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牌巨星》：拿下銅牌之後這個巨星不勵志
◎董銘
但凡體育題材影片，勵志總是繞不開的「套路」，觀眾們需要被運動員的「拼搏精神」所鼓舞，哪怕只是癱坐在沙發上吹空調，也會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明天一早我也要去跑步！」這功效，同四年一屆的奧運會差不多。可偏偏《銅牌巨星》的內核並不是勵志，這部聖丹斯電影節的開幕片，滿是Loser的自我麻醉，即便最後的高潮，也被瞬間打臉。其中關於民眾的喜惡，媒體對體育的消費，榮譽背面的辛酸，金牌與銅牌的差距，特別值得在欣賞奧運比賽時聯想一下。
梅麗莎·勞奇延續了《生活大爆炸》裡的表演特點，那個時而溫柔，時而暴躁的貝納黛德，在沒有霍華德的日子裡，成了「被寵壞的孩子」。身高一米五的勞奇，正好適合體操運動員，她的表演在《銅牌巨星》中充滿爆發力，「出口成髒」，一言不合就毒舌，發起飆來尤為過癮，突出了人物在特殊成長環境下的偏執性格。
霍普·安·格裡高利本是被寄予厚望的體操之星，卻因為意外受傷只奪得了銅牌，生活就此停滯，12年間消沉頹廢，整個人都躲在回憶裡，直到另一個天才少女的出現，才逐漸改變了她的生活。這條勵志的老套路，在《銅牌巨星》裡卻被處理得「很汙很喪」，除了大量的粗口，嘲諷的表情，黯然的結局，還有一場勞奇與「冬兵」塞巴斯蒂安·斯坦的「雙打場面」，把體操的「力與美」展現得驚世駭俗。
雖然結尾處煞有介事地打出了人物後續，《銅牌巨星》卻是個虛構的故事，但霍普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在體育圈裡頗具普遍性。影片站在一個失敗者的視角，去消解體育明星身上的「英雄主義」和「愛國精神」，12年前霍普與金牌擦肩而過，巨大的失落讓她對體育，對人生的理解發生了扭曲，為了50萬美金才去訓練新人，所做的一切也並沒有讓她重回巔峰。這與大衛·歐賽爾的作品頗為相近，所有的救贖，僅在於個人內心的激蕩和平復，其中的心機恩怨，也只有經歷者才能體會到，被傷害的總是身邊人。而公眾，只看到了風光的電視採訪和頒獎典禮。
親情才是《銅牌巨星》中最真摯的情感，只有父親才會容忍女兒的任性，快30歲了還像少女般撒嬌，偷竊、濫交、放縱，更像是對正常青春被剝奪的報復。作為代表國家出徵的體育明星，在任何地方都是一種榮譽，尤其是像霍普這種小鎮女孩，名字標在公路指示牌上，餐館酒吧裡掛著籤名照，擁有免費的專用車位，吃飯購物都享受優惠，甚至幹點「壞事兒」也會被人原諒，「小鎮名人」作為一種社會現象，是傳統鄉土情誼在現代人際關係上的折射。虛妄的名望成了一種無形的束縛，霍普陶醉於這種受人追捧，被人原諒的光環之中，害怕被更年輕的瑪吉所取代，不敢，也不願離開俄亥俄州的小鎮。可以想像，假如她也離開這個封閉的圈子，跑到加州洛杉磯，沒人會把她當一回事兒，更沒人會慣著她的臭脾氣。
但年輕氣盛的瑪吉沒有固守的情誼，當大城市和名教練向她拋出橄欖枝時，瑪吉就毫不留戀地選擇了離開。站在年輕人的立場上，也不必苛責這種「忘恩負義」，畢竟大部分運動員都會離開縣級體校，告別啟蒙教練，到省隊或國家隊裡，接受更專業、更全面的培訓。這從另一個側面也說明了小運動員的單純，瑪吉的「傻白甜」倒也符合她這個年齡段的見識，至於最後被蘭斯「始亂終棄」的下場，則更像是霍普的又一次詛咒——拿了金牌又怎樣！
導演也並沒有正面展現奪冠的瞬間，而是用一個漫長的推鏡，深入霍普的內心世界，她終於放下了「銅牌」的心結，不再是永遠穿著暖身服的「運動員」，而是蛻變成了一名真正的教練。所以，面對瑪吉的突然「叛變」，霍普能夠淡然處之，這已不是幾個月前那個動不動就衝父親發脾氣的女孩了，但這份成長來得太晚。
競技體育本身是殘酷的，哪怕最微小的傷痛和意外，都會讓之前的辛苦磨練付之東流，這比歸罪於「運氣」更讓人絕望，心理上的打擊足以陪伴終生。譬如本屆奧運會上法國人達米安·塞德的骨折，其慘狀足以讓有志於此的孩子和家長卻步。命運也沒有給霍普補救的機會，她的運動生涯就此定格在銅牌。縱然今天不再苛求「錯失金牌」，但書寫在歷史上的名字，終歸是「成績最好」的那個人。奧林匹克的口號本就是「更高更快更強」，現場奏起的國歌只能是冠軍代表的國家。
《銅牌巨星》中有個特別有趣的細節，前後兩場關鍵決賽中，美國人的對手都是中國運動員，自殺的老教練，則是名俄羅斯人。霍普對金牌的「怨念」之深，幾乎每天都重溫當年的錄像，「意淫」逝去的榮光，頻率之高，就連她老爸都會哼中國國歌了。最終在多倫多上扳回來時，霍普的身份已不再是運動員，她真正的競爭者其實是瑪吉，也就是另一個年輕的自己。一旦後者成了世界冠軍，小鎮裡誰還會記得那個曾經的季軍，這種微妙的心理落差，也只有對獎牌格外敏感的體育人才能體會到。作為觀眾的我們，盡可以嘲笑瑪吉的自私，霍普的任性，蘭斯的陰險，可他們都為這種盛名獻出了青春，內心的扭曲，只是被賽場放大了罷了。
從社會角度上看，霍普也應該感謝媒體，若非對她負傷後堅持比賽的渲染，滿足了世人對體育拼搏精神的追捧，她不會享受如此的知名度。「洪荒之力」不期而至，同情和感動也能造就英雄，這就是當代體育「娛樂化」的體現。接受採訪，熱衷代言，參加真人秀，其背後的消費價值，超越了獎牌本身的含金量，甚至讓蘭斯這類真正的冠軍為之嫉妒。
冉冉上升的新秀，傷病落幕的老將，功成名就的冠軍，含辛茹苦的教練……《銅牌巨星》裡的這些角色構成了賽場內外的體育圈，並非每一個寓言都是那麼「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