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秀清
荷花盛開的季節,風兒輕輕吹,荷花頻頻搖,荷葉翩翩舞。伴隨著沉悶的雷聲,雨,由緩到急,由小到大,噼裡啪啦地落下來。雨滴打在荷葉上,像萬斛珍珠撒落,跳躍著,滾動著,帶著淡淡的荷香,這就是冀中平原上的荷花雨。家鄉夏季的荷花雨比起南方的芭蕉雨,別有一番韻味。
是的,我喜歡桃花雨的浪漫,「蘭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鯉魚來上灘」;我喜歡杏花雨的纏綿,「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我喜歡清明雨的憂傷,「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我更喜歡荷花雨的神韻,蘊含著一種熱烈的美、磅礴的美、神奇的美!這些年走南闖北,我曾泛舟於白洋澱、衡水湖、武漢的東湖和南戴河海濱,幸遇那裡的荷花雨,但我最初見到荷花雨是在我的家鄉,那美輪美奐的景象深深留在我的腦海裡。
外婆家往北幾十米的村邊有一個好大的清水塘,每年夏季,清水塘的荷花開了,粉的、紅的、白的,仰天綻放,在碧綠的荷葉襯託下,猶如亭亭玉立的仙女,讓人流連忘返。每次到外婆家,總是要住上幾日,我便跟著表哥玩,自然要到清水塘邊觀賞荷花。
記得那年夏天,冀中平原天旱不雨,白天火球似的太陽烤得大地發燙,我們這些光著腚到處跑的男孩子,小腳丫兒被燙得火燒火燎的,巴不得跳進清水塘扎幾個猛子才過癮呢。烈日下,村裡的大人和孩子都無精打採,貓兒狗兒躲在陰涼處眯著眼睛打盹兒,地裡的莊稼都曬蔫了,綠色的蟈蟈趴在高粱或苞谷的葉子上嘶啞地鳴叫著。這當兒,我們都盼著一場荷花雨,把太陽澆得溼漉漉的,把大地灌得雨淋淋的,把莊稼洗得綠油油的。人和莊稼都應該像雨中荷花那麼鮮活,那麼精神。
「明兒我帶你去外婆家。」母親對我說。「太好啦!我要跟表哥去清水塘遊泳。」我高興得直蹦高兒。
翌日清晨,我跟隨母親沿著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到達外婆家所在的谷家左村。村西北角那個清水塘,荷花開得正豔,那迷人的花色仿佛使我進入瑤池仙境。中午,隨便扒拉了幾口飯,我便跟表哥去清水塘遊泳了。
說實在話,我只會狗刨和仰遊,比旱鴨子強不了多少。看到清水塘東隅那一片美麗的荷花,我獨自遊了過去,想採幾朵荷花獻給我的母親。我知道母親喜歡荷花,眼瞅著她畫過荷花,那麼專注,那麼細緻。母親文化水平不高,可是她畫的荷花雍容典雅,一點也不俗氣。我不知道那是深水區,沒採到荷花,卻沉入水底,咕嘟咕嘟地喝了一肚子的水。謝天謝地,表哥把我救上岸,肚子裡的水還沒完全吐出來,就聽到幾聲響雷,瓢潑大雨傾瀉而下。雨滴落在水面,清水塘蕩起一個又一個圓圈兒,雨洗荷花更嬌豔,荷葉上的雨滴晶瑩剔透,荷香在雨中瀰漫開來。嗬,這突如其來的荷花雨,把表哥和我都澆成了落湯雞。
回到家,母親沒有責怪我倆,反而安慰說:「沒有荷花綻放,就沒有醉人芳香,沒有風風雨雨,就沒有七色彩虹。你們要想成為有用的人,就應該像荷花雨一樣,即使粉身碎骨,也要滋潤大地。」
我盼望表哥早日成家,娶個漂亮媳婦,沒承想,他毅然參軍,去了首都北京。母親時常提醒父親給表哥寫信,問寒問暖,鼓勵他不斷進步。每年母親都會給表哥寄去花生紅棗之類的土特產,讓他感受家鄉親人的深情厚誼。聽說表哥在部隊入了黨,又立了功,我父母高興得合不攏嘴。那年,表哥從部隊回家探親,在新華書店工作的父親把一塊進口手錶贈送給表哥,母親叮囑他的話沒完沒了。抗戰時期我的父母都是村裡的幹部,他們把一批又一批熱血青年送往抗日前線,而今表哥穿上綠軍裝,他們怎能不高興!
或許是受到表哥的影響,1964年冬季,正在讀高中的我也報名參軍了。離開家鄉前,母親到五裡外的東黃城商店精心挑選了一個搪瓷洗臉盆,盆內有荷花金魚的圖案,煞是好看。
我帶上母親送給我的洗臉盆,從繁華鬧市到崇山峻岭,從長城腳下到黃河之濱,輾轉千裡。每天早晨和黃昏,透過一盆清水,凝視著洗臉盆裡的荷花,我都想起慈祥的母親。身在軍營,思念悠悠,每天我都能嗅到醉人的荷花香。
半個多世紀過去了,我和表哥每次見面,都會談起母親,彼此有一個共同的感覺:美麗的荷花是母親的化身,飄灑的荷花雨是母親的深情,點點滴滴,打溼了漫長的歲月和綠色的軍衣……
望荷懷鄉,見荷思母。母親離開我多年了,我覺得她像一輪明月高懸在我的心間,她的愛如荷花雨般沐浴著我的全身,也洗滌著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