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實習記者 曹珊珊 中國青年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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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載於《中國青年》雜誌2021年第1期
賀羽:前途無量,為國造儀
文/本刊實習記者 曹珊珊
用量子換道超車
「量子力學」這兩年是熱門話題,甚至無論你懂不懂物理,都能調侃一句量子力學「前途無量」。這句話雖然是調侃,但確實指出了未來的一個大趨勢:從國防到網絡安全再到醫療保健,量子技術即將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第一次量子革命時期,人類還只是對量子進行被動地觀察和解釋。而我們正在經歷的第二次量子革命時代,人類已經能夠操縱和利用單個量子體系,大多數典型應用統稱為量子信息。
量子信息目前可以分為兩大研究方向——量子通信和量子計算。國儀量子(合肥)技術有限公司CEO賀羽和他的團隊現在做的量子精密測量就是從量子計算中衍生出來的技術,利用的是單個量子對環境非常敏感這樣一個特點,研發量子傳感器,從而製作科學儀器。
賀羽在接受《中國青年》記者採訪時,打了個形象的比喻,普通的體溫計是無法測出一隻蚊子的體溫的,因為體溫計本身就比蚊子大太多,同理,一個傳統的大型傳感器是沒辦法去測一個非常微小個體的多種參數的,但量子傳感器卻可以實現精密測量。
賀羽介紹說,現在國內科學儀器市場規模大概在每年1000億元人民幣左右,但是高端的科學儀器,大部分市場還是被進口儀器壟斷,就算是國內頂級院校也時常面臨著被高端儀器「卡脖子」的窘境。比如2019年,北大核磁共振中心一臺售價高達200萬美元的800兆赫茲的核磁共振波譜儀發生故障,和國外廠商聯繫後,對方非但沒有說明故障原因,反而回復他們:「先支付23萬美元的維修費用,我們再派人過去檢修。」
高端科學儀器市場中,不少國外科學儀器廠商都制定了只換不修、先付費後檢修等霸王條款,這種濫用市場支配權的行為讓國內眾多科研人員深感「頭痛」。2010年,賀羽的導師、中科院院士杜江峰就曾分享過一個故事:當年他們東借西湊、千辛萬苦地買了一臺國外的電子順磁共振譜儀(EPR),雖然儀器不錯,但購買過程中卻經歷了對方臨時加價、維修等待半年等糟心事。杜江峰院士當時說了一句話,「高端科學儀器就是科學家手裡的武器,中國必須改變受制於人的局面,振興自主科學儀器已經刻不容緩了!」這句話像一束閃電擊中了賀羽,他第二天就找到杜江峰院士,對他說:「振興自主科學儀器這個事我一定要幹!」那一年,賀羽17歲。
「為國造儀」成為賀羽創立國儀量子的初衷。賀羽承認,國產儀器和外國儀器相比,在可靠性、應用性、可生產性、可維護性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差距,一時半會兒難以追趕。但他認為,很多高端科學儀器之所以高端,其實就在於能達到更高的解析度和更準的精確度,這些正是量子精密測量可以發揮長處的地方。目前我國的量子信息技術研究處在世界前列,用先進的量子精密測量技術做科學儀器,很可能為我國高端科學儀器行業提供了一個「彎道超車」的變革式機遇。
賀羽,男,1992年生,四川遂寧人,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畢業。2020年,B輪融資過後,國儀量子估值達27.5億元人民幣。
國儀量子公司成立不到四年,陸續發布了國內首臺商用「脈衝式電子順磁共振譜儀」「全數字掃描電子顯微鏡」,後來又推出世界首臺「單自旋量子精密測量譜儀」「量子鑽石原子力顯微鏡」等產品,在石油勘探、生命科學、先進材料、電力電網等領域實現了示範性應用。而國儀量子創業研發出的第一款商業化產品,就是當年困擾杜院士的那臺電子順磁共振譜儀(EPR),打破了過去幾十年間,這類儀器被國外儀器廠商壟斷的局面,而且在關鍵性能指標上實現了超越。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肆虐時,國內另一所頂級高校的進口儀器出現了故障,如果要等外國技術人員來中國檢修、進口零件層層審批,至少需要耗費大半年的時間。最後校方找到了國儀量子,國儀僅花了一個星期,就替換了國產新零件,讓儀器重新開始運作。
危機感起於何時?
賀羽的辦公室陳設簡潔,最顯眼的是條紅色的、有些褪色的橫幅,上面寫著,「國儀公司離倒閉還有200天。」這麼一句「難聽話」在賀羽眼前掛了兩年,賀羽說這是他們估算過的數字,如果現在停止創新,到公司倒閉,大概就剩200天的時間。
賀羽辦公室懸掛的橫幅上寫著「國儀公司離倒閉還剩200天」 本刊實習記者 曹珊珊 攝
到底該如何創新?賀羽回答:「要激發創新力,我覺得最重要的首先就是人才。國儀設立了核心人才、技術骨幹的評價機制,被評選上的人才可以拿到期權,未來兌現的話,分到的錢至少是在這裡工作三年到五年的工資。不羞於談物質,是我們的人才觀之一。把一個人的創新能力體現在對他的物質獎勵上,他才能心無旁貸地去創新。」
國儀的辦公室裡沒有賀總,只有賀羽或者Max。「這是我們在全公司通過的一條倡議,所有人一律都直呼中文或者英文名字。」賀羽補充道,「公司大部分都是年輕人,我們也不想對員工設立過多的規矩,比如大部分員工早上上班是不需要打卡的,公司設有匿名性的討論區,對公司有任何意見,員工都可以在貼吧直接反映,行政部負責處理這些意見。」
賀羽說,他最怕的事情是迷失自我,「因為迷失自我這個問題,幾乎不可避免。我創業的朋友中,可以說有很多因為迷失自我而忘了初心,最後公司關門的例子。」為此,國儀量子專門設立了一個自我批評和別人批評的機制,在開會的時候,從賀羽開始,管理層先自我批評,然後別人也對這個人的問題提出批評。賀羽上一次自我批評就是當著所有參會人員的面,反思自己哪裡細節做得不到位,有些膨脹了。
賀羽的危機感,從工作延伸到生活,「我是易胖體質,傳說中的喝口涼水都長肉那種,除了控制飲食,無論我去哪裡出差,哪怕一天,我也會帶著跑鞋,工作完就去夜跑,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而且運動的時候,我想事情也會比較清楚,公司很多大的決策,是我跑步時想清楚的。」
和賀羽聊天,記者有一個明顯的感受——他似乎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麼,不要做什麼。這種篤定感從何而來?「我是四川人,親身經歷了2008年的大地震。這件事對我個人的影響非常大,到現在我看見『多難興邦』四個字,還會流淚,經歷了生死,我對自己的前路也更篤定了。所以我選擇了16歲上中科大,把科學當作我畢生的事業。」
做儀器並非賀羽的唯一選擇。2013年,賀羽從中科大本科畢業後,他既可以選擇拿獎學金出國讀書,也可以選擇拿高薪去名企工作。但他選擇了留在中科大碩博連讀,並於2016年創立了國儀量子。賀羽說:「其實做儀器的門檻很高,要做好一款儀器難度非常大,而且,一款儀器即使做到最好,比起那些來錢快的網際網路產品,儀器帶來的經濟效益相對是比較有限的。但是,我想人最終面臨的問題是把世界改造得更好一些,想清楚了這個問題,做決定的時候也沒那麼糾結了。」
心平氣和地創業
「芯屏器合」戰略性新興產業是安徽推動產業革命的主導力量,心平氣和也是合肥這座城市的氣質。留皖12年,火辣的川娃子也能被養得心平氣和起來。
民以食為天,最先改變的是口味。「老實講,我現在不太能吃辣,到這邊後口味變得比較清淡......」說這話的時候,賀羽的臉上還帶著一絲輕微的羞澀,大抵讓一個四川人承認自己不能吃辣是一件有些難為情的事兒。
年少都有輕狂時。賀羽回憶起往事,「我16歲剛上中科大少年班時,找老師談,說我不想上物理課,因為覺得自己什麼都會。我相當有自信地指著物理書對老師說,『這本書我雖然不能一字不落地背下來,但涉及的任何公式我能從第一章背到最後一章,我覺得沒必要上課。』」
「當時我的物理老師很開明,對我說,『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這樣吧,我給你出十道題,一道題十分,你拿到六十分我就讓你免修。』」接著,賀羽提問,「你猜我考了多少分?」
「五十分?」
賀羽笑著搖頭,回答道:「零分!考卷上的問題,都是我以前沒想過的問題,因為考了零分,我反而真正感受到了科學的美妙,踏實下來學習物理。」
在中科大讀研期間,賀羽曾發明答題器,這也成為他第一次在教育行業創業的契機。然而天才首次創業就遭遇了「滑鐵盧」,答題器並不受市場歡迎,以至於這個產品沒多久就暫時擱置了。
心平氣和地從失敗中吸取教訓,或許才能成功。2015年,賀羽和合伙人升級了產品,調整推廣方向,「當時白天見客戶,晚上寫代碼,現在做事比較淡定,大概都是那時候一點一點磨出來的。」賀羽說。最終,這套產品銷售了二十多萬套,成為他創業後的第一桶金。
2020年,賀羽28歲,他創立的國儀量子B輪融資完成後,估值達27.5億人民幣,國儀量子的產品也已經交付了國內外高校、企業、醫院等上百家單位,多款儀器突破了國際禁運。有人說,賀羽的成功,是因為他是天才。「做儀器沒法靠天分。別的儀器廠商可能研發了10年,把一個儀器做成了,即使你再聰明,也要研發七八年,而且不會有質的差距。」
賀羽覺得做儀器最終靠的還是勤奮,「這不像網際網路的商業模式,一個好點子,引入資本,馬上可以實現爆炸式增長。尤其是我們做國產科學儀器的創業者和科研工作者,需要長年累月地投入研究、保持創新,真正成為一個工匠,才能打造出一款又一款改變行業的量子精密測量儀器。我已經做好了為這件事奮鬥20年、30年、40年的準備。尤其是面對當下複雜的國際形勢,我們年輕的科學工作者更要咬緊牙關,攻堅克難,為建設科技強國貢獻青春的力量!」
掃描電子顯微鏡 SEM3000
量子鑽石原子力顯微鏡
從初次創業開始,賀羽就沒有放棄過在教育領域深耕。國儀量子開發了用於中小學教學的量子計算教學機,目前已經走進了江蘇錫山中學和深圳南山中學的課堂。量子計算機開課的時候,賀羽特意去了現場,「我看他們挺開心的,能看到一臺真實的量子計算機,還能親自操作。這不是一門課程,更像是一種遊戲。很多人,尤其是在學過了經典力學之後,其實是很難理解量子的,但小孩子不一樣,通過這種方式,小孩子從小就自然地接受了量子概念,埋下了一顆物理學的種子。」
賀羽的三次創業都是在合肥,並獲得了「2020安徽青年先鋒」稱號。他說:「不僅因為我的母校中科大在這裡,而且合肥和科大都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能坐冷板凳。比如現在很火的人工智慧、量子技術,其實放在10年前、15年前,都是很冷的項目,但這麼多年合肥和中科大一直在堅持做。我覺得在沒有那麼浮躁的地方,也許才能更好地潛下心來去做技術研究,培養人才,按部就班地發展公司,服務好客戶。」
賀羽背後那個他
賀羽背後的人叫張偉,是他搭檔十年的合伙人。
張偉是賀羽的師弟,兩人相識於賀羽創辦的校內報紙《格物致知報》,同樣本科出身物理專業的兩人經常在報紙上討論物理問題,後來又發展出了格物致知社團。社團時期,兩人自學了電路和手工技術,一起製作了一些展示物理現象的小型展示儀器。這些小型儀器後來被學校和科技館看上了,成為他們商業轉化的開始。從那時候開始,張偉和賀羽就萌生了一些創業的想法,一是覺得自己可能不適合科研,二是覺得創業比較具有挑戰性。後來他們註冊了第一家公司,賣答題器。
答題器起初賣得不好,張偉和賀羽還轉型做過一些小型智能設備,包括現在很火的測肌膚水分含量的測量儀,還有智能腰帶,類似現在的智能手環,除了記錄基礎的身體健康數據外,還會震動提醒你坐太久了,該起來走一走了。但張偉說:「我們那時候創業其實還是偏向於技術思維,運營、管理能力跟不上,也沒有經驗,所以第一次創業不算成功。」
2014年,張偉被保研上了本校的工商管理碩士,賀羽則從2013年就開始了物理學專業的碩博連讀,但兩人從未放棄過創業的想法。張偉說:「我是一個非常堅定地想創業的人,沒有想過畢業後找工作,也沒想搞科研,所以選擇讀工商管理碩士,就是想未來繼續創業肯定還是需要懂管理。」
但現實恰恰相反,現在賀羽和張偉兩人在國儀量子分別側重於負責管理和技術。張偉提到,這樣分工主要是因為他們兩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張偉的思維連續性比較強,考慮事情起伏不會特別大,適合分管技術。而賀羽思維比較跳躍,考慮得也相對長遠,適合把握公司的戰略性問題,所以負責了更多管理的工作。
賀羽曾說過他選擇合夥夥伴的標準,「我覺得在創業過程中同行者尤為重要,而且要和而不同。『和』首先就是要選擇長期信任的、熟悉的人,最好是大家一起從泥坑裡面爬出來的人。『不同』,我覺得就是大家一定要互補。」
「你想到的第一個同行者是誰?」
賀羽回答:「張偉。」他補充,「但是,國儀能走到今天,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們兩個師兄弟,而是我們很幸運地在創業這條路上遇到了優秀的同行者們,比如曾在石油儀器公司有高管經歷的副總裁馮澤東,還有很多國內外的高端人才。他們的加入就像多條支流匯聚,讓國儀量子能夠奔騰向海。」
張偉其實從小也是「別人家的孩子」,通過全國物理競賽,自主招生考入中國科技大學,本科畢業後被學校保研。同樣優秀的兩個人一起創業,難免被人比較誰更耀眼。「這個事情我覺得可能跟每個人的性格有關係,其實我的性格使然,我不太喜歡站在聚光燈下,站在聚光燈下反而會讓我覺得不是那麼自在。我希望賀羽能站得越來越高,他越高,越說明我們整個創業團隊都站得越高。」張偉笑著說,「我其實是心甘情願當他背後的男人。」
監製:皮鈞
終審:藺玉紅
審校:陳敏 劉曉
原標題:《如果停止創新,「離倒閉還剩200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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