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農村,天黑得格外早,剛吃過晚飯不一會兒就完全黑透了。多年未見的老同學頂著寒風幫我幹了一下午活兒,心裡甚是過意不去,於是邀請他一起喝一杯敘敘舊。
如今的農村雖說條件也不差,但是骨子裡的勤儉節約依然沒變。鐵爐子裡燒著撿來的木頭棒子,一群妯娌們圍著火爐子侃大山,燃燒的火焰映的人臉通紅通紅。兄弟拿出一塑料桶十斤裝的勁酒,泡上一壺毛尖茶,就這一盤芥菜絲開始了今晚的「吹大笛」(河南方言瞎噴的意思)。
老同學名字叫明,四方臉,一米八的身高,很是壯實。我倆年齡一樣大,但同學不同班。明家裡條件並不好,他媽媽嗓門超級大,每到吃飯的時候,隔著一條街就能聽到他媽叫他回家吃飯的聲音。記憶裡就那麼突然有一天他媽媽生病去世了,沒多久他爸腦出血偏癱在床。那個時候明剛剛結婚沒多久,他在家裡排老大,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家裡的變故讓明學會了成熟穩重,學會了扛起一家人的責任。那幾年我回老家的次數不多,斷斷續續的知道他的事情,最開始的時候明在磚窯打工,後來用打工的錢買了一輛小型貨車拉紅磚大沙,再然後換了一輛大貨車跑長途……
此次相見是因為我在老家周邊的一個項目需要善後收尾,需要用大貨車拉一些物料,於是我從手機裡翻出明的電話打過去
「明,在哪類?」
「東?真是你啊?我記得你手機不是這個號啊?在家待著呢」明說。
寒暄幾句,我說明來意,明說他的車到報廢年限了,已經被強制報廢。最後明通過關係另找車幫我拉回倉庫。
爐子裡的劈柴嗶哩啪啦地響著,架在爐子上的水壺燒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不知不覺中已到了後半夜一點多鐘,妯娌們早已走光了,在昏暗的庭院中,明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從他的話語裡聽出來這幾年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他爸還是老樣子,離不開人照顧,他媳婦還是不錯的,給他生了一兒一女,他妹妹遠嫁,弟弟在江蘇廠子裡打工。如今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弟弟的婚事,小夥子今年二十七,在江蘇廠子裡打工,每個月也能賺七八千塊錢。明委託媒人說了幾次媒,都是因為女方要求太高而作罷。
「女的太少了」明說道,比如一位妯娌說過一件事,她村裡有位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找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農村大媽,大媽張口就說要十萬塊錢,沒有十萬塊錢免談。
「不是大媽要的多,是如今農村女孩子實在太少了」明說道,前兩年他籌錢把他弟弟的宅基地蓋上了三間大平房,等他弟弟結婚的時候用。
說道未來有啥打算,明抬頭的抽了一口煙,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踩了兩腳。「等開春了,再買輛二手貨車接著幹吧,我弟的事拜託你了,遇到合適的姑娘給介紹一個,倒插門也行……」
後半夜的村子裡靜悄悄的,望著明漸漸隱入黑暗中的身影,我想,我能做的只是將他寫出來。我害怕,害怕再過幾年年,他一個無足輕重,命如螻蟻的小人物,將被徹底淡忘,直至沒人知道他還曾經生過,活過,雖然在生活的泥沼裡一直匍匐掙扎,從來沒有脫身過,但他曾經也快樂過,曾經有一線希望,可以走更長的路,留下更多生活的痕跡。
爐子裡的火已經熄滅很久,邊緣處,一根未燃盡的劈柴不屈不撓地發出微弱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