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 年已經過去大半。COVID-19 疫情的衝擊,全球政局的風雲變換,讓今年的企業出海面對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我們相信「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在不確定性中獲得成功,離不開對趨勢的時刻關注和思考。今天我們邀請到的是經濟學人集團大中華區副總裁張宇亮,為大家帶來這個有 180 年歷史的頂級智庫關於全球趨勢的最新觀點:
到目前為止,疫情對全球經濟產生了什麼影響?
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市場,疫情之下有什麼特點?
「去全球化」會真的發生嗎?
如何看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經濟復甦?
「黑天鵝」頻出,中國出海企業如何迎接挑戰?
Annabel:先請 Brian 簡單地介紹一下經濟學人集團在中國主要聚焦在哪些地方?
Brian:大家可能對《經濟學人》這個名字都不陌生,都覺得我們可能是一本雜誌或一個媒體。但其實經濟學人集團是於 1843 年在英國成立的,距今已有將近 180 年的歷史。在這 180 年的進程中,我們充當了一個將讀者、客戶與世界連接到一起的橋梁角色。同時我們關心當下世界發生的重要事情。
20 年前經濟學人集團就已經進入中國市場,業務內容包含:媒體事業部,也就是大家都熟知的《經濟學人》雜誌、年刊、特別報導;除此之外,還擁有頂級的經濟學人集團智庫,主要關注全球的宏觀經濟報導、全球各個國家或區域的宏觀經濟數據的人口數據、地區政治風險,以及國家風險預估等;我們還有《經濟學人》會議、《經濟學人》企業家網絡,我們在北京和上海都有兩個大的外企網絡;最後,我們還針對中國市場推出《經濟學人》商論的 App、《經濟學人》微信公眾帳號。把這些都整合在一起,其實就是我們在中國的足跡。
Annabel:《經濟學人》既看 GDP 又看政治風險、經濟成長,在這麼多資訊中,哪些是你們著重關注,用以幫助你們來洞察世界、輸出觀點的呢?
Brian:既然叫《經濟學人》,從創刊開始我們的理想就是捍衛全球化和自由貿易,這是我們關注的重點。
在全球化自由貿易這個大背景下,我們首先會關注全球政治關係,比如現在全球政治關係的核心——中美關係,另外還包括美歐關係和中歐關係。
第二:我們會看全球貿易整體的發展和體系演變,同時也會關注產業和經濟政策。比如我們在中國有一個專門的團隊叫 Access China(經濟學人智庫中國研究團隊),研究中國地區和區域城市經濟發展,例如新興二線城市的人口、經濟、產業布局等。
最後:我們會根據全球當下的情況,做一些關注點調整。比如今年,我們會特別關注 Post-COVID (後疫情時代),疫情後的全球經濟恢復及中國經濟恢復的情況。還有美國大選、中美關係引發的中國企業出海遭遇地緣政治的困境,這是近期我們研究的重點。
Annabel:COVID-19 疫情引發很多政治變化,在這樣的背景下,疫情對全球經濟,具體到上半年對每個國家的經濟有哪些影響呢?
Brian:從經濟學人集團角度來講,疫情對全球經濟毫無疑問是一個極大的衝擊。針對這半年的恢復情況來講,我們給到一些大概的預測:
中國:一開始我們認為中國是一個」V」型反彈, 觸底時間比較短,會快速恢復。但結合實際,更確切的是W型反彈,即「V」型之後不排除接下來再次觸底接著又迅速復甦,再回到一個增長的狀態;
印度和印尼為代表的人口眾多的發展中國家,將會是一個長時間的U型反彈。觸底後,在底部停留時間非常長,經濟恢復需要很長時間。
美國和歐洲:美國這次對疫情的處理,是我們意料之外的。根據經濟學人集團對全球衛生公共體系的評估,多年來美國都是世界第一。但這次美國對疫情的判斷、後續疫情的治理上都出現了明顯的失誤。所以美國也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進行經濟恢復。歐洲的恢復周期會比較慢,但和美國差不多在聖誕節前後開始恢復。不過歐美的特點是一旦恢復,後續經濟起飛速度會很快。這與它們本身經濟成熟度、抗風險性緊密相關。
Annabel:經濟學人集團是根據什麼的樣因素、指標來預測每個國家是W型還是U型的恢復形式呢?
Brian:根據智庫研究方法。第一,分析師用建模的方式去預估主要經濟體的增長和恢復情況。舉例來說,在今年第一季度對中國經濟的預測,經濟學人集團預測出的數值為 -6.7%,最後國家統計局給出的答案為 -6.8%,我們是全球所有相關機構中預測最精準的一個,這都歸功於我們的數據建模。
第二,高管調研。許多全球知名企業的高管是我們的企業家會員。我們會針對商業恢復的信心、某些貿易市場做一些調研。其中我們會設計一些問題,並根據調研結果做出商業恢復度、投資信心恢復度、貿易恢復度的判斷。
最後,我們會基於歷史數據的一些分析,還有專門做地緣政治,以及國家風險分析的一些同事們,他們對於當下局勢的一些研判,把所有這些綜合在一起就形成了我們對主要經濟體未來復甦的預估。
Annabel:在基礎設施欠缺的區域,比如印度和印尼,疫情前後經濟分別面臨何種挑戰?而拉美、中國的經濟又有哪些獨有的特點?
Brian:第一,像印度、印尼包括菲律賓,本身公共衛生體系較為薄弱,導致疫情基本上處於失控的狀態。加上他們人員追蹤、監督體系欠缺,我們會認為這些區域的實際感染人數、疫情嚴重程度比目前公布的會更嚴峻。但另一方面,這些國家年輕人佔極大比重,不像中國或日本,開始步入老齡化或已經是老齡化社會,這些國家的死亡率非常低。由於他們的勞動力沒有太大損失,未來他們雖然在底部會停留較長時間,但一旦有投資進來並復工,他們的經濟就可以恢復。
第二,拉美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因為他們較早實行了福利社會政策,公共開支比較大。疫情開始前,拉美已經出現了比較強烈的民粹主義情緒。這次疫情對拉美社會、經濟衝擊非常大,預計疫情之後拉美民粹主義會再次上升,反過來又對經濟造成衝擊。
最後目光落到中國。疫情開始前,直播、外賣、生鮮電商在中國已經如火如荼。疫情之後這些行業的發展有目共睹。在抵抗疫情時,冷鏈生鮮、外賣、直播等新經濟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以上就是我們看到的疫情前後的一些對比。
Annabel:疫情前後您對歐洲市場的洞察?
Brian:實際上歐盟框架下整體經濟發展水平不是非常平均,比如北歐、英國、西歐這一帶和;南歐、中東歐差距很大。
從歐洲整體來看,我們認為疫情到今年第四季度就會到達一個比較溫和的點。像我之前講聖誕節前後會有一波經濟反彈,大家會出現類似於報復性消費的行為。像聖誕節的家庭消費、短途旅遊、生活必需品採買,都會讓經濟有一個較大的提升。而隨著疫情的緩解,歐盟內部各國封禁也會逐漸打開,商務客流會逐漸恢復,洲際貿易像歐洲、美國之間的貿易也會逐漸恢復。所以歐洲經濟實際上抗韌性比較強。比如英國阿斯利康疫苗的進展比較樂觀,一旦臨床三四期之後就可以大規模上市,歐洲經濟整體的復甦速度也就比預想的來得更快一些。
Annabel:經濟學人集團的宗旨是促進更多的全球化,但最近很多政治變化裡面針對全球化有不同的聲音出來。能否從《經濟學人》的角度來分析一下疫情以及政治帶來的全球化或者去全球化的趨勢?
Brian:最近可能很多中國企業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相關新聞滿天飛,一些企業也處在風口浪尖上。《經濟學人》看來,去全球化這個趨勢肯定是存在的,但可能只是科技去全球化,貿易是不可以去全球化的。
從科技角度來講,在一些技術手段,比如信息隱私方面可能產生了一些壁壘,雙方意見不統一,未來可能會形成中美兩套科技體系。很多企業要跟中美同時做生意的話,要去適應兩套科技體系。這個趨勢目前已在加速,我們希望中國企業要做好準備。
但我們又講,貿易是不可以去全球化的。貿易這個詞本身就不可能是單方面的雙邊貿易。比如雖說現在中美之間的貿易開始有一些減少,但中國和東協、中國和歐洲的貿易實際上還是比較不錯的。特別是中國跟東協現在貿易在上升,過去有一些中國直接出口到美國的貿易,現在可能中國把半成品放到東協某個國家生產,之後由東協將成品再出口到美國。所以貿易是不可能去全球化的。這是在目前背景下《經濟學人》對於去全球化的觀點,總結一下就是:科技去全球化是真實在發生的,但貿易去全球化還是有很大難度的。
Annabel:在科技去全球化的背景下,能否給一些出海企業未來如何做好出海工作的實用建議,讓出海變成可持續性的出海?
Brian:因為過去我是出海親歷者和參與者,非常關心整個出海生態。來到經濟學人集團後,也更多從宏觀政策、經濟發展去看出海這個事情。我認為過去中國出海從業者都會有一個特點就是「小步快跑 ,快速迭代」。以前中國出海企業想做一件事,不管那麼多先把產品框架搭起來然後去迭代這個產品,之後會非常注重數據分析、投放分析,再之後才去想怎麼做一個好素材吸引受眾,怎麼做轉化。
這次疫情和國際政治局勢給我們敲響一個警鐘,就是過去我們可能跑太快了忽略了很多東西。比如,我們是否真的了解出海目的地國家政治、文化;是否去之前就準備好做一些政府公關或者是公共的傳播工作;還有我們是否對未來可能潛在存在的供應鏈風險、政局風險,有一個預案。這些都是中國企業未來出海需要考慮和面對的問題。
特別之前提到的科技去全球化,如果出海企業有一些傳媒或內容在這個範圍內,那需要格外小心。建議去關注出海當地國家的風俗文化系統,把自己放在當地人視角去看問題。以前中國企業在中國得到一些非常好的方法論和經驗,但在出海時反而要抽離這些經驗。
比如接下來出海企業應該做兩件事情:第一擁有「外太空視角」,抽離開地球這個概念來看地球的生意,把我源自哪裡這件事忘掉,擁有更廣闊的國際視野;第二個,用「村民視角」來看這個事情,所謂村民就是你去當一個你進入的國家的小小村民,去感受當地人是如何看待這件事。這兩個視角結合在一起,可能更有利於出海者去了解當地市場。
Annabel:我知道疫情開始後,經濟學人集團有一個倡議叫 "Back To Better 從復甦到騰飛」,能否介紹一些這個項目,並闡述下你們如何在疫情後幫助不同的企業走上正軌?
Brian:"Back to Better"當時我們想用一個中文叫 「從復甦到騰飛」,我們希望是用十年的時間來追蹤整個人類社會在疫情之後的一個恢復狀態。整個項目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關於全球經濟復甦的訪談,最後形成全球商業晴雨表。我們對全球 2000 多位高管做了一個調研,從多維度去反饋他們對全球經濟復甦的信心,最終形成可視化的圖表放到網絡上。更新頻率每個月一次,希望是一個動態追蹤的過程。目前第一期商業晴雨表已在四月底發布了,希望大家有時間去看一下。
第二階段是對疫情整體的反思,以及對決策者一些決策的建議。我們會將這部分分為八個主題,比如用可持續發展去重新思考城市功能、政府在重大公共危機事件上的作用、未來工作方式等。我們會將這些形成調研報告、CEO 訪談,做成 8 段紀錄片一樣的視頻或播客,分享給全球的企業決策者、重要人士。甚至邀請他們參與其中,也擬邀請一些重量級撰稿人,比如世界銀行首席經濟學家、前世界銀行行長、前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歐盟委員會主席等參與其中,一起討論。
第三階段是對前兩個階段的總結,會有一個全球復甦的大會。在會上我們邀請全球重要決策層、企業家、商界名人,共同參與到全球疫情後世界恢復與療愈過程中。最後大家可以帶著相關議題回到各自崗位上,去踐行關於 "Back To Better" 的承諾和計劃。
第四階段我們會有一個十年的追蹤。即從現在到 2030 年把我們想的、說的、做的,做一個追蹤,到 2030 年看看這些決策對我們的影響。我們認為未來 10 年我們當下的一些決定,可能會影響整個人類文明進程的走向。比如這次疫情,可以說是二戰之後人類遇到的最大的公共危機,我們希望可以用 10 年的時間去追蹤整個人類世界恢復的過程,這就是我們倡議"Back To Better"的初衷。
Annabel:疫情對您個人帶來的影響或者最大變化是什麼?
Brian:疫情開始後,我告訴自己讓自己慢下來。過去在工作中,我一直覺得「快」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任何事我們都要不停推進,給自己一個最後期限,給自己一個上升目標,給自己設立一個延伸目標,一定要達到目的。相應的陪伴家人的時間也就比較少。
從心境上我也會刻意告訴自己,要慢下來,要仔細關注身邊的人、身邊的每一件事,更看重過程和質量,以及對家人的陪伴。之前我是一個容易發火的人,慢下來以後身邊人都說我脾氣變好了。對我而言,這些都是疫情對我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