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應邀參加上海書展的外國男人,穿著顏色深淺不一的紅襪子,被打趣「代表對中國不同的立場」,談著「英文報刊書評傳統」。——8月14日晚,荷蘭作家伊恩·布魯瑪、英國作家諾曼·萊布雷希特、《泰晤士報文學增刊》小說編輯託比·利希蒂希,在上海「思南文學之家」聚首。
英美書評界有何不同?
儘管伊恩·布魯瑪是《紐約書評》最活躍的撰稿人之一,但他認為英國書評普遍更犀利,且關注細節、關注花邊新聞,讀起來比專業性更強的美國書評更有趣。對此,諾曼·萊布雷希特表示認同,他說英國有個專門頒給言之有理、惡毒犀利書評的「斧頭獎」。作為小說家,他表示寧願接到一篇惡毒的好書評,也不願意接到一篇說好話的中庸書評。學術界那些語焉不詳、誰也不願得罪這也不錯那也挺好的溫吞水式書評是最讓他受不了的。相較兩名大名鼎鼎的作家和評論家,年紀較輕的託比·利希蒂希說,英國的書評側重記錄性,記錄圖書出版變化;相較而言,《紐約書評》更傾向於專業、雜誌化,登載的都是一些較長、分析深入的文章。
政治立場影響書評嗎?
談到英國報紙政治傾向對書評的影響,託比·利希蒂希舉自己供職的《泰晤士報文學增刊》為例說,儘管《泰晤士報》偏「左」,但刊登書評的《文學增刊》一般爭取做到中立。伊恩·布魯瑪認為英國報紙的政治傾向沒有美國報紙強,美國的大部分報紙如果偏「左」,就會基本不刊發偏「右」的文章。在他眼中,中立的《紐約時報書評》,「像中國的老夫子一樣,不願得罪任何一方,非常無聊。」
託比·利希蒂希稱,英國報紙編輯、記者都很有反叛精神,「比如默多克政治傾向偏右,他旗下的報紙就經常刊發左翼文章。報紙老闆政治傾向越明顯,來自編輯們的反抗力量更強。」現場,諾曼表示,他很反感書評的「過度闡釋」——有的書評體現出「一切事物都是政治」的趨勢,「『要不要來杯茶』都可以被闡釋成政治問題。」
如何挑選書評作者?
對於如何挑選書評作者,諾曼表示,編輯應了解評論者的特徵,一般「不會讓顯然喜歡的人或顯然不喜歡的人去評論」。伊恩補充說,《紐約書評》會幹與之相反的事,「明知有偏見,還衝著偏見去」,「這麼做,不一定助銷被評作品,但自己的銷量會上去。」
託比·利希蒂希現身說法說他的編輯工作也是這麼做的,自己「知道一個人肯定會說什麼,一般不約他寫」,「還是留點懸念比較好」,但表示「總挑那些一看名字就能猜到他會說什麼的評論家很沒勁,但也不能找那些完全不知他會說什麼的評論家,應該在這兩者間找到平衡。」
伊恩·布魯瑪說批評家要對評的東西感興趣,「可以不喜歡,但一定要感興趣」,否則不應該動筆寫。
誰來挑戰書評人?
「書評人會挑戰作者、挑戰讀者。誰來挑戰書評人?」諾曼·萊布雷希特透露說,《紐約書評》通常的做法是,每個領域僱用兩個或兩個以上意見相左、立場不同、品味相異的評論員,讓他們在評論時擦出火花,以保持內部活力,並激發讀者閱讀興趣。
作為編輯,託比對每周都寫書評的人,持「懷疑態度」。「《泰晤士報文學增刊》有一千多位書評作者,每年兩三篇文,能保證質量。」 此外,託比表示, 「小眾的書,得找專家來寫」。
伊恩·布魯瑪說,自己年輕時愛挑戰權威,一心想著挑刺將成名者批倒,年紀越大反而越平和,越來越看到作品中的好。這被諾曼·萊布雷希特視作「對年齡的歧視」,並開玩笑說年紀越大越只看到作品中的好那是因為越來越健忘,「按理說,人年紀越大應該越憤怒才對。」伊恩「辯解」道,「年紀一大,覺得留給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想把生命花在更有意義的東西上。」
就「好書評」和「垃圾書評」,託比·利希蒂希說,這種情況無法避免,兩者會永遠存在,「相信公眾的判斷力」。伊恩·布魯瑪幽默地說,永遠不要相信評論家,因為他們代表的都是自己一個人的觀點而已。諾曼·萊布雷希特則表示:「自己讀了許多垃圾的,才知道什麼是好的;讀了許多好的,才知道什麼是偉大的。」
評論如何客觀?
三位嘉賓一致強調的一點是——評論,是評著作,且是當下的著作,而非評人,「包括不是評一個作者一生的成就,或者曾經的建樹」。
託比表示,對越「權威」的作家,評論家應該越嚴格,底線是「評價書,不做人身攻擊」。
諾曼現場舉例,有位英國作家,中年之後的作品一直很糟糕,「但某些評論家毫無知覺」。另一種傾向是,有的作者作品水準有波動,「品質下滑了之後,又有新作出來,品質回升,但好些評論家沒反應過來。」
如何面對新媒體的挑戰?
現場,託比·利希蒂希透露,英國《獨立報》最近解聘了所有從事文藝評論的僱員。「在報社生存欠佳時,首先讓人覺得最沒有必要存在的就是這群人了。」
對紙媒面對網際網路的挑戰,託比表示,「除了少數言論不自由的地方,網際網路可以讓大家知道更多的真相,對大多數地方的人而言,網際網路其實是讓人更保守,更小圈子化了。為什麼這麼說呢?無論你的觀點多不合適,你都能找到意見相近者。人潛意識裡都在尋找自己的附和者。在網際網路上,你會更加傾向於鞏固自己的觀點,而更不容易向其他觀點敞開。」
諾曼·萊布雷希特稱,網際網路讓評論更「民主化」,以至於現在已有很多針對評論家的批評了,「當然,這麼看可能與我太樂觀有關。」「新媒體在促進評論人和讀者的互動。前30年,我這個評論家像教皇一樣,是布道者。這5年改互動了。網上垃圾是多,但一次是垃圾,二次是垃圾,三次就沒人看了。」
相關連結:
中國需要什麼樣的書評?
作為上海書展的重頭戲,今年上海國際文學周首個主題論壇被命名為「書評時代」,於8月13日舉行。現將來自學院、作家、出版人士、媒體等多方關於書評的意見列舉一二。
蘇童:書評要能使一本書成為經典的方面起添磚加瓦的作用,就像往深淵裡吐一口痰一樣。希望有一個簡潔的未來,而不是越來越複雜。
陳子善:書評應該深入淺出。
阿城:書評人不必在意與作者「會意」,有自己獨特的東西就好「30多年來很多人編了我很多段子,有很下流的,到我這來,我不只認為這個段子是罵我的或怎樣,我要看這個段子編得好不好。如果這個段子罵得我很慘而編得很好的話,我還推薦給別人。我跟書評的關係就像跟段子的關係。」
李慶西(《書城》雜誌執行編委):文學評論不能參與現代大學「荒唐」的考核機制,這影響了中青年學者的寫作,以至於很少涉筆。「相比於上世紀80年代,我們在這方面退步明顯」。
止庵:書評人「手低」易,「眼高」難。
賈平凹: 「批評不要一上來先進行『懷疑』,就好像見有人穿了件新衣服,先懷疑是不是偷來的」。
韓少功: 面對每天鋪天蓋地的信息,讀者需要的不再是信息本身,而是信息的識別、信息的解讀、信息的組合。時代需要獨立的書評人和高質量的書評。(本報記者朱玲自上海報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