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人們認為,同理心總是一種無害的心理狀態。然而近年來,研究人員發現,放錯位置的同理心對你和他人都是不利的:它會導致疲憊和冷漠,讓你無法幫助到那些真正需要幫助的人。更糟糕的是,人們的同理心甚至可能會被利用,使其產生攻擊性、變得殘忍。
所以,如果不用同理心,我們應該怎樣才能理解他人呢?
同理心這個詞來自德語「Einfühlung」,創造於19世紀末,大致可以翻譯為「感覺到」。「移情這個術語從根本上來講,是模稜兩可的。」美國東北大學的心理學家朱迪斯·霍爾(Judith Hall)在《科學美國人》雜誌上寫道,學者們在研究它的時候也持有不同意見。有人認為它是一種「讀懂」同胞的能力,或者僅僅是一種與他人有聯繫的感覺,而另一些人則認為它更多是一種對他人表示關心的道德立場。
「儘管概念上有爭議,但大多數人還是認為同理心與理解他人的經歷、並關心他人有關。」霍爾表示。
耶魯大學的心理學家保羅·布魯姆(Paul Bloom)將同理心定義為:走進別人的心靈,體驗他們的感受——但即使是他本人,對此仍持有保留意見。「狹義上,同理心似乎是一種明顯的善的力量。常識告訴我們,體驗別人的痛苦會促使我們去關心和幫助那個人。」他在《認知科學趨勢》雜誌上寫道。
心理學家保羅·布魯姆 圖:網絡
然而,這導致了一些棘手的道德困境。
為了說明原因,布魯姆講述了一個虛構的故事:一名叫謝裡·薩默斯(Sheri Summers)的10歲女孩,患有一種致命的疾病。醫生將謝裡列入了一個等待名單,等待一種可以減輕她的痛苦,並有可能延長她生命的治療方法。這個非常聰明、非常勇敢的女孩得知她還有幾周或幾個月的時間才能接受治療。
想像一下這種感覺,以及它將如何影響謝裡的生活。如果你有機會把她排到名單的第一位,讓她不再等待,你會怎麼做?
在布魯姆的研究參與者被告知這個虛構的故事後,他們的同理心也被激發了,大約四分之三的人都把她從名單上前移,讓她能更早接受治療。
然而,正如布盧姆指出的那樣,這樣做意味著名單上本來排在她前面的其他每一個孩子都要等待更長的時間,其中許多人可能情況比她更緊急。
這就是心理學家所說的「可識別受害者效應」的一個例子。當一個受益者的痛苦可以得到緩解時,人們更有可能敞開心扉,或打開錢包。與描述1000名匿名兒童的統計數字相比,僅用一個名字、受苦兒童的故事進行宣傳的慈善機構可能會贏得更多捐款。
記者蒂凡尼·溫(Tiffanie Wen)最近為BBC Future寫的一篇文章闡述道,這種效應也有助於解釋為什麼許多人對新冠病毒造成的陌生人死亡變得麻木不仁,卻對他們更能直接體驗到的個人自由的輕微損失大動幹戈。對我們大多數人來說,這場大流行造成的最嚴重痛苦無人知曉。
當然,利用個人故事來提高人們某些有意義事業的認知,並沒有錯,但「可識別受害者效應」確實會從本可惠及更多人的地方抽走數十億美元。要吸引人們關注那些根本沒有「可識別受害者」的問題,比如受氣候變化影響的後代,就更難了。
利用個體故事的慈善項目會獲得更多捐款 圖:Getty
y將同理心延伸到抽象的陌生人身上,對人類的心靈是一個特別的挑戰。斯多葛派在數千年前利用了「Oikeiōsis」(可在不同情況下被翻譯為「佔有」「熟悉」「親和」「從屬」等)這個概念,描述了我們對他人的同情心和親和力,是如何隨著與我們生活的親疏遠近而變化的。想像以下的環狀結構:在靶心處是自己,最裡面的一環代表自己的家人,下一環是朋友,再下一環是鄰居,然後是自己的部落或社區,然後是自己的國家,以此類推。
布魯姆認為,當別有用心的人劫持這些 「同理心環」,試圖左右我們的行為和信仰時,問題就來了:對那些與我們更親近、更相似的人的天然同情心,可能會被利用,進而挑起對那些非親近者的反感。
在一項心理學研究中,一群本科生被告知隔壁教室的一位女同學將與另一位競爭者爭奪數學競賽獎金,而他們可以在比賽前強迫兩個人吃辣醬。研究者通過強調女同學在經濟上的困難,激起了被試的同理心,最後的測試結果是,這些本科生有可能會給女同學的無辜對手更大劑量的辣醬。
不同政見的政治家和活動家經常玩弄 「我們和他們」這個概念,利用同理心和可識別的受害者來提出政治訴求,它也是一些社交媒體上妖魔化移民群體的基礎。
在關於移民問題的爭論上,區分「我們和他們」也經常是一種辯論策略 圖:Getty
同理心的最後一個陰暗面是,它有時會產生令人窒息的情感。哲學家蘇珊娜·朗格(Susanne Langer)曾將移情稱為「對個體獨立性的不自主破壞」——這似乎特別適用於當我們觀察到某人受苦時的感覺。德國普朗克學會的神經科學家塔尼婭·辛格(Tania Singer)的腦掃描研究表明,當人們觀察他人痛苦時,他們與痛苦相關區域的大腦活動會得到部分反映。這可能是一種進化適應的機制,幫助我們預測並避免疼痛對自身的影響。
「分享幸福當然是一種非常愉快的狀態,相比之下,分享痛苦有時會很困難。」辛格和她的同事、日內瓦大學神經科學家奧爾加·克裡梅基(Olga Klimecki)寫道。在最糟糕的情況下,人們會感到「同理心的痛苦」,這可能造成行動的障礙——這種痛苦會導致冷漠、退縮和無助感,甚至可能對你的健康不利。
在新冠大流行期間,這種移情疲勞感已經成為護理人員特別關注的問題,比如那些從事心理健康支持的人,或醫院醫生和護士。
許多人對新冠病毒造成的陌生人死亡變得麻木不仁 圖:Getty
這些科學家並不是說要斬斷同理心。有些時候,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是積極行動、關心和幫助他人必要的第一步。
相反,研究表明,我們應該開始在同理心和近義詞「同情心」之間做出更明確的區分。如果說同理心是指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那麼根據辛格和克裡梅基的說法,同情心則是「一種對他人痛苦的關注,並伴有幫助的動機」。要有同情心,並不意味著你必須分享某人的感受。它更多是指對他人伸出援手的想法。
布魯姆以一個成人安慰一個被小狗叫聲嚇壞了的孩子為例。成人不需要感受到孩子的恐懼就能提供幫助。他寫道:「可以對孩子產生同情,希望讓他或她的苦惱消失,這不需要任何共同的經驗或共鳴,也不會產生同理心的苦惱。」
辛格還掃描了佛教僧人的大腦。她發現,通過對心態的簡單訓練,可以培養人們更大的同情心,感受到對他人施以溫暖、積極的想法,減少「同理心的痛苦」的影響,從而激勵人們去幫助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