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Stephen Shore
編輯:黎悅瓣
本文刊載於《影像視覺》2020年6月刊
1972年,Stephen Shore開始了一次公路攝影旅行,花了一年多的時間,這個旅行為他的代表作《美國表象》項目提供了素材。他只用一臺祿來35相機,把他去過的地方、吃過的飯菜、睡過的床鋪,以及沿途遇到的人都記錄了下來。
Stephen Shore 紀實攝影師
1947年Stephen在紐約出生,1972年,Stephen開始拍攝《美國表象》。他和William Eggleston被共同視為將彩色攝影確立為一種藝術形式的重要攝影師。1975年,Stephen獲得古根海姆獎,2010年成為英國皇家攝影學會榮譽會員。他至今仍在工作,每天用一臺哈蘇數位相機和一部智慧型手機拍照。
從Stephen的旅行開始,時隔48年,他的《美國表象》一書最近出版了最新版本。書中新增了作家和攝影師Teju Cole的一篇文章,以及40張原版中沒有出現的圖片。我們採訪了Stephen Shore,他和我們講述了將近50年的藝術旅程的幕後故事,其中書內照片多為祿來35拍攝。
Q:您當初為什麼想拍《美國表象》這個項目?
A:很多因素湊在一起了。首先是我有種觀念,當時的我認為那叫「自然攝影」。我的意思是,你拍的照片更像是一種觀看體驗,而不是攝影體驗,如果這說得通的話。
那時我會在白天隨便找個時間練習,把我視野裡的東西拍下來,瞧瞧「觀看」是什麼樣子的。後來我以這種「觀看」的方式拍照,沒有按攝影的慣例去構圖。最初的目的就是簡單看看這個國家。
我去德克薩斯州拜訪了幾趟朋友,想更多地了解這個國家。在那幾年我都會在德克薩斯州北部朋友那裡待上一個月。一直在紐約長大的我因此看到了這個國家我並不熟悉的一面,於是產生了「攝影觀光」的想法,想要探索這個國家。
我租了一輛車開始闖蕩,幾天後,我又有了拍攝照片日記的想法。最初甚至連想法都算不上,大概是在我碰到什麼拍什麼的過程中產生的念頭。沒過幾天,這念頭就迅速變成了照片日記,我開始拍攝我吃的飯、我遇到的人、我看的電視、我睡的床,還有其他東西。這些因素讓我啟動了這個項目,並持續了一年多。
Q:您只是純粹地想記錄嗎?
A:我想探索美國文化,並且以這種方式實現了探索。觀察我每天的食物、觀察我住的旅館、觀察城市的大街、觀察住宅建築。這些反覆出現的主題,算是採用了系列作品的觀念。此外,重複同樣的主題,不僅展示了相同之處,也呈現了不同之處,而這種手法,又描繪了美國文化的一些方面。
Q:您以前提到過,拍攝這個項目時用的是祿來35,你只帶這一臺相機嗎?
A:對。我希望自己用的相機不要讓人緊張。拍人的時候,對方不會以為我是專業攝影師,而是一個帶著小相機到處旅遊的青年。當時我有兩臺徠卡、兩臺尼康、一臺哈蘇,選擇祿來35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相機外觀的考慮。
Q:您所有照片都是用柯達膠片拍攝,然後在紐約一家衝印店裡衝洗的?
A:實際上,我是把膠片拿給紐約一家相機店。當年柯達彩色膠片大多是在新澤西州的柯達公司衝洗的。
其實我原先自己也會動手衝洗膠捲,只不過這個比較花費時間和精力,彩色膠捲的衝洗需要把溫度控制的很準確。我選擇的衝洗店在這方面比我更熟練,他們做的更好。不過黑白膠捲的話我自己也會衝洗,之前大都會藝術館的展覽展出的照片都是我自己衝洗的。
Q:你在路上時,是迅速拍照,還是會等待時機?
A:我傾向於迅速拍照。一般我清楚自己想拍出什麼樣的照片,很少連續按快門。如果是在街角,一切都在移動,我可能就會等待一輛汽車駛入我希望它在的地方。但如果是從正面拍攝店鋪,或者拍旅館裡的床,就沒什麼好等的了。
Q:您拍攝的許多照片中都有藍天,這是出於有意識的藝術考慮嗎?
A:實際上是我總會被乾淨明亮的陽光吸引。不只是這個項目,我在20世紀70年代用相機拍攝其他作品的時候,也喜歡往美國的西南部跑,因為那裡有明朗的陽光。我覺得乾淨的光線可以給人一種純淨的感受,也會讓照片給人一種純粹的心理體驗。
Q:關於構圖,您在拍攝《美國表象》的照片時覺得哪些因素最重要?
A:我不想遵循傳統的攝影構圖思路,更想讓照片傳遞觀看的體驗。我真正留意的是自己觀看時的感覺——不只是在拍照時,也包括在電梯裡,走在大街上,和別人聊天,乘坐計程車的時候。觀看到底是什麼感覺?然後以此為基礎來拍攝照片。
Q:您說這個項目總共花了大約一年時間,原先有計劃拍攝時長嗎?
A:差不多。最早的照片可能是1972年3月拍的,那是我第一次使用祿來相機的時候。但直到1972年夏天,我才開始攝影之旅,每天都拍一整天。整個夏天我都在路上工作,然後到了9月,在紐約的光線畫廊舉辦了一個展覽,展出了大約200幅作品。但在展覽結束後,我繼續拍了下去。所以書中有很多作品是在最初的展覽之後拍攝的。
我一直拍到1973年,然後在1973年初夏,我開始使用4×5相機。到那個時候,《美國表象》的工作基本就結束了。書中最後一張照片是我在那年12月拍的,那是攝影師Bill Eggleston的照片。我偶爾會隨身帶著祿來相機,但從1973年初夏起,我開始用大畫幅相機。
Q:您為《美國表象》項目拍了多少照片?
A:我作為攝影師從來不拍攝很多照片。使用8×10大畫幅相機練著用一張照片拍出自己想要的效果。這就是我的想法。光是下工夫和花大價錢用8×10彩色膠片拍照就是一種訓練。幾年前我看著自己所有的作品,重新打量它們,意識到自己一直都是這樣拍攝的。我從來都不會拍很多照片。
《美國表象》裡的很多作品,如果是一個小鎮街道上的房屋,我會拍張照片,然後繼續前行。我幾乎不會拍兩張同樣的照片。這不是一種清規戒律,而是,既然已經拍到我想要的,為什麼還要拍第二張?我用智慧型手機時也同樣以這種方式拍照。
Q:新版《美國表象》裡有40張新照片,您是怎麼選出來的?
A:現代藝術博物館籌劃我的回顧展時,想復現當年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美國表象」展覽。我們要衝印出和柯達照片大小一樣的作品貼在牆上,就像當時的展覽一樣。那時的照片沒裝上相框,上面也沒有蒙著玻璃,就是原原本本地列成三排,貼在一個小展廳的三面牆上。
新照片主要是1972年夏天拍攝的,並沒有在原版的攝影集中。對於我來說我只是純粹的把這部分內容在原版的影集中加上去。
Q:你對新版攝影集還滿意嗎?
A:我很滿意。有這麼幾個原因。首先書中有一篇很棒的文章。此外,原版在2005年左右出版時,是用我的原始照片複製的,這些照片是1972年和1973年印出來的,已經放了好幾十年。雖說保存得很好,但終究是老照片,很多細節上大不如前。
後來紐約一家博物館給現代藝術博物館致電,展出了這個項目。我的照片因此都被掃描了一遍。但那是在原版攝影書出版之後了。現在所有作品都被精心校過色,新版裡的照片也都來自掃描件,因此質量高得多。不光整體的色彩,就連邊緣的細節,比如天空中的細節,還有雲朵,都有更好的呈現——優秀的掃描件就是能有這種效果。我個人認為新版質量更加出色。
Q:您現在用什麼相機和鏡頭?
A:我現在基本用兩種相機:一種是智慧型手機,一種是哈蘇X1D。二者拍出來的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作品。過去6年裡,我幾乎每天都發Instagram。有些攝影師會從自己的作品集裡選出有名的照片放上去,而我放的是拿手機拍的照片,拍照時就想好要傳到Instagram上。目前我用的手機是iPhone 11 Pro。
過去幾年我的第二類作品是用哈蘇X1D拍的。它們在某些方面很像Instagram上的照片,只是尺寸很大,細節極其豐富而已。
從《美國表象》到《不凡之地》時,我改用大畫幅相機的一個原因是想拍大照片。我想讓照片大一些,雖然當時的膠片在3.5×5英寸的照片上看起來很漂亮,但一放大就不行了,顆粒感很強。於是我換成更大的負片,而且在30年的時間裡只用一臺8×10的相機。
我希望當時自己的相機既能像35mm相機那樣靈巧,又能產生8×10相機的效果,而那是不可能的。但現在有這種相機了,我用哈蘇拍的照片解析度就很高。我擺在一起對比過,它比8×10相機的照片解析度還高。
我並非只是因為這個技術原因而喜歡它。技術的進步打開了一扇審美之門,我正在探索這扇門的另一面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