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一簇簇頂著花冠的狼毒花,互相簇擁著開滿了山坡,開滿了溝溝壑壑。
就在狼毒花爛漫山坡的季節,隔壁姜奶奶的小兒子,迎娶了一位新媳婦。當夜幕降臨時,村頭聚集了一群等待鬧洞房的孩子們,一會兒,孩子們嘰嘰喳喳地象小鳥一樣,飛進了姜家大院,隨著「譁啦啦」撕破窗戶紙的聲音,洞房門裡門外人頭攢動,好不熱鬧,孩子們指縫中夾著香菸「新媳婦,新媳婦,」地叫著,新媳婦長得非常俊美,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笑起來就象天上的彎月亮。有人說,新媳婦美的就像盛開的紫丁香,有人說,新媳婦像山坡上盛開的狼毒花。
新媳婦名叫春花,但人們從新婚那天起,就狼毒花,狼毒花地叫著。那年狼毒花剛剛二十出頭的樣子,論身段,婀娜多姿,論模樣,百裡挑一,新婚燕爾中的小夫妻二人,臉上綻放出幸福燦爛的花朵,誘惑了鄰裡鄉親小夥子們一大片羨慕的目光。姜家奶奶在鄉親們面前高興的合不上嘴唇,佝僂的脊背仿佛也挺直了許多。鄉親們在茶餘飯後的閒談中,說什麼姜家娶了一位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的好媳婦。
日子就這麼在粗茶淡飯中不緊不慢地過著,之後,狼毒花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男孩,隨著時間的推移,鄉親們心目中的狼毒花,經不住歲月的流失,逐漸褪去了往日的風彩。
有人說,狼毒花說話刻薄,有人說,狼毒花做事粗短,又有人說,狼毒花陰險毒辣。不久,又隱隱約約聽說,狼毒花跟妯娌芳嫂,家裡鬧得雞飛狗跳,說歸說,莊子裡誰都知道,姜奶奶是個治家有方,精明能幹的老人,在家,姜奶奶就是天空,只有姜奶奶把整個家罩著,媳婦們在怎麼鬧騰,也很難掀起大的風波來。
那年,隨著兄弟三個分家另居,姜奶奶也駕鶴西去,狼毒花漸漸地一改往日的樂呵,讓鄉親們有些捉摸不透,她有時竟然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些傻事來。比如,妯娌芳嫂家醃製的酸菜缸裡,狼毒花撒上大把大把的青鹽,鄰居小林子手扶拖拉機的煙囪裡,裝了沙子,別人家牆角堆積的農家糞裡,狼毒花摻和了雜草籽兒……這樣損人又不利己的事情幹多了,鄉親們自然不敢和她打交道。有時候,有些人有意無意地象躲瘟疫一樣躲著她。慢慢狼毒花成了孤家寡人。
記得那時一個初秋的午後,芳嫂家買了一輛大型的運輸車,停在門前的空地上,顯得十分耀眼。鄰裡鄉親們前來祝賀,又是放鞭炮,又是綢緞被面掛滿了車頭,整整鬧騰了一後晌,太陽落山時,客人們逐漸離開了酒席各自回家了,客人走後,家族的小叔阿嫂們酒勁正濃,推杯換盞中很快進入酒醉狀態,大家在寬闊的農家庭院中圍著花園載歌載舞,享受愜意的田園生活。狼毒花雙手遮掩著門縫往裡窺探了半天,估計大家已經酒醉了,她悄悄地轉身回了家。
不大一會兒,狼毒花乘著黑咕隆咚的夜色掩蓋,貓著腰,背靠著土夯實莊廓牆,躡手躡腳地向芳嫂家門前移動。狼毒花接近大型車後轆轤時,迅速從懷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塑料瓶,擰開瓶蓋後,一股刺鼻的汽油味頓時瀰漫開來,當她伸手拋向輪胎的一瞬間,想不到一隻有力的大手,從背後緊緊擰住了狼毒花的手腕,然後把瓶子奪了過去,扔出幾米外的雜草叢中,狼毒花從氣息中知道是自已的丈夫三虎,她頭一縮想要從掖下溜走,不料三虎死死地從背後揪住狼毒花的頭髮不放,使勁地把她拽進了自家門道,接著幾個巴掌扇過去,把她打了個「滿臉花,」頓時眼淚花蓄滿了眼眶,但她眼巴巴任由三虎抽打,忍氣?聲,生怕醜事暴露。
幸虧三虎多了個心眼兒,跟在狼毒花的身後,很快發現了其中的端倪,要不那一瓶汽油澆在新車輪胎上,劃著火柴,後果就不堪設想。
那晚,三虎把狼毒花打得幾乎皮開肉綻,差不多在炕頭躺了半個月後,她總覺得自己吃了虧,那顆不按分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這天,狼毒花背著一捆豬草經過自家的楞坎,她從背上卸下豬草,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從泛黃的麥子地邊折了一稞穗穗,放在掌心裡揉揉,然後吹去麥芒,看著麥子顆粒是否飽滿,麥子水份還沒幹,估計還得十天半月生長。抬頭望去,和她家一鏵之隔的芳嫂家的一大片蠶豆地,深綠色的葉子,肥實飽滿的豆角,一片豐收前的景象,想起那晚偷雞不成蝕把米,狼毒花氣就不打一處來,她背起豬草,自言自語地佝著頭,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當太陽公公躲到山後,月亮婆婆在山那邊偷偷露出了半張臉時,狼毒花身穿藍色褂子,背著噴霧器,沿著坑坑窪窪的羊腸沙路,在月亮的餘暉中,深一腳淺一腳往河邊走,除了「譁譁」的流水聲,周圍出奇的寂靜,她走到小河邊,放下噴霧器,接開蓋子,伸手從噴霧器中取出一瓶鋤草劑,便倒了進去,把瓶子扔在河邊,慌慌張張地灌滿了水,戴上口罩,背起噴霧器,搖搖晃晃地來到地邊,她毫不猶豫地斜著身子鑽進了蠶豆地,胳膊無所顧忌,「唰唰」「唰唰,」月亮下,白譁譁的混合液,象暴風雨似的襲擊了蠶豆地。
第二天,經過了太陽一天的暴曬,午後的那一塊蠶豆地,與旁邊的莊稼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長在楞坎上的狼毒花,也許汲取了充足的雨水,比往年開得異常豐滿。此刻,同族的姜大爺,手裡拿著一把小钁頭,揀選出一大橔狼毒花,用力刨出一疙瘩狼毒花根,裝在塑膠袋,以備往後當藥引子用。
姜大爺經過此地,發現昨天還好好的侄兒家蠶豆,怎麼葉子枯萎了?豆角無精打彩地耷拉著腦袋,蠶豆大片大片地幹瘜了,周圍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雜草藥味兒。姜大爺緊皺眉頭,坐在楞坎上,點了一支煙,煙霧罩住了他的臉,姜大爺無奈地搖搖頭,站起來,朝家的方向走,一天的好心情,傾刻間一掃而光,姜大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芳嫂癱坐在地頭上,看著滿目瘡痍的蠶豆地,已經沒有了生命的綠了,蔫了,枯了。她臉色慘白,雙手捂著心囗窩,心囗窩象針刺一樣疼。聽到風聲的鄉親們也陸陸續續趕到地邊,一探究竟,一年的莊稼兩年的苦,莊稼人看到誰家的牛犢兒在地邊吃一口莊稼都感到心疼,他們站在楞坎上,七嘴八舌地罵著,反正罵的言語間充滿了憤怒,如果那人就在跟前,她們仿佛一下地把她吃了,撕了。
傍晚,兩個年輕的民警走進了狼毒花家,大姑姐和小姑子也陰著臉緊隨其後,不一會兒,幾個人從狼毒花家出來,拐進了芳嫂家,其中就有姜大爺。
鄉親們遠遠站在牆拐角,心裡揣摩著,這下狼毒花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了吧?可善良純樸的莊稼人,有這麼一句俗語,「袖兒裡的火,袖兒裡滅。」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但人們心中留下的隱痛還沒有過去,秋收時節,緊接著芳嫂家又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情。
秋收進入末部,大多數莊稼已收進糧倉,只有少部分麥捆零零散散地排在地裡,那是留給來年春天等待風乾的種子,夜幕降臨時,經過一天勞累之後的人們進入了夢想,有一個身影,象黑夜中的幽靈,總喜歡在暗夜裡行動。那夜,一場燻燻大火,把芳嫂家的兩排麥捆,瞬間化為灰燼,大火幾乎燃紅了半邊天,一陣緊似一陣的狗犬叫醒了人們,大家迅速披衣而起,肩上扛著鐵鍬往火場跑,只有一個人,胸有成竹似地往另一個方向趕,這就是姜大爺,姜大爺火急火撩地趕到時,狼毒花做夢也沒想到,姜大爺把她堵在了自家門道裡,而且不問青紅皂白,用拐棍朝她的腳脖彎裡狠狠地砸,邊砸邊罵:「你個沒長尾巴的畜牲,專挑夜裡行兇,核桃殼兒實來是砸著吃的。」打得狼毒花一頭栽倒在臺基上,半天爬不起來。
那晚,姜大爺趁熱打鐵,迅速召開了家族會議。
狼毒花沒有到場,姜大爺坐在芳嫂家的炕角頭,沉悶的氣氛瀰漫了整個屋子,炕上地下坐滿了家族的人,姜大爺喝了一口茶,潤潤發乾的嗓子,環視了周圍坐著的小輩們,用手指彈了彈桌子,嚴肅地說道:「人這一輩子呀!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從一聲啼哭中來到這個陽世間,到啼哭中告別陽世到陰間,說明白點,就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活著,一輩子在頭腦裡要算幾筆帳,賺也好,虧也罷,總不能老是活在過去的雞毛蒜皮子裡,妯娌們即使有在大的仇,在大的冤,一筆也寫不出兩個姜字來,當你老了,死了以後,照樣葬在一個墳塋裡,一人一個坑,躺在那裡,叫不醒,喊不應,何必這樣把事情做絕了,給各人也斷了後路。」
姜大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生氣,他威嚴的目光移到坐在沙發上的侄子,指著罵道:「你個木頭腦子,軟柿子,男子漢大丈夫連個媳婦都管不了,白來陽世三間走一趟」
姜大爺罵的侄兒三虎佝著頭,如坐針毯似地挪動了一下屁股,臉騰地從脖子紅到耳根,說不出話來。
停了一會兒,哼哼唧唧地說:「如果那個糊塗蟲,囔糨糨,要是她能聽進我的一句勸,事情不至於鬧到今天這種地步,沒辦法,我也過不下去了,離婚算了。」
坐在牆角的桂花,忍不住插話道:「哥哥,你不要說氣話,關鍵是這個家無論無何也不能散,聽我一句勸,那你帶嫂子到省城精神病醫院去查查,她不會得了精神病吧?要不然,她為什麼一次次,能做出喪盡天良的事來?」原本話不多的桂花,一臉真誠,終於鼓足勇氣說出了久已積攢在心裡的話來。大家抬頭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桂花,轉而面面相親。但誰也沒說話,屋裡的氣氛仍然沉悶。男人們只是一囗一囗抽著煙,喝著茶,爐火中燉著的熬茶冒著熱氣,合著煙霧屋裡繚繞。
半天,姜大爺沉下臉,擺擺手開囗道:離婚不是個解決問題的辦法,你小子好好去想,這個問題我們不爭論,我們姜家歷來是好先人家的後代,誰也沒犯過違法亂紀的事情,為了家族的威望,也考慮到侄兒的臉面,更重要的是孫子的前途,所以,再三酙酌,不能走法律途徑,袖兒裡的火,袖兒裡滅。」
聽到姜大爺這麼一說,屋裡的氣氛馬上活躍起來,即然不走法律途徑,也不能就這麼便宜了狼毒花。芳嫂鐵青著臉,嘴唇顫抖著說:"在不能這樣一二再二的忍,這回就是忍的結果,這要是旁人,她去試試?」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氣憤地說:「對,要把芳嫂家的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所以,這一會把狼毒花蠻橫不講理、囂張跋扈的秉性給治一治,她所做的事情必須付出殘痛的代價,必須加倍賠償損失,讓她的心尖尖上放放血,這樣她才知道別人是怎麼辛苦種的莊稼……」
沒過幾天,狼毒花被家族的婤娌們和三虎連哄帶罵的帶到精神病醫院,做了全面的檢查。結果一出來,讓人們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