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聯合國人口基金會(UNFPA)發布了名為「非我所願」(Against My Will)的2020年世界人口狀況報告,報告稱近20年以來,全球已累計有約1.4億名女孩在出生前後「消失」。
在這1.4億條生命背後,生育中的男孩偏好是最主要的原因,有1/4的家庭在擁有2個女兒之後,對下一個孩子進行性別選擇,以避免生出第3個女兒。
這既是性別問題,也是一個人口問題。墮胎、棄養女嬰的現象,與貧困、發展、人口政策都息息相關。
今天,阿信就想和大家聊聊人口和經濟的那些事。
馬爾薩斯的幽靈
人口爆炸已經不是現代社會的新鮮事。
工業革命以前,人類耗時數十萬年增長到10億人口;工業革命以後,僅僅不到200年的時間,世界人口從10億膨脹到了70億。
去年,聯合國經濟和社會事務部發布了《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報告》(World Population Prospects 2019),報告預測,2030年,世界人口將從77億增至85億,2050年達到97億。
膨脹的數字,會讓很多人都產生一個疑問:我們的地球資源,能夠供養越來越多的人口嗎?
其實,早在200多年前,英國經濟學家託馬斯·羅伯特·馬爾薩斯就在《人口原理》中提出了這樣的觀點:
人口(紅線)以幾何級數增長,而資源(黑線)以算數級數增長。所以,人口增加的速度,必然會在有一天超過糧食增加的速度。
當人口增長超越了資源所能供給的上限,必將出現各種遏制因素。貧困、營養不良、乃至饑荒、戰爭、瘟疫,這些都會將人口消減到原初的規模。
這種「繁榮—災難」的循環,被稱為「馬爾薩斯人口陷阱」。
人口陷阱的魔咒
最典型的人口陷阱,爆發在19世紀的愛爾蘭。
隨著馬鈴薯從美洲漂洋過海,愛爾蘭土地的人口承載力大大增加,這讓愛爾蘭人口從17世紀的200萬,在1840年代飆升到800多萬——在愛爾蘭潮溼的氣候中,馬鈴薯能比小麥、大麥或其他作物養活更多的人口。
然而,1845年,馬鈴薯晚疫病襲來,在英格蘭工業革命如火如荼之際,愛爾蘭的土地上卻爆發了嚴重的饑荒。
在此後的7年間,約有100萬人死於饑荒,100萬人被迫移民。到了1901年,愛爾蘭的人口已經折半到400萬。
而人口增長背後的危機,並沒有隨著現代社會生產力的飛躍而消弭。
20世紀上半葉,德國陷入了本國生育率降低、鄰國人口增長帶來國家實力提升的憂慮中。
這種憂慮又被附加上了種族主義和排外心理,最終成為兩次世界大戰的原因之一。
一戰前,歐洲瀰漫著焦慮的國力競爭氛圍,人口也是競爭的一個重要因素。圖:英德軍備競賽中誕生的「無畏號」
到了21世紀,在中東地區,高失業率、政治衝突等矛盾在膨脹的青年人口的衝擊下發酵,最終引發局勢失控。
人口—資源的不匹配所帶來的災難,從微觀上的遺棄女孩,到宏觀上的人口遷徙、驅逐、種族問題。
這些人類歷史上最粗暴的解決方式,基本邏輯都是通過減少人口,來緩解資源緊缺。
也難怪馬爾薩斯會發出這樣的靈魂之問:
人類究竟是從此會以加速度前進,前景遠大得不可想像呢?抑或註定要永遠在幸福與災難之間徘徊呢?
人口是發展的動力還是負擔?
中國可能是對人口問題最敏感的國家之一了。
人口專家們曾經就「計劃生育」問題展開過多次爭鋒,這些爭論背後的核心問題就是:不斷增加的人口,到底是財富之源,還是發展的負擔?
1950年代後期,中國發生第一次人口論戰。
馬寅初等「新人口論」派學者認為,如果不加控制,50年後中國人口將達26億,人口過多將拖累工業發展。
而對立方認為,人不僅是消費者,還是生產者,是發展工業的本錢。
1970年代,第二輪人口論戰又爆發了:有的學者認為,中國的適度人口規模應在7億左右,必須實行「一胎化」政策。
而以梁中堂為代表的學者,主張「一胎化」會導致勞動力不足、老齡化問題,應實行「二孩加間隔」,即生育一孩後間隔8-10年可生二孩。
這時的爭論核心,已經從「是否控制」轉移向了「如何控制」。
第三輪的人口大論戰,是我們正在經歷的政策變化:從「單獨二孩」到「全面二孩」,如今,爭論的焦點已經變成了中國是否存在「人口過剩」、什麼時候可以「全面放開」。
生育政策變動的背後,其實暗合了人口學家保羅·莫蘭的理論:
人口學中也存在著一隻「看不見的手」,它存在於女性的理性與自主生育權中:
隨著社會發展,當女性受過教育且有能力避孕時,她們的生育數量就決不會超越家庭所能承擔的供養能力。
莫蘭在圖書《人口浪潮》中,用三種顏色對未來的世界人口做了形象的比喻:
更多的灰色——越來越多的老齡化社會;
更多的綠色——更高的資源利用效率;
以及更少的白色——非歐洲人口的快速增長、越來越多的人移民歐洲。
這種觀點也得到了近期研究的印證:
美國華盛頓大學的研究團隊在《柳葉刀》雜誌上刊文稱,由於出生率下降,全球人口預計在2064年前後達到97億峰值後逐漸萎縮,到本世紀末將減少至88億人。
到2100年,日本、韓國、泰國、西班牙和葡萄牙等23個國家的人口將減半。
莫蘭認為,人口浪潮是在世界各地一浪接一浪地湧動的,而並非全球一起增長、一起衰落。
人口快速增長的國家,可以享受到巨大人口紅利帶來的經濟飛躍;而步入老齡化的國家,在生活空間與環境質量提升的同時,也會迎來「老年經濟」的新機遇。
也就是說,隨著現代社會裡,人們的受教育程度和資源利用效率提高,人口既不會不受控制地野蠻生長,也不會妨礙發展的腳步。
不落下任何人的發展
所以,相比擔心「剩餘人口」太多,一個真正的問題在於:什麼是不落下任何人的發展?
溫鐵軍在《八次危機》中指出:中國的現代化,是資本向城市集中的過程。
在計劃經濟時代,國家以低價統一收購農產品,再統一分配給城裡的工人,總體上,食物的供應只能吃飽,不能奢求太高標準的營養和口味。
這背後的客觀經濟邏輯,並不是說新中國在馬爾薩斯的陰影裡掙扎了三十年,而在於要壓低消費,為工業化積累更多的資本。
這些年中,中國的農村人口始終向城市提供著農產品、原材料和勞動力,成全了城市和工業的繁榮。這個趨勢從50年代直到今天,大體上從未中斷。
所以我們面臨的實質問題,與其說是農村生產的糧食可能餵不飽全國的人口,不如說是城市對農村的持續侵蝕,造成了農業的衰落。
馬爾薩斯最初擔憂的是糧食與財富不夠分。類似的邏輯,我們曾經以為「把蛋糕做大」就可以解決問題。現實證明,這種觀念該過時了。
如今,振興農業和農村的任務,其實依然關乎資本。國家不斷加大對農業的投資,令農業成為有效的扶貧手段。
最初,馬爾薩斯之所以寫《人口原理》,是為了和葛德文、孔多塞等幾位啟蒙主義者辯論。
啟蒙主義,意味著相信人的力量。只要運用理性與知識,貧困會解決的,不公會解決的,一切都會好的。
而馬爾薩斯屬於悲觀的一派。在他的精神盤桓不去的後世,有人依然相信,穀物豐收,必然付出地力枯竭的代價;人類想要存在,另一些動物就必然走向消亡;一些人追求富足,另一些人便必然陷入貧困。
文明進步的航船,從來是由悲觀和樂觀兩股風吹動著前進的。
至少在人口和發展的問題上,我們可以說,人口不是累贅,人就是人,是社會發展的服務對象。
我們的財富總量是足夠的,關鍵在於,在發展中不落下任何人。
參考資料:
[1]《人口浪潮》,保羅·莫蘭,中信出版集團
[2]《要不要放開生育?——中國人口大論戰》,任澤平,澤平宏觀
[3]《八次危機》,溫鐵軍,東方出版社
[4]《世界人口白皮書:近20年1.4億女孩「消失」 印度等國佔八成以上》,環球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