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志疆
這是一幅「懷抱冰」的畫面。
近日,湖北武漢。由於穿防護服太悶熱,為了讓自己快速降溫,火神山護士孫如霞抱起了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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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還寒時候,懷抱冰塊的小護士卻令人感覺如沐春風。
「葛優癱」的姿勢,滿臉陶醉的神情,都在訴說著一個關於春天的故事。
經歷過一個無比漫長的冬天,孫如霞和她的小夥伴們,確實有傲嬌的權利和資本。
在手握枸杞保溫杯的中年人眼裡,「懷抱冰」肯定不是健康的打開方式。
驅寒除溼是養生重要法則,抱冰求寒恰恰反其道而行之。
不過沒關係,她們有青春護體。
走出方艙醫院的時候,很多小姐姐都曾面對鏡頭許下心願,內容無外乎「吃喝玩樂」四個字。
雖然被冠以英雄之名,她們,仍只是一群朝氣逼人的孩子。
有朝氣,有活力,「懷抱冰」又算得了什麼呢?
但是,你知道,我一定會說但是的。
這並不是「懷抱冰」的傳統方式,更不是唯一方式。
「懷抱冰」不僅是一種娛樂方式
「懷抱冰」自古就不是娛樂放鬆方式,更多是與艱苦卓絕聯繫在一起。
幹寶的《搜神記》講述了晉人王祥臥冰求鯉的故事,王祥因此躋身「二十四孝」。
百善孝為先的時代,能為萬世楷模,王祥臥冰的艱辛可想而知。
提起臥冰,不禁想起臥薪嘗膽的越王勾踐。
你知道嗎,除了臥薪嘗膽之外,還有一個成語與越王勾踐有關——抱冰握火。
漢朝人趙曄在《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中記載:越王念復吳,仇非上旦也。苦身勞心,夜以繼日……冬常抱冰,夏還握火。愁心苦志,懸膽於戶,出入嘗之。
「苦心人,天不負」的故事盡人皆知,能與臥薪嘗膽並列,勾踐抱冰握火的堅忍可見一斑。
「懷抱冰」之苦,非親身經歷不足以體會。
王祥和勾踐都是主動抱冰,他倆都有強烈的目的性和方向性。
因為方向明確,他們都將抱冰當作磨鍊意志的一種方式。
相比之下,不經意間攬冰入懷,未免有點令人瑟瑟發抖。
作為河南人,我毫不掩飾對於豫劇的喜愛。
第一次聽牛得草的《七品芝麻官》,裡面「五臺大人」的一句唱詞令我印象深刻:看罷薦貼走魂靈,毛骨悚然懷抱冰。
對應的背景是「一家在朝拜閣老,一家在朝是定國公。這官司若是問錯了,丟官是小滅門庭。」
神仙打架,小鬼調停。「懷抱冰」的感覺,實在是貼切得酸爽。
後來我發現,「懷抱冰」不只是豫劇在唱,京劇也在唱,黃梅戲也在唱……
甚至,你聽過沒聽過的各個劇種,都在唱。
京劇《楊志賣刀》楊志唱:怒衝衝離卻了太尉府門,冷水澆頭懷抱冰。京劇《範進中舉》範進唱:適才間嶽父一番訓,冷水澆頭懷抱冰。豫劇《杜十娘》杜十娘唱:聞此言吃一驚,好似冷水澆頭懷抱冰!黃梅戲《孟姜女》孟姜女唱:聽說萬郎喪了命,冷水澆頭懷抱冰。揚劇《梁山伯與祝英臺》梁山伯唱:晴空霹靂響一聲,冷水澆頭懷抱冰。曲劇《大登殿》王寶釧唱:聽他言猶如雷轟頂,冷水澆頭懷抱冰。秦腔《清風亭》張元秀唱:嬌兒一去無蹤影, 冷水澆頭懷抱冰。
關於這種現象,戲曲界有句行話叫「水詞兒」。「懷抱冰」,正是最經典的「水詞兒」。
所謂「水詞兒」,或波濤洶湧,或靜水流深,總之是無處不在。
這不僅是戲曲界所獨有,現實生活中亦不乏其例。
最火的「水詞兒」是什麼?
最近一段時間,最火的「水詞兒」是什麼?
非「世界失控」莫屬。
「疫情之下的X國:店鋪關門歇業,華人有家難回,X國華商太難了!!」批量製作的文字一次次刷屏,「水」得一塌糊塗,慘不忍睹。
很快,興風作浪者被拎出水面,拙劣的「水詞兒」迅速煙消雲散,只留下些許滑膩的泡沫。
災難不僅是一面自我觀照的鏡子,更是一把去偽存真的篩子。
撇開那些浮華油膩的泡沫,總有一些寶貴的留存。
雖然觸之隱隱有抱冰之痛,但我們都知道,保持痛感是對世界最真實的感知。
一個尋常眼科醫生的辭世竟然能引起舉國哀悼;
一篇媒體報導竟然會被轉換成數十種形式接力傳播;
一個作家的私人敘事竟然在競相傳閱中洛陽紙貴……
太多關鍵詞如流星划過長空,雖然曾努力迸發出光芒,終不免隱入蒼茫的夜色。
儘管它們曾無處不在且轉瞬即逝,但它們絕不「水」。
如果有水漬留下,那也是攬冰入懷者眼中含著的淚水。
恰如詩人艾青所言,因為他們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懷抱冰」的不同差別
同樣「懷抱冰」,為何有人毛骨悚然,有人坦然承之?
答案或許在於,冰的溫度是恆定的,人的溫度卻因人而異。
熱血滿腔,抱冰亦能暖之;心若荒涼,握火終將成冰。
浮沉於世,免不了觸及冰冷而堅硬的現實。一個人的態度,體現的正是內心的溫度。
「漸凍症」的可怕之處,不僅在於生命的慢慢枯萎,更在於知覺先於肉體的消亡。
在世界向他關閉大門之前,他已經先向世界關閉了大門。
這恐怕也正是連嶽被罵上熱搜的原因。
他不僅不再是那個勇於「懷抱冰」的熱血青年,而且他本身已經成為一塊堅冰。
沒人知道,「漸凍人」的成長史經歷了什麼。
但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漸凍人」遍布公共空間,那會是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