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科恩兄弟,絕對繞不開他們的經典作品《老無所依》(No Country for Old Men)。
該片當年以橫掃之勢席捲各大頒獎典禮,最終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多項大獎。作為美國西部片和犯罪電影的奇妙嫁接,科恩兄弟以自己的類型特點重塑了西部犯罪片的類型模式和元素特徵,讓這些經典類型元素重獲生機。如何把一個冷血殺手追殺貪心牛仔的故事拍的盪氣迴腸,科恩兄弟不光細緻的打磨了劇本,而且在音效上大做文章。
優秀的電影絕對離不開好的音效,觀影時如果將聲音關掉將令影片的魅力銳減,其蘊含的情感衝擊力也會被大大削弱。一部影片的聲音設計主要包含三種:對白、音效與配樂。電影音樂能夠幫助確立故事的地點和氛圍,為一場戲增加心理與情感層面的內涵,填充背景,建立連續性並引起觀眾對於高潮段落和結尾的注意。
《老無所依》中,科恩兄弟打破了懸疑驚悚片中使用大量音樂營造緊張感和刺激感的傳統。他們奉行了少即是多得原則。他們不光沒有為影片中的兩大男主角,牛仔和殺手單獨配樂,為角色提供背景填充和情感內涵。
甚至在部分傳統的高潮段落,激烈的對戰場面中也沒有使用高音量的配樂和音效。他們一反常態,使用了人們無法輕易察覺的音效作為背景樂——比如穿林的風聲和引擎的轟鳴聲。配樂師拋棄了傳統樂器,而是用禪想儀式中會使用到的碗作為樂器,敲打出連續的曲調。
影片中的殺手在加油站與老翁對話時,碗的奏響頻率與加油站裡冰箱的噪聲頻率保持一致,營造出詭異又張力十足的氛圍,讓觀眾提心弔膽,生怕下一秒殺手就會毫無預警的大開殺戒。類似的音效設計貫穿全片,令無聲與環境聲創造傳統影片配樂所創造的緊張感。科恩兄弟沒有採用龐雜的音效、複雜的混音以及大量音樂,而是逆其道而行,打造出一幅簡單、純粹又精密的設計圖譜。電影的許多場景沒有任何對白,只依靠畫面和聲音設計進行表現。其中最精彩的要算在漆黑的旅店內發生的一場戲。
牛仔拿著帳款一路逃到旅館,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殺手能找到他。當他發現裝現金箱子的追蹤器時已經為時已晚,殺手再次殺到。牛仔拿著錢,不開燈,坐在床邊,緊張地聽著門外的動靜。這一幕與希區柯克的《後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些關鍵的、模糊的聲音暴露了殺手正在悄悄逼近的事實。比如大廳椅子的摩擦聲、遠處響個不停的前臺職員的電話聲、輕輕踩在門外地板上的腳步聲。走廊上燈泡被卸下時發出的聲音,最後的終結是殺手從門外一槍將門上的鎖芯打飛時發出的悶響。
這場戲,用聲音設計推動敘事,劇情空白靠聲音來填補,氛圍感強烈,是經典中的經典。這種少而精的設計讓觀眾與坐在房間內的牛仔一樣,身體不由自主的前傾、側耳聆聽一切蛛絲馬跡,精神高度集中,神經臨近崩斷。現在很多影片中,追求宏大敘事和無休止的聲音細節。這與《老無所依》中,無聲的環境和個別噪聲成為焦點,被用來製造緊張感和渲染氛圍的手段正好相反。有時,大聲反而是心虛的表現,為了掩蓋敘事技巧的貧乏和故事的空洞。《老無所依》四兩撥千斤,用聲音賦予了畫面動力,強化了畫面本身已經具有的非凡的魅力。這種聲音蒙太奇的運用,甚至超越了畫面內容,讓觀眾在思維與情緒方面產生了更深遠的聯想,主動參與了敘事空白的填補。
當然,作為經典影片的《老無所依》和大多同類型影片一樣,重視對白的文本層次與深度。比如影片最後兩幕,圍繞老警長的兩段對白可謂全片的點題時刻。影片為什麼叫《老無所依》,想要表達的主題究竟是什麼,其實完全可以通過兩段戲的對白得出結論。第一場戲,老警長和癱瘓退休的同事討論他即將退休的事情。同事對他主動申請退休感到失望,同時認為社會存在一種普遍的惡意,沒有動機的殺人行為,他認為這就是地獄。
最後一幕戲,退休的老警長獨白感嘆,自己即將踏入墳墓,追隨父親的腳步,但奇妙的是,夢中他比父親看起來更蒼老,父親保持了年輕的狀態,而他卻老態龍鍾,他無法跟上父親的腳步,被拋下後於夢中驚醒。純粹的惡,無盡的欲望,讓社會早已大不如前,他從靈魂的軀體已經被時代拋下、將被遺忘。老警長對於自己無力阻擋惡意的泛濫感到失望,對於自己生命的終結更感到無可奈何。《老無所依》說的就是這種無奈,以及無法阻擋的衰老和惡的膨脹。
所以,《老無所依》的經典來自電影各方面的完美契合,不光是明星和劇本,音效和剪輯同樣發揮了不可磨滅的作用。令人心寒的是,最近學院主席約翰·貝利此前宣稱,為了壓縮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轉播時長,提高收視率,將在商業廣告時段頒發四個「小」獎項。此舉在好萊塢引發了輿論地震,網友和明星紛紛批評這是對獲獎者缺乏起碼的尊重。
今年憑《羅馬》入圍十項提名的阿方索·卡隆憤慨的說:「影史上的傑作可存在於沒有聲音、沒有色彩,沒有故事,沒有演員和沒有音樂的情況下,但沒有一部電影是沒有攝影和剪輯而存在的。「幸好,由於各方的抗議聲音太大,學院再次反悔,宣布不會這麼幹。電影是一個綜合性的藝術表現作品,任何元素都缺一不可。你能想像,沒有聲音的《老無所依》,沒有剪輯的刻板畫面嗎?
敘事從來都無法離開那些「看不到」的東西,有時候,它們就是電影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