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的一生
——為加拿大高校文學社新年主題「活著」而寫
作者 張 清
我的老家在華州原東趙鄉張村,我三爺張金岐在我印象中不是很深刻,好像對我也沒有太親,甚至有一次還指桑罵槐地給我顏色看(他小兒子是明面上被罵的「桑」)。要不是後來我聽說了他年輕時曾經打過日本鬼子,幾乎找不出什麼他的閃光點可以敘述的。我知道他曾經真刀實槍抗過日本時,已經是他過世很多年後的事,很奇怪這麼英勇的光輝業績以前一個字都沒聽說過。
鄭村巷道 作者供
我們這一代人其實很特殊,從小是聽著嘹亮的戰鬥口號和革命歌曲長大的。那時三爺和我家共同居住在祖屋裡,一道磚牆從天井中間把房子分成兩半,總覺得過於狹窄。我想是不是因為小時候生活空間太過狹小,而無法使我培養出大海般寬廣的胸懷,譬如到現在我還記得誰小時候瞪過我!
三爺是管理水庫的幹部,我記憶中就沒見他在地裡幹過農活。有時水庫放水灌溉時他會騎著自行車沿著水渠巡視,很不一般的樣子。他身體不是很好,有一次帶回來一個碗口大的老鱉說是要治病補身。老鱉的腦袋縮在殼裡不出來,他拿一根筷子不停地敲打,終於把老鱉惹毛了,伸出腦袋狠狠地咬住了筷子,據說那個狠勁可以把人的手指咬斷。
三爺閃電般地用菜刀一滾,老鱉的腦袋就沒了。將無頭的老鱉扔進大鐵鍋裡,在寸 把厚的木頭鍋蓋上壓著石頭,還能聽見「咚,咚,咚」的撞擊聲,很是嚇人。我後來總覺得人不應該發怒,不能像那個老鱉一樣,一生氣就失去了理智,就會忘記危險。
三爺的個子很小,有個綽號叫「四川蹴子」,在陝西話裡已經是很惡劣的身高和地域歧視。我平生只喊過這個綽號一次,差點沒把三爺氣瘋!其實正常情況下我絕對不會喊三爺的綽號的,問題就出在不正常的時候。三爺的小兒子比我大兩三歲,我們有時會耍得不錯,但也有時他也會把我惹毛。在老家,大人的名字是不能隨便叫的,不像北美都是直呼其名。我們小時候攻擊別人最狠的手法就是喊他父母的名字,很多打架鬥毆就是這樣引起的,該出手時就出手,只為捍衛父母的名!
我因為生氣而喊我最小的大大的父母名字,就是我三爺三奶的名字,喊得很大聲,傳到了村外,而且是喊我三爺的綽號!他老人家鐵青著臉從村外衝進來,旋風一樣追打我大大,也就是他的小兒子,一邊嚷嚷著:我打死你個碎慫(華州人稱小東西為「碎慫」)!我後來感覺他說的「碎慫」其實是說我哩,因為我比他兒子還碎(小)。其實,我原來只是不爽我那個大大才喊他大人的名字,沒想到真把他爹喊來了,還氣得發抖。從那以後我明白不能亂叫我三爺的綽號。
我那個大大更多的時候是幫我。小時候有一次和別的小孩打架,要不是我大大兩肋插刀,我那次就要吃大虧了!
鄭村巷道 作者供
後來我在西安上學時,我那個大大在小寨軍區當班長,有一年寒假把我叫到軍營裡住了幾天,感覺他們每天黎明即起,早早出操,而且夥房的燒餅極其好吃。
後來再回到母校進修時,我大大已經退伍,在一個單位給領導開車。有次他接了我去家裡,也見到了好多年沒見過面的三奶奶,他的老母親。三奶怕我熱了涼了,關心得不得了,一晚上那個折騰,一會兒調空調溫度,一會兒又給我加蓋個毯子,我那時已經年過三十,並且有一個會背唐詩的女兒了!聊天中,三奶提起她新婚剛一個月,三爺就跟馬軍長(馬勵武,黃埔軍校畢業)過黃河到山西打日本去了。結果仗打敗了,犧牲了很多人,隊伍也散了,三爺一個人走回了老家。路上蹚水過河時,水裡有日本人放的毒氣,回來兩腿潰爛得厲害,三奶說是她用土方子草藥湯幫三爺治了很長時間,總算好了。
回憶往事時,三奶經常會抹淚。三爺的確是死裡逃生,又深受毒氣所害。有一陣電視劇裡打日本,隨便就能成噸成噸地消滅日本兵,其實先輩們都是用血肉之軀去抗擊敵寇,才有「持久戰」和「以時間換空間」的戰略。
現在想想三爺可能是因為上過前線,並中過毒氣,身體才不會很好,很年輕就去世了。他回鄉後做過生產隊的會計,後來又去了水庫管理部門,巡視灌溉用水,順便也搞個老鱉補補身體。
鄭村巷道 作者供
在成婚的年紀,他娶了三奶;國家需要時,他上過前線;和平年代,他打過算盤,管理水利,還煮過老鱉。
他曾經活過,並永遠在他的親人心中活著。
2021年1月7日於維吉尼亞
張清
作者簡介:張清,原名張北辰,1964年4月生於陝西華縣東趙鄉張村(今渭南市華州區)。1986年畢業於西安交通大學機械工程系焊接專業 ,即赴新疆烏魯木齊工作15年,高級工程師。期間曾重返母校讀在職研究生,1999年獲材料與工程碩士學位。2001年移居加拿大,目前在維吉尼亞一家公司任焊接工程師,加拿大高校文學社會員。
原文來源: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張 清
整理編輯:華州文史薈萃
作者/來源:華州文史薈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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