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按:我們或許都熟知奧古斯丁《懺悔錄》中有關時間的問題:「那末時間究竟是什麼?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便茫然不解了。」
文/Jonah Lehrer
譯/reader666666
自從愛因斯坦以來,物理學家們一直告訴我們,時間——這個穩定的宇宙的滴答滴答聲——遠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神奇。它不是沿著單一的,線性的方向,像孔子眼裡「逝者如斯夫」的長江一般流淌,或者像一個穩定的老和尚的木魚一樣單調地敲打著。相反,它依賴於各種特定的宇宙變量。如果我們加快速度,時間流動就會變慢。(落入黑洞以後,時間轉換成一種粘稠的稀泥)。在物理學的數學法則裡,沒有什麼規定說時間只能往前走。至少從理論上講,牆上時鐘的指針可以向兩個方向上轉動。
但如果時間是如此的怪異,為什麼它看起來是那麼地正常呢?為什麼我們無法感覺到那些量子理論的古怪呢?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現在開始探索時間的現象學問題,他們不是從時間空間開始,而是從肉質的人類大腦開始。如果說,我們對時間的感覺,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人腦認知上的錯覺的話,那麼錯覺從何而來?
大衛-毅革曼的小說《森》
讓我們先看看一項由貝勒醫學院的大衛-毅革曼領導的大膽的實驗,(毅革曼也是最暢銷的小說「森」的作家——「森」是一本講述來世的可能性的輝煌的即興之作。)他感興趣是為什麼我們感到很害怕時,時間似乎就慢了下來。(他的研究是因為受到了童年時期從屋頂墜落下來的經歷的啟發。)當然,在實驗室裡讓參試者感到恐俱,或欺騙他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並不容易。(這也可能違反了一些道德倫理檢查的規則。)所以,毅革曼想出了一個原創的實驗範式:SCAD跳,它通常被描述為沒有蹦極的笨豬跳。一名參試者被懸掛在150尺高的空中,然後自由落回到一個大網裡(希望不是落到外邊)。WNYC的Radiolab(一家公共廣播電臺)的嘉德和羅伯特解釋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SCAD跳正是大衛所需要的,這玩藝絕對可怕。但他還需要一種方法來判斷,參試者的大腦是否真的進入渦輪增壓(高速)運行模式。所以,他給大家都戴上了一個小電子計數器,它基本上是一個笨重的電子手錶,只是上邊的數字閃爍的太快了,凡人無法看清楚。這些閃爍太快的數字在正常情況下,對於站在地面上的人們來說,只是一片模糊不清的東西。但是大衛猜想,如果他的受試者的大腦真的處於某種高速運行的模式中,他們也許能夠在下落時,看清這些數字。
正如大衛預計的那樣,自由下落的經驗,足以嚇壞了他的受試者。「我們要求每個人,從1到10,給下落的可怕程度打分,」他報告說,所有的受試者都說給10分。每個人都報告說下落時有慢速運動的效果。他們都高估了下降時期所經歷的時間。那麼下落時電子手錶上的數字被看清楚了嗎?非常遺憾,它們仍然還是模糊不清的。
「原來,當你自由下落時,你並沒有真正看到慢動作。它並不像放映慢動作鏡頭那樣,這件事情越想越有意思。」 大衛說。
據大衛講,其實這就是個記憶的事情,跟「大腦高速運行」的看法無關。「通常,我們的記憶就像是個篩子,」他說,「大部分通過我們記憶系統的東西,不會被寫下來。」想一想當你走在擁擠的街道上:你看到很多面孔,很多招牌,各種各樣的信息刺激。但是,神馬都是過眼浮雲,其中的絕大部分,從來不會成為你記憶裡的一部分。但是,如果這時候,一輛汽車突然一拐,直直地衝向你,你的記憶馬上就會換檔。現在,你的記憶會把一切感知的信息都寫下來,每一塊浮雲,每一塊泥土,每一點點稍縱即逝的想法,任何可能有用的東西都不放過。
這是一個非常普魯斯特式的(突然跳躍的)想法。事實證明,我們對時間的感覺,與我們的記憶深深地糾纏在一起,而當我們記住更多的——當我們品嘗每一口瑪德琳點心和菩提花茶時——我們可以像拉長毯子一樣拉長時間。這表明,要想從塵世裡擠出更多的經驗,延長我們生命的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要對於生活的細節更加細心,更加敏感。同樣的邏輯也應該適用於我們的假期。如果我們希望自己的度假時間持續的更長,那麼我們應該省了海灘上的小睡,把我們假期的每一時刻塞滿新奇的,值得我們注意和牢記的東西。
此外,對時間的知覺和記憶密度之間的連接,還可以向相反方向發展。我們可以用加快人體內部時鐘的方法,增加我們的記憶。1999年,英國曼徹斯特大學的一小組心理學家表明,有可能通過讓人們曝露在快速行駛的列車聲音,或者聽快節奏的音樂,來調整人們的內心節拍,事實證明,咔噠咔噠作響的列車,能夠加速我們身體內部的時鐘——內部時鐘跳動得快一點,就這意味著,一切事情似乎都要變得慢長一些。(或許這就是為什麼,當我們掛過來的電話被一些公司的總機自動放在「等候」狀態時,他們總是播放一些節拍遲緩的音樂。這樣的慢板音樂聽起來可能會拖慢我們身體內部的時鐘,從而使我們等待的經驗不那麼令人沮喪)
同樣是曼徹斯特實驗室的一項新研究,採用了列車行進的咔噠聲,探討加速節拍的影響。原來,當我們的內部時鐘節拍加快以後,我們不但感知到外部世界的移動變慢了,我們實際上還可以記住更多的事情。換句話說,我們的時間觀念不只是一個感性的幻覺,它似乎還能調節我們大腦的信息處理速度。被咔噠聲加快以後,我們可以處理更多的信息。這就像在大腦皮質層嵌入了一塊加速晶片。(這表明,當我們執行非常艱巨的任務時,如被堵住的美式足球的四分衛球員必須立即作出扔球決定時,或彈奏拉赫瑪尼諾夫的音樂時,如果我們先聽一段快節拍的音樂系列,效果會更好。)下面是一些最新的論文摘要:
一系列的實驗表明,一個在以往的為了研究受試者主觀感知的時間長度的實驗中,用過的5秒鐘的火車喀答聲(其方式與「加快」時間進程相一致)也可以對信息處理速度產生影響。在一般情況下,伴隨著快速的滴答聲,信息處理的反應時間明顯快於沒有滴答聲時的反應時間,但雜亂無序的白噪聲對響應時間無明顯影響。實驗3和4,使用了兩個認知心理學中的經典實驗的變種,研究了滴答聲對完成記憶任務上的表現的影響:(Sperlingós (1960)iconic memory task(標誌性記憶任務)and Loftus, Johnson, and Shimamuraós (1985)iconic masking task,(和洛夫特斯,詹森和島村的標誌性掩蔽任務)。與靜悄悄的環境相比,如果實驗是伴隨著快速的滴答聲的刺激,那麼,兩個實驗的參與者都能夠回憶起或認出來更多的實驗經歷中的信息。
讓我們返回到大衛使用的SCAD跳模式。也許,恐怖的感覺就像是一系列的滴答聲加快了我們的時鐘。我們認為時間是固定不變的,但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東西是固定不變的。即使是轉瞬即逝的感覺,也可以改變一切事情的步伐。(完)
以下,附一篇奧古斯丁《懺悔錄》的「時間」——
思想膚淺的人徘徊於過去時代的印象中,覺得非常詫異,以為化成一切和掌握一切的全能天父、天地的創造者,在進行如許工程之前,虛度著無量數的世紀而無所事事:我希望他甦醒過來,認識他的詫異是錯誤的。
你既然是一切時間的創造者,在你未造時間之前,怎能有無量數的世紀過去?能有不經你建定的時間嗎?既不存在,何謂過去?
既然你是一切時間的創造者,假定在你創造天地之前,有時間存在,怎能說你無所事事呢?這時間即是你創造的,在你創造時間之前,沒有分秒時間能過去。如果在天地之前沒有時間,為何要問在「那時候」你做什麼?沒有時間,便沒有「那時候」。
你也不在時間上超越時間:否則你不能超越一切時間了。你是在永永現在的永恆高峰上超越一切過去,也超越一切將來,因為將來的,來到後即成過去;「你永不改變,你的歲月沒有窮盡」。你的歲月無往無來,我們的歲月往過來續,來者都來。你的歲月全部屹立著絕不過去,不為將來者推排而去,而我們的歲月過去便了。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沒有每天,只有今天,因為你的今天既不遞嬗與明天,也不繼承著昨天。你的今天即是永恆。你生了同屬永恆的一位,你對他說;「我今日生你」。你創造了一切時間,你在一切時間之前,而不是在某一時間中沒有時間。
於此可見,你絲毫沒有無為的時間,因為時間即是你創造的。沒有分秒時間能和你同屬永恆,因為你常在不變,而時間如果常在便不是時間了。
時間究竟是什麼?誰能輕易概括地說明它?誰對此有明確的概念,能用言語表達出來?可是在談話之中,有什麼比時間更常見,更熟悉呢?我們談到時間,當然了解,聽別人談到時間,我們也領會。
那末時間究竟是什麼?沒有人問我,我倒清楚,有人問我,我想說明,便茫然不解了。但我敢自信地說,我知道如果沒有過去的事物,則沒有過去的時間;沒有來到的事物,也沒有將來的時間,並且如果什麼也不存在,則也沒有現在的時間。
既然過去已經不在,將來尚未來到,則過去和將來這兩個時間怎樣存在呢?現在如果永久是現在,便沒有時間,而是永恆。現在的所以成為時間,由於走向過去;那麼我們怎能說現在存在呢?現在所以在的原因是即將不在;因此,除非時間走向不存在,否則我便不能正確地說時間不存在。
我們說時間長短,只能對過去或將來而言。長的過去,譬如我們說百年之前,長的將來,譬如說百年之後;短的過去,譬如說十天之前,短的將來,譬如說十天之後。但不存在的時間怎能有長短呢?因為過去已經不存在,而將來尚未存在。為此,我們不要說:時間是長的;對於過去的時間,只能說:曾是長的;對將來的時間,只能說:將是長的。
我的天父,我的光明,這裡你是否又要笑世人了?過去的時間,長在已經過去,還是長在尚未過去之時?一樣東西能有長短,才能是長是短。既然過去,已不存在,既不存在,何有長短?
因此,我們不要說:過去的時間曾是長的;因為一過去,即不存在,我們便找不到有長度的東西了;那麼我們更好說:這個現在的時間曾是長的。因為時間的長短在乎現在;既然尚未過去,尚未不存在,因此能有長短,過去後就人於無何有之鄉,也就沒有長短可言了。我的靈魂,你該追究一下,現在的時間能不能是長的,因為你有辨別快慢、衡量快慢的能力。你將怎樣答覆我呢?
現在的一百年是不是長的時間?先研究一下,一百年能否全部是現在?如果當前是第一年,即第一年屬於現在,而九十九年屬於將來,尚未存在;如果當前是第二年,則第一年已成過去,第二年屬於現在,其餘屬於將來。一百年中不論把哪一年置於現在,在這一年之前的便屬於過去,以後的屬於將來。為此一百年不能同時都是現在的。
再看當前的一年是否現在呢?如果當前是正月,則其餘十一月都屬將來;如果當前是二月,則正月已成過去,其餘十個月尚未來到。因此,即使當前的一年也並非全部屬於現在,既非全部現在,則這一年也不是現在的。因為一年十二個月,當前不論是哪一個月,僅僅這一個月是現在,其餘十一個月或已成過去,或屬於將來。況且當前的一個月也不能說是現在,只有一天,如是第一天,則其餘都屬將來,如是末一天,則其餘都是過去,如是中間一天,則介乎過去和將來之間。
現在的時間,我們認為僅有可以稱為長的時間,已經勉強收縮到一天。我們再研究一下,就是這麼一天也不是整個是現在的。日夜二十四小時,對第一小時而言,其餘都屬將來,對最後一小時而言,則其餘已成過去,中間的任何一小時,則前有過去,後有將來。而這一小時,也由奔走遁逃的分子所組成,凡飛馳而去的,便是過去,留下的則是將來。設想一個小得不能再分割的時間,僅僅這一點能稱為現在,但也迅速地從將來飛向過去,沒有瞬息伸展。一有伸展,便分出了過去和將來:現在是沒有絲毫長度的。
那末我們能稱為長的時間在哪裡呢?是否將來的時間?對於將來我們不能說它是長的,因為可以名為長的時間尚未存在。那末我們只能說:將是長的。但對當前而言,既然屬於將來,不能是長的,因為還不可能有長短。假如說從尚未存在的將來,開始存在,即將成為現在,能有長的屬性,這時間才是長的,則我們上面已經聽到,現在的時間正在高喊說它不可能是長的。
「利維坦」(微信號liweitan2014),也就是我本人吳淼(寫詩的時候叫「二十月」)的訂閱號,純粹個人興趣——神經基礎研究、腦科學、詩歌、小說、哲學……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反清新,反心靈雞湯,反一般二逼文藝,反基礎,反本質,不以商業化為目的,也不追求所謂用戶數量,喜歡就來看看,沒準兒能給你些啟示,不喜歡就麻煩你手一哆嗦取消對我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