鑽井平臺的油輪,離海岸不遠,甚至能看到唐山。對於他,時間像石油一樣黏稠,以「海上4個星期,陸地4個星期」的周期緩慢推進。
4月中旬,多遠回到陸地,看到了冰點周刊的報導《守衛科幻世界》。「我的夢想之地正在被侵蝕!」這名從小學就開始讀《科幻世界》的資深科幻迷很激動。他給本刊寫來一封長長的郵件,並急切地追問:「事件有什麼進展嗎?」
事實是,在《守衛科幻世界》見報的第二天,《科幻世界》雜誌的主管主辦方四川省科學技術協會的官員口頭向雜誌社中高層員工宣布,暫停李昶社長、總編輯職位,由副社長代行其職。然而編輯們發現,已被停職的李昶仍經常出現在辦公室。
肉眼可見的進展似乎到此為止。
5月10日,當記者採訪負責本次事件調查的四川省科協機關黨委副書記李大用時,他表示「這件事還在調查處理之中」,「具體何時出結果,我還不清楚」。這樣的答案曾經不止一次地出現在這場風波中。比如,3月23日,李大用在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稱,「我們目前正在展開調查,在了解清楚之前還不能給出明確的答覆。」
從這兩個時間相差超過一個月、卻沒有明顯變化的答案來看,《科幻世界》風波仍未謝幕。
這就是中國最後一塊科幻陣地正在遭遇的事情。如果以多遠的海上時間為標尺,它們很相似,緩慢得近乎停滯。
剛離開學校一年的多遠,只是中國千千萬萬科幻迷中的一個。不過,他的工作更接近科幻作家們筆下的角色,他是「一艘小型航母般大小的油輪」的機械師,負責船隻設備的檢驗維修。
海上生活的單調近乎可怕。多遠總是帶一本《科幻世界譯文版》登船,去消磨晚上7點到10點間的時光。
他將自己人生——儘管目前為止還只有20多年——最美好的時光定格在十幾歲,因為那時有「一個暖暖日光的下午和一本心愛的科幻小說」。
他仍然記得很多《科幻世界》裡的故事,也記得一些他小時候根本看不懂的外國科幻小說,「看了兩三遍也不知道作者在寫什麼」。
科幻不是科普,但「沒有對科學的基本了解,就沒法看有難度的科幻」。當愛看科幻的男孩成為華南理工大學機械工程及自動化專業的學生時,他試圖在學校創立一個科幻協會。根據學校章程,成立協會要求至少有5個創始人,和15個人的籤名。
「我去網上發帖,可是沒一個人理我。」現實讓多遠氣短。他跑去徵求老師的意見,「老師說,科幻協會也不是不行,可是還不如搞個機器人協會呢,機器人多好啊」。
最終,機器人協會成立,科幻協會泡湯。他只能繼續將自己對科幻的熱愛擺在書桌上。
實際上,這本來就是一個善於將自己隱藏起來的群體。科幻迷裡有香港高校的教師,也有東北林場的工人,他們的這一身份有時「相當私密」,與現實交集很少。「我們有時候就像外星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很少和其他星球的人聯繫。」多遠這樣形容。
更何況,「當周圍的同事和朋友都在談房子、工資的時候,我怎麼可能去談科幻?」對於多遠,現實是目力所及的海岸線和城市,幻想,在遙遠的海上的某個地方飄蕩。所以,當《科幻世界》這塊淨土也在現實面前失守時,他感到了一種痛苦,「夢想被奪走」的痛苦。
再過幾天,多遠又要出海了。下次踏上陸地,他能得到他所鍾愛的這份雜誌的好消息嗎?「我會儘自己所能支持他們。」表態脫口而出,可沉默了幾秒鐘他又說,「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了。」
他曾加入過《科幻世界》讀者協會,並將那張會員卡一直保留下來。如今和未來發生的一切,或許與會員卡上那句讓他熟記的句子不同。那時,這張卡片告訴他:「我們能做的不是預言未來,而是創造未來。」
記者 趙涵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