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過去的黑夜裡,學術是否還有意義

2020-12-05 澎湃新聞

5月5日,有網友爆料北京電影學院表演學院院長張輝涉嫌存在學術不端問題。作為翟天臨曾經的導師,張輝再一次被推至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有網友戲稱,翟天臨博士是打響了「教育反腐第一槍」。

與資產雄厚又輕而易舉拿到學位的演員相對的是,更多的真心熱愛學術的學生,卻在屢屢自問,學術究竟帶給了他們什麼。在知乎上甚至有這樣一個提問:「窮人家的孩子想讀博,怎麼對抗愧疚感?」

的確,在現代世界,學術並不能帶來相較富足的生活,也不能帶來的顯赫名望。那麼,學術今天的價值與意義何在?

一百多年前,馬克斯·韋伯在德國的慕尼黑大學為青年學生們作了《學術作為志業》的著名講演,他審慎地回答了這個問題,引導人們走向清醒,認清現代世界的特徵和自身的處境,從而在良好的現實感中尋求有限的希望。

作為人群焦點的韋伯

祛魅時代的學術與政治

劉擎

1917年11月7日,在德國慕尼黑市的斯坦尼克藝術廳(Kunstsaal Steinicke)舉辦過一次演講,主題為「學術作為志業」。聽眾席擠滿了年輕的大學生,還有不少著名的學者,因為主講人是當時德國負有盛名的思想家馬克斯·韋伯(Max Weber)。

一年多之後,韋伯在同一個地方又做了一場演講,題為「政治作為志業」。這兩篇演講後來結集出版,被稱為韋伯的「志業演講」,成為二十世紀西方著名的思想文獻,獲得了經典地位。

《政治作為一種志業》德文版第二版封面

理解韋伯的思想,有必要了解他的生平。韋伯出生於1864年,學術生涯起步很早,25歲就獲得了法學博士學位,不久之後在柏林大學擔任講師。1894年就被弗萊堡大學聘任為正教授,兩年多以後又獲得了海德堡大學一個重要的教授席位,當時不到33歲,令同輩學人望塵莫及。但很可惜,1897年秋季韋伯患上了精神疾病。那一年他父親去世,此前父子倆有過激烈的爭吵,卻再也沒有和解的機會,這給韋伯造成了嚴重的心理衝擊,引發了他的抑鬱症。

在長達四年的時間裡,他時而處在精神崩潰的狀態,完全停止了學術工作。學校為挽留他,給了他三年的帶薪假期,但最終他還是辭去了教職。1902年韋伯開始康復,雖然有輕微的反覆,但已經能重新投入工作。

1903年他擔任了重要的學術編輯職位,同時開展基礎性的社會科學研究。但直到1918年他才重返大學,先是在維也納大學授課一個學期,後來接受了慕尼黑大學的正式教職。但不幸的是,這個教職他只做了一年。韋伯染上了當時肆虐歐洲的西班牙流感,引發肺炎,於1920年6月14日去世,年僅56歲。

韋伯的思想生涯有兩個突出的特點。第一,他的研究領域非常廣泛。學術界常常將他與馬克思和涂爾幹的名字放在一起,並稱為現代社會學的三大奠基人。但韋伯的研究橫跨了經濟、政治、歷史、宗教和哲學等領域,甚至對古典音樂也有獨到的研究,他是一位博學的、百科全書式的學者。

第二,韋伯廣泛介入了公共討論,在報刊上發表過重要的政論文章,還直接捲入了許多政治活動,包括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從軍,參與野戰醫院的管理和建設,作為德國戰後談判使團的顧問參加凡爾賽和會,以及討論起草「魏瑪憲法」等工作。

因此,韋伯不只是純粹的書齋型學者,他還是德國當時最有影響的公共知識分子。在去世之後,他的學術和思想遺產產生了廣泛而持久的影響,被視為西方現代歷史上的一位思想巨人。

馬克斯·韋伯,1894

世界的祛魅與現代的精神境況

韋伯的學術貢獻豐富而卓越,其中對現代世界特徵的洞察尤為重要。在《學術作為志業》的演講中,有一個被廣泛引用的著名段落:

「我們的時代,是一個理性化、理知化,尤其是將世界之迷魅加以袪除的時代;我們這個時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終極而最崇高的價值,已自公共領域(Öffentlichkeit)隱沒。」

在這裡,「世界被祛除了迷魅」(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極為凝練地表達了韋伯對現代社會的根本判斷,也是影響深遠的一個見解。

但「

世界的除魅」

究竟是什麼意思呢?用簡單的比喻可以這樣說:現代的來臨意味著一種覺醒,像是世界到了「夢醒時分」,解除了古代迷夢一般的魅力或者魅惑。在現代之前,人們生活在一個魅惑的世界中,相信其中有神存在,有精靈和鬼怪出沒,靈性不只限於人類,動物也有靈性,甚至萬物有靈。這些超越人類經驗感知的所謂「超驗」的存在,是冥冥之中難以言說的事物,卻構成了古代精神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因此,古代世界籠罩在神秘的精神之中,讓人難以理解,無法參透,也因此讓人敬仰和畏懼。恰恰是這種神秘精神,將人類與整個宇宙連成一體,並從這種聯繫中獲得生存的意義。古代人的終極價值,

生命的根本意義,不是人類自足的,而是依託於比人類更高的存在

,依賴於宇宙的整體秩序。人們往往通過宗教信仰和儀式,通過與超驗存在的聯繫,確立生命的意義與目的,獲得所謂「安身立命」的根基。

後來,西方歷史進入了現代。經過宗教改革、啟蒙運動和科學革命之後,西方人越來越傾向於以理性化的方式來探索世界和自己,也就是說,越來越信奉科學的認識模式。科學是理知化活動的典型體現,依靠冷靜的觀察、可靠的證據、嚴謹的邏輯和清晰的論證。科學論述的特點是可觀察、可檢驗、可質疑、可反駁、可修正,在根本上抵制神秘、反對迷信。

在這種理性化和理知化的時代,人們很難再輕信古代的玄思妙想,不再接受各種「神神道道」的話語。

世界被理知化了,也就是被人看透了。

比如,在漫長的古代歷史上,日蝕或月蝕曾被視為神秘的天象,而當現代天文學揭穿其中奧秘,這些以往「神秘」的天象變得清澈而簡單,一下子就失去了迷魅之處。世界被看透了,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之處。人們相信,即有些事情一時還看不透,但在原則上終究是能被看透的,其中的奧秘遲早會被破解。

韋伯告訴我們,隨著現代的來臨,一場精神的巨變發生了:古代世界那種迷霧一般的魅惑,在現代的「清晨」被理性化的光芒驅散了。現代人在回望古代世界的時候,會有一種「大夢初醒」的感覺,這就是所謂「世界的除魅」。

需要注意的是,「世界的除魅」是對客觀事實的描述,並不帶有價值判斷的傾向。

韋伯並沒有說這一轉變是值得慶幸的,也無意去讚頌除魅之後的世界。實際上,韋伯對此懷有複雜曖昧的態度。因為他知道,這個「夢醒時分」對許多人來說在精神上是格外「荒涼」的,信仰失去了以往神秘的根基,而科學又無法為生命的意義提供新的根本依據,終極價值不再具有客觀性和公共性,會讓人茫然若失。

因此,「一切終極而最崇高的價值,已自公共領域隱沒」。然而,世界的除魅是現代世界的真相。韋伯主張,無論對此感到多麼無助多麼失落,我們必須直面這個真相,這就是所謂現代性的境況。在這種條件下,學術生涯以及政治事業,到底還有什麼價值,我們如何從事學術和政治,都變成了極具挑戰性的困難問題。

《萬物理論》

智性的誠實:志業演講的背景與基調

古今中外許多為人傳誦的演講辭大多具有激蕩人心的力量。而韋伯的這兩篇演講則相當不同,沒有去激發共鳴、感染聽眾,反倒是刻意迴避聽眾的期待,抑制他們的激情。因此,這兩篇演講都有一種格外冷峻的風格。領悟這種冷峻的基調,是解讀這本書乃至韋伯思想氣質的入門鑰匙。

如果我們仔細閱讀文本,會發現兩篇演講的開場與結尾都是精心布局的,它們的開頭有明顯的相似之處。在《學術作為志業》的開篇,韋伯說他習慣用一種「學究氣」的方式來處理問題。對於學術究竟有什麼意義,學者需要具備哪些條件,他沒有直接告訴聽眾所期待的答案,而是要用一種迂迴的、有點學究氣的方式,慢慢進入主題。

類似地,在《政治作為志業》的演講中,他開場的第一句就說,「在好幾個方面必定會使各位失望」。這裡「失望」這個詞對應的德文單詞「enttauschen」意思有點複雜,同時有「失望」「幻滅」和「挫折」的意思。韋伯知道,聽眾非常期待他能對當時緊迫的政治現實發表明確的見解,但他從一開始就坦言,他不準備去滿足這種的期待,相反,他可能會讓大家感到挫折和失望。

那麼,韋伯為什麼拒絕迎合聽眾的期待?為什麼要故意採用帶有「間離效應」的修辭策略?在我看來,這是源自他對當時歷史背景和德國局勢的洞察和憂慮。

韋伯所處的時代,見證了德國的巨大變遷。二十世紀初,德國經濟迅速崛起,在1913年超過了英國,躍居為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次年就捲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在思想文化方面,當時的德國出現了各種相互對立的政治立場和思想流派,有左傾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有右翼的民族主義、國家主義和軍國主義;還有文化悲觀主義和新浪漫主義等等。

各種思潮和觀點,彼此之間紛爭不休,走向對立分化,德國在精神上陷入了極度的混亂。在戰爭的陰影下,在思想界充滿爭議的氛圍中,年輕人普遍感到迷茫,迫切希望有一位偉大的導師,能以先知般的確信為他們指明方向,對紛亂的問題給予明確的答案。

韋伯是德國思想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而且他是一個極有魅力的演講者,他完全有能力滿足年輕人的心願,做一番才華橫溢、俘獲人心的演講。但他刻意迴避了感召人心的言辭,有意識地選擇了格外冷峻的方式。因為他看到了當時德國精神氛圍的危險。思想界瀰漫著狂熱與騷動的情緒,很容易讓煽動家和假先知大行其道,他們編織迷人的幻覺,散布言之鑿鑿的錯誤答案,鼓吹虛妄的信心,誤導人們去尋求虛假的希望、走向極端狂熱;或者傳播貌似深刻的虛無主義,讓年輕人陷入不可自拔的悲觀和絕望。

韋伯決意要做一名抵擋者,要抵禦這些迷惑對思想的腐蝕。韋伯堅信,學者遵循的最高原則是

「智性的誠實」

(intellectual honesty),

就是要揭示真相,無論真相是多麼嚴酷。

但同時,他又不希望人們被嚴酷的真相所嚇倒。揭示真相是為了讓人清醒、清澈和清晰,而不是在發現真相之後陷入傷感、絕望、虛無或者狂熱。這當然是十分艱巨的任務,需要一種罕見的審慎與均衡感才可能達成。

志業演講的冷峻基調正是來自韋伯的審慎。一方面拒絕虛妄的信心,因為他明白,

在除魅之後的現代世界,以往單純的信仰和價值不再具有不證自明的堅固性

,而在德國陷入戰爭的危機時刻,所有緊迫的現實問題也都不會有簡單明了的現成答案。

在這樣的處境中,無論是從事學術還是政治,前人信奉的那種明確而偉大的意義不再可信,而且在實踐中會面臨艱巨的挑戰和考驗。在此,誰要是宣稱自己能夠提供確定無疑的信念,給出可靠無誤的答案,那就是在蠱惑人心,就是假先知。

另一面,韋伯同時又要抵制極端的虛無主義和悲觀主義,他需要在複雜而不確定的時代中,細心分辨什麼是「可知的」與「不可知的」、什麼是「可為的」與「不可為的」,以及兩者之間的界限,從而論證,我們在放棄虛妄的信念之後,並非無路可走,仍然可以有所作為。

因此,韋伯同時要與狂熱和絕望兩面作戰,他試圖在各種蠱惑人心的喧譁之中發出冷峻的告誡,引導人們走向清醒,認清現代世界的特徵和自身的處境,從而在良好的現實感中尋求有限的希望,在審慎的判斷中付諸積極進取的努力。

明白了韋伯所處的時代以及他所信奉的「智性的誠實」,就能夠理解他冷峻的基調,並發覺其中也蘊含著審慎進取的品格。這突出地體現在演講的結尾之處。對照閱讀兩篇演講的結尾,我們也會發現有類似之處。

在《學術作為志業》的結尾,韋伯引用了《聖經·舊約》的一段經文,那是《以賽亞書》中與守夜人的問答:「守望的啊!黑夜還有多久才過去呢?」守望的人回答說:「黎明來到了,可是黑夜還沒有過去!你們如果再想問些什麼,回頭再來吧。」

他由此告誡聽眾,如果你想要期待新的先知,期待新的救世主,那還為時過早,黑夜還沒有過去!這是擊碎虛妄的夢想,喚醒你面對現實。但韋伯同時也勸導年輕人,

黑夜是等不過去的,在黑夜裡我們仍然應當做自己能做的事情,這是激發和鼓勵一種踏實而審慎的積極態度。

而在《政治作為志業》的結尾,韋伯引用了莎士比亞的一段十四行詩,那是讚美萌生在春天的愛情成熟於夏日的詩篇。然後他說,政治的情況若能如此就太美好了,但坦言「事情不會如此」。德國迫切需要真正成熟的政治家,卻仍然沒有出現。韋伯預言十年之後再來回望,情況可能會更糟,那時很可能「反動的時代早已開始」,今天的大部分希望都會落空。

的確,歷史應驗了韋伯的憂慮,此後的十年,正是納粹勢力從發端走向興盛奪權的反動歲月。他說等待我們的不會是「夏天錦簇的花叢」,而是「冰暗苛酷的寒凍冬夜」,這是相當暗淡的前景。但即便如此,他仍然闡明了「政治成熟」的標準,並堅信唯有達到這種標準的政治家才值得最高的敬意。

兩篇志業演講分別以「夜晚之黑暗」與「冬日之寒冷」的比喻收尾,韋伯以智性的誠實坦言,無論投身學術還是從事政治,你都將陷入艱難的局勢,會經歷嚴峻的考驗。韋伯沒有掩飾自己悲觀的判斷,但在他冷峻的告誡之中,飽含對學術與政治這兩種志業的深切敬意,也因此蘊含著誠懇的激勵,期望年輕人在認清艱巨的挑戰之後不陷入絕望,仍然能

以熱情的心靈與清醒的頭腦去直面挑戰,懷著踏實的英雄主義,致力於這兩項值得獻身的事業。《萬物理論》

思想的清明:學術之可為與不可為

《學術作為志業》的主題似乎很明確,針對在場的青年學生來講解如何從事學術工作的問題。但我們後來會發現,韋伯實際上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從「如何做學術」轉向了「為何要做學術」的發問,最後切入根本性的大問題:

在現代世界中學術本身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演講一開始像是「就業指南」,似乎有點瑣碎,相當「學究氣」地探討學術工作的外部條件,告誡年輕人,現在從事學術工作是非常困難的。因為學術工作依賴於制度環境,而現在大學的體制條件不容樂觀。

德國本來有洪堡大學這種「自由大學」的理念和傳統,但現在的德國大學變得越來越像美國,非常專業化,學科分工明確,像是工廠裡的勞工。而且學術象牙塔的等級嚴密,年輕人向上晉升的過程艱辛而漫長,常常聽憑運氣的擺布。

講述學術外部條件的嚴峻現狀,是要對渴望獻身於學術的年輕人潑冷水:

學術工作投入很大而回報很少,作為謀生手段「性價比」很低,像是「一場瘋狂的冒險」。

韋伯告誡年輕人,不要對運氣心存幻想,如果選擇了學術這不歸路,那就不要鬱悶,不要怨天尤人。

既然外在條件如此嚴峻苛刻,那麼

我們為什麼還要投身於學術生涯?

這必定需要來自內心的支持。因此,韋伯把話題轉向了「把學術作為精神上的志業」,就是對學術的熱愛與激情,這種「局外人嗤之以鼻的奇特的陶醉感」,標誌著真正學者的人格氣質。但這種熱情不是所謂「個人性情」的展現,不是「一項表演事業」,不是對學者自身的沉湎自戀,而是朝向學術本身的奉獻,接近信徒對宗教的奉獻。

在此,我們就可以來解釋演講標題中「志業」(德語的Beruf)這個詞的意思。「志業」這個詞在漢語中多少有生造的意味,對應的英文翻譯是「vocation」,包含著「召喚」(calling)的涵義。

志業超越了單純作為謀生手段的職業,是一種聽從神聖召喚、懷有信仰和使命感的精神活動

,有點接近中國人講的「神聖事業」或者「天職」。

如果將學術當作志業,那麼問題好像就解決了。獻身於學術似乎就有了明確的理由:就是對學術本身不計功利得失的激情,來自「為學術而學術的」的信仰。但恰恰在這裡,更重大的問題出現了:憑什麼學術能夠作為「志業」?學術本身究竟有什麼獨特的價值,以至於能讓人對它抱有神聖的信念和持久的信心?

由此,這場演講就從一個「就業指南」轉向真正核心的問題:學術究竟有什麼意義?韋伯接下來的長篇論述,既出人意料,又攝人心魄,可以分成兩個部分。首先是否定性的論述,論證學術並沒有人們通常以為的那些價值和意義。在揭示了種種錯覺和誤會之後,韋伯轉向了肯定性的論述,試圖最終闡明,學術還可能有什麼意義、為何還能作為「志業」值得我們奉獻。

韋伯的否定性論述可以稱作「

學術之不可為

」。他出乎聽眾的預料,沒有去為學術的神聖價值做辯護,相反,他試圖揭示,通常人們對於學術抱有的那些信心和信念是未經充分反省的,傳統所確認的學術價值在現代世界中可能根本不可靠。

他首先將學術界定為「理性化和理知化」的工作,然後逐一反駁人們對學術價值的流行理解和傳統認知。比如,學術能夠讓我們更好地理解自己、理解我們所處的世界嗎?韋伯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認為,理知化進程中,人割裂了與宇宙秩序的精神聯繫,我們反而難以整體性地、充分地來把握世界和自我。

再比如,學術能夠幫助我們獲得更完滿的人生嗎?韋伯認為不能,相反,由於學術發展,我們的人生反而難以完滿了。在傳統社會中,我們對世界是相對熟悉的,過完了一生會有一種「享盡天年」的感覺。而現代知識的不斷更新,帶給人們「日新月異」的感受,一切都是速朽的,於是我們過了一生,也只能理解人類文明進程之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死亡不再是「圓滿」而是中斷,生命的意義未曾充分實現,因此有一種殘缺的感覺。

更為重要的是,從討論柏拉圖著名的洞穴寓言開始,韋伯打破了人們長期信奉的關於學術的傳統神話。大家或許知道,在柏拉圖《理想國》第七卷開頭講述的洞穴寓言中,被禁錮在黑暗中的奴隸,走出洞穴看到了太陽,發現了最高的真善美。這個寓言是西方思想「啟蒙」的原型,而理知化的進程就是從洞穴向上攀登、迎接光明的歷程。

因此,

以理知化為特徵的科學或者學術一直被認為具有「道路」的意義

,由此通向真理、善和美、「通向真實的存在」、「通向藝術真實」、「通向自然」、「通向上帝」或者「通向真正的幸福」。而韋伯以極為凝練的思想史分析,闡明了現代學術恰恰是通向「意義破碎化」的道路,是通向「懷疑」的道路。因為理知化發展的結果表明,真善美不是和諧的整體,而是相互分裂的,科學真理不能告訴我們世界的意義,無法為宗教或信仰奠定基礎,無法解決多元價值之間的紛爭,也無法為我們選擇生活的終極目標和政治判斷提供根本的指南。因此,所有以往對於「道路」的理想都不過是幻覺,學術已經失去了傳統期許的價值和信心。

想像一下,假如你是當時臺下的一名聽眾,會不會有一種幻滅之感?所幸的是,韋伯在擊碎了種種幻覺之後,仍然保留了一些希望。他指出,學術雖然不具有人們以往相信的意義,但仍然有三種價值。第一是

實用性的價值

,學術能夠幫助人們「計算」,能夠通過證據和分析來辨析狀況,使人更好地理解自身的處境,從而有效地權衡利弊和控制行為。第二,

學術具有思想方法的價值

,能促進思維訓練,擴展思考的工具。這兩種價值淺顯易懂,韋伯只是點到為止。最後他闡述了

學術的第三種也是最重要的益處,在於使人頭腦「清明」

但「清明」是什麼意思呢?我們已經知道,理性化和理知化已經讓世界袪除了迷魅,在這種現代境況下,學術探索無法論證人們應當皈依哪一種宗教、信奉什麼樣的終極價值,這就是韋伯講的「諸神之爭」的局面:人們秉持各自不同的信仰,學術對此無法做出高低對錯的裁決。

但韋伯認為,學術仍然有助於我們認識,一旦

你選擇了某種立場,你應該用什麼方式來達成自己選定的目標

,你如何才不會陷入自相矛盾,才能避免事與願違;學術也有助於我們認清,恰恰因為

立場是你自己的選擇,你必須為其後果承擔責任

。這就是韋伯所講的「自我的清明」。

具備這種清明,我們才能在「內心上一致」,形成完整的人格。學術無法解除我們抉擇的負擔,無法代替我們承受抉擇的責任和危險,但提供了對行動手段的認識、對可能結果的預期,有助於我們在抉擇之後更為清醒而明智地行動。學術的價值和意義雖然有限,但韋伯相信,在除魅之後的世界裡,「啟人清明並喚醒其責任感」的事業仍然彌足珍貴,值得當作「志業」去追求。

《萬物理論》

信念與責任:政治家的品質與成熟

韋伯兩次演講的時間相距十四個月,形勢發生了重要的變化。第一次演講是在1917年11月,當時一戰還未結束,德國在戰場上還有相當的優勢,而第二次演講發表在1919年1月28日,德國已經在兩個月之前宣布投降,以戰敗而告終。

韋伯本人對《政治作為志業》的演講不太滿意,後來講稿發表時做了很多補充和修改。這次演講涉及了相當廣泛的議題,其中許多論點,比如「國家是壟斷合法暴力的組織」的定義,以及對統治的三種正當性類型的劃分,後來都成為二十世紀政治學科的核心主題。

在這裡,我們著重討論其中一個主題,就是韋伯對於政治家的論述。在現代世界,一個政治家需要具備哪些重要的品質?又會面臨什麼樣的挑戰?什麼才是理想的政治家?

首先需要注意韋伯做出的一些類型區分。從事政治活動有兩種不同的方式。一種是「

依靠政治而活

」,指從政只是其謀生的手段,政治只有工具意義而沒有內在價值。在韋伯心目中,靠政治而生存的人不能算真正的政治家。嚴格意義上的政治家是另一種類型,韋伯稱為「

為了政治而活

」,他們從事政治是聽從使命的「召喚」,是將政治作為「志業」的人。

相應地,韋伯還區分了官僚與政治家。官僚就是政治系統中的行政官員,公務人員或者「官吏」。

官僚的首要職責是服從上司,嚴格遵守紀律,最重要的特點是「專業化」抑制「個人化」。

他們對於工作本身沒有好惡感,沒有個人信念,或者說,必須克制甚至消除個人化的感情、立場與黨派傾向,保持中立,做到不偏不倚,他們只對規則和指令負責,不用考慮政治活動的終極目標,也不用對政治大局和最終結果負責。

極端地說,官僚系統的最佳狀態,就是一部高效率的運轉良好的機器,它是沒有「靈魂」的,這也是理性化時代對現代政治的塑造結果。而政治家則不同,嚴格意義上的政治家,尤其是韋伯說的「政治領袖」,具有鮮明的「好惡感」,他們有明確的信念和立場,必須對政治行動的最終結果負責,而且責無旁貸。

雖然韋伯沒有做明確的對應,我們有理由相信,官僚多半是「靠政治而活」,而政治家是「為政治而活」。政治家必須引領官僚系統,為其「注入靈魂」,才能在政治事業上有所作為。

韋伯認為,在官僚體制日益龐大的現代國家中,政治的外部條件不利於產生那種有志向、有立場的志業政治家。那麼「為政治而活」的人尤其依賴於其內在品質。在他看來,政治家在人格上應當具備有三種品質:

熱情,責任感和判斷力。

首先,熱情似乎比較好理解,將政治作為志業的政治家,是出於信念、為了理想投身於政治活動,當然會有強烈的情感。但韋伯對政治家的熱情做出了精微的辨析。

他強調指出,強健的政治熱情是一種堅忍不拔的激情,一種在堅定信念支持下的勇敢無畏、從容不迫,而不是那種心血來潮的狂熱,或者,誇誇其談的「煽情」(sensation)。韋伯將這種空洞的熱情稱為無用的「亢奮」。「亢奮」只是演員的熱情,在政治上是虛弱的。

第二,判斷力是政治家極為重要的品格。韋伯強調,

政治是複雜、多變和危險的實踐活動

,容易讓人迷惑,所以他多次將政治比作魔鬼。從事政治的人是跟魔鬼打交道的人,很容易走火入魔。

因此,政治家必須具備卓越的判斷力,對複雜的局面和形勢,既要有深入其中、抵達內在理解的能力,又要有抽身而出、拉開距離、冷眼旁觀的能力。政治家需要清醒的審時度勢,保持良好的分寸感,這是相當難得的品質。政治的判斷力與熱情也是相互關聯的,如果失去了良好的判斷力,政治熱情很容易蛻變為無用的「亢奮」。

第三,政治家還必須具備健全的責任感。這聽上去是淺顯的道理,像是老生常談,但深究起來卻相當複雜。政治家要對什麼負責?怎麼做才算是負責?在韋伯看來,所謂擔當責任是一種倫理要求,但政治家經常會面對兩種不同的倫理要求,分別稱為「心志倫理」和「責任倫理」。

簡單地說,心志倫理要求遵循自己信奉的理想原則去行動,不計後果,不論成敗,無條件地忠實於原則的純潔性。而責任倫理的要求則不同,需要行動者格外關注後果。政治是具有後果的實踐行動,而且後果往往影響重大,所以遵從責任倫理的要求,對可能的後果深思熟慮並擔負責任,就變得尤為重要。

但是,「心志倫理」與「責任倫理」這兩種原則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在演講中,韋伯一方面主張這兩種原則「在根本上互異,同時有著不可調和的衝突」,但他又明確指出,「這並不是說心志倫理就是不負責,也不是說責任倫理便無視於心志和信念」,後來又說到,這兩種原則「不是兩極相對立,而是互補相成」。

也許,韋伯期望政治家能兼顧這兩種倫理要求,但又提醒必須認識到這兩者之間存在深刻的衝突。實際上,對於「心志倫理」與「責任倫理」的確切涵義、彼此之間的區分和關聯,構成了韋伯研究中一個相當有爭議的難題。在這裡,我們暫時撇開複雜的學術爭論,來把握韋伯論述中一個相當明確的傾向,那就是尖銳批判對心志倫理的片面執著,這關乎他心目中政治成熟的標準。

在當時的德國,有許多標舉心志倫理的政治人物,韋伯對他們持有強烈的質疑和批評。首先,固執於心志倫理的人,一味追求讓「純潔的意念之火」常存不熄,他們相信善良的意願最終會導致好的後果。但韋伯指出,

在政治領域中這種想法是極為幼稚的,真實的情況往往相反,不理解這一點的人,被他稱作「政治嬰兒」。

其次,這不僅幼稚而且危險。政治權力往往涉及暴力的使用,遵從心志倫理的人,就邏輯而言,應當拒絕任何不道德的手段來實現理想。但在現實政治中,那些心志倫理的信徒恰恰相反,他們往往呼籲「最後一次」使用暴力來終結暴力,獲得永久的和平。但這種妄想實際上造成了更持久、更惡性的暴力衝突,造成了更大的政治災難。

遵循責任倫理的政治家極為重視行動的後果,這當然並非易事。重要的挑戰在於,政治行動的後果往往不會讓所有人皆大歡喜,那麼什麼算是好的後果,判斷的標準何在?如果一項政治舉措,能大大提升國家實力,但同時會嚴重損害個人自由,這算不算好的結果?

對此,韋伯沒有給出實質性的回答,因為各種政治理想之間的分歧,也處在「諸神之爭」的現代困境之中,很難做出理性的裁決。然而,韋伯有一個判斷標準是明確的,那就是目標與結果的一致性。

無論你信仰什麼,理想的目標是什麼,

政治行動的實際後果應當符合最初所意願的目標

,而不是事與願違。如果你的意願是建立一個自由的社會,但結果卻是普遍的奴役;如果意願是人人平等,結果卻是等級分化嚴重、貧富不均懸殊;如果意願是一個道德純潔的社會,結果卻是偽善和腐敗的蔓延;如果意願是安全與穩定,結果卻是人人自危和動蕩不安——那麼,你作為政治家就是不合格的。

以這個標準來看,恰恰是那些心志倫理的信徒最為失敗,他們懷有崇高的意願,但結果往往事與願違,失敗之後也常常推脫責任,怨天尤人,這就是韋伯所稱的「政治嬰兒」。

韋伯說,「政治是一種並施熱情和判斷力,去出勁而緩慢地穿透硬木板的工作」。成熟的政治家需要同時具備熱情、判斷力和責任感這三種素質。雖然成熟的政治家也並不能確保事業的成功。

但是,在信念的激勵下盡己所能,清醒判斷、審慎行動,最大限度地達成符合意願的後果,那麼即便失敗,最終也能問心無愧,值得尊敬。所以韋伯說:「真正能讓人無限感動的,是一個成熟的人,真誠而全心地對後果感到負有責任,按照責任倫理行事,然後在某一情況來臨時說:『

我再無旁顧;這就是我的立場。

』」

《Legal High》

未決的難題:現代困境與韋伯的精神氣質

韋伯的兩次志業演講,發表在他生命最後的兩三年之間,可以說是其一生思想的縮影。當時有學者評論說,這是「長久醞釀斟酌的思考,以爆炸性的力量當場成篇」的演講。但這種力量帶來的衝擊與震撼,既發人深省,又讓人惶恐,因為韋伯揭示了現代世界最深刻的困境,可以稱為「知識與信仰的分裂」,這是一個具有經典意義的難題。

在整個二十世紀,西方思想界反覆探討、爭論不息的許多主題,包括現代人的心靈危機,虛無主義、相對主義、政治決斷論,以及極權主義的起源等等,都與這個重大難題密切相關。

真善美統一性的瓦解,是韋伯在演講時談到的一個要點。

學術知識的目標是求真,就是發現自然世界與人類社會的事實真相。

但在西方傳統的觀念中,真善美是一個和諧整體,發現了事實真相,也就能確立倫理道德的標準,由此分辨好壞對錯,而且還能夠確定美的本質,從而得以鑑別美與醜。

但是現代學術的發展表明,真是一種事實判斷,善或美都是價值判斷,三者背後沒有統一的依據。韋伯在演講中談到,「一旦學者引進個人的價值判斷,對於事實的完整了解,即不復存在」。

這意味著韋伯認同蘇格蘭哲學家休謨的觀點,

事實與價值屬於兩種不同的問題領域

,前者是「實然」問題,關乎「實際上是什麼」,而後者是「應然」問題,判斷「應當是什麼」,實然與應然之間有沒有邏輯的統一性。

韋伯在演講中說到,善的事物不一定是美的,而且恰恰因為不善才成為美。他舉的一個例子是波德萊爾詩集《惡之花》,惡的東西竟然可以綻放出美的花朵,似乎令人不可思議。但如果你經常去博物館,熟悉千姿百態的「現代派」作品,就不會為此感到驚奇了。

真善美是人類重要的三個精神領域,這三者之間沒有統一的判斷標準,沒有同樣的理性基礎,這種統一性的瓦解,被當代德國的大哲學家哈貝馬斯稱作「

人類精神總體性的分裂

」,造成現代世界最深刻的困境。

現代的困境體現在什麼方面呢?這關乎生命的意義問題。我們在前面討論過,在古代世界中,人們將自己的生命嵌入在整體的宇宙秩序之中,與神意或天道之類的「超驗存在」密切相聯,由此確立生命的意義。

但經過現代的轉變之後,宇宙秩序被祛除了迷魅,只剩下物理學意義上的因果規律,不再蘊含任何神秘的目的和意義。現代人失去以往安身立命的根基,而又無法依靠現代科學來重建意義的基礎。

韋伯在演講中專門指出,所有價值判斷最終都依賴於某種前提預設,而預設本身是科學無法證明的。比如,說科學具有「值得作為志業」的價值,這種說法本身是一個預設,無法用科學來證明。

至於說「這個世界是有意義的」或者說「生活在這個世界裡是有意義的」,那就更不可能證明了,韋伯說「科學不尋求這類問題的答案」。支撐人類生活意義的重要觀念和原則,包括宗教信仰、人生理想、道德規範以及審美趣味等等,都屬於「應然」領域的價值判斷,而理知化的科學知識屬於「實然」領域,旨在發現世界的真相「是」什麼,只能做出相應的事實陳述,而無法回答人應當怎樣生活這樣的價值判斷問題。

這就是「知識與信仰的分裂」,由此造成的困境體現在兩個方面。在個人層面上,是所謂「現代人的精神危機」。人應當信奉什麼、應當怎樣生活,最終只能依賴個人的主觀選擇,無法獲得理性論證的擔保。

正如韋伯所言,「個人必須自己決定,對他來說,哪一個是上帝,哪一個是魔鬼」。現代人擁有自由選擇信仰和理想的權利,但這種自由可能成為沉重的負擔。我們可能變得茫然失措、不知如何選擇,或者採取所謂「決斷論」的立場,聽憑自己的意志、隨心所欲地斷然抉擇。

在政治層面上,現代社會面臨著多元價值衝突的挑戰。由於信仰無法獲得理性的客觀根據,人們信奉的終極價值多種多樣,而多元價值之間的衝突無法通過知識或理性辯論來解決,這就是韋伯所說的「諸神之間永恆的鬥爭」。

如何拯救現代人的心靈危機?如何克服現代社會多元主義的挑戰?這些問題在二十世紀引發了學術界和思想界經久不息的熱烈辯論。有人呼籲復興宗教、回歸傳統,有人主張重返「古典理性主義」,試圖為信仰和價值奠定新的基礎。

對於這些努力,韋伯大概會不以為然。因為他深信,世界的除魅是難以逆轉的現代變遷,而

現代科學或學術在根本意義上無法為宗教信仰辯護,無法解決終極價值之間的衝突

,這超出學術的有效性邊界。跨越這種邊界的僭越,都可能是對「智性的誠實」的背叛。

那麼,韋伯自己會如何應對現代的困境?他當然明白在世界除魅之後個人與社會生活會面臨何等艱巨的挑戰,因此他的冷峻言說時常帶有悲觀的色彩。但韋伯相信,

逃避或掩飾現代的困境是精神上的虛弱,我們必須接受這種「蕭瑟命運」。

他信奉尼採的名言,「一個人能承受多少真相,是其精神強度的檢驗」。我們可以進一步追問,韋伯將如何面對艱難的抉擇?他是一個決斷論者嗎?

在某種意義上韋伯具有決斷論的傾向,因為他相信終極價值沒有堅如磐石的理性基礎,「諸神之爭」無法依據理性判斷做出裁決,正因如此,

個人要為自己選擇的人生信仰負責,政治家要為自己行動的後果負責

,而且無可推脫,責無旁貸。擔負這種沉重的責任,需要強健的精神意志,一種英雄主義的品格。

但在另一個意義上,韋伯又顯示出抵禦決斷論的傾向。韋伯承認

主觀選擇是不可避免的

,但

「主觀」並不等同於「任意」或「武斷」

,學術滋養的「思想的清明」在此能夠發揮不可忽略的作用。

學習神學知識會有益於個人選擇和實踐宗教信仰,理解政治學原理也必定有助於政治家的判斷和決定,雖然知識終究無法代替最終的信念選擇或政治決定,但抉擇卻因此不再是單純的隨心所欲,負責也不只是意氣用事。

韋伯以自己一生對學術的奉獻,抵達了思想清明的最高境界。於是,健全的心智結合強勁的英雄品格,構成了韋伯獨有的精神氣質。正如哲學家雅思貝斯所描述那樣,韋伯不必訴諸幻覺,就能將自己內心的極度緊張與外部生活的多種矛盾,綜合在統一的狀態之中,保持精神上的寧靜。他稱韋伯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德國人」。

(這篇導讀源自「得到」APP訂閱專欄《劉蘇裡·名家大課》,已獲得授權並經作者修訂)

【新書上架】

「偉大的思想」系列

《學術與政治》,[德]馬克斯·韋伯 著

作為社會學古典理論三大奠基人之一,韋伯的思想體系宏大龐博,而《學術與政治》是理解其思想的鑰匙文本,韋伯將一生的經驗和學識都濃縮其中。與韋伯其他著作不同,《學術與政治》更為直接地表達了他身為學者和政治家對現實的強烈關懷——源於託爾斯泰的沉思:生命還有「終極價值」嗎?對此,韋伯做出了冷峻而又寄託深遠的回應。這種回應,在今日精神荒涼的現代世界,尤予人啟迪。

02

《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德]馬克斯·韋伯 著

近代以來在世界範圍具有支配性力量的資本主義,何以獨獨從西方文明中孕生出來?韋伯從文化宗教對社會經濟發展的制約這一角度提出,近代資本主義以其理性化的持續經營和組織勞動為特徵,而資本主義精神中的核心要素,即「天職」思想、為職業勞動獻身的工作倫理,與基督新教的禁慾性格具有天然的內在親和性。新教,尤其是加爾文教派將工作奉為天職,有系統且理性地追求合法利得的人生觀,正是資本主義發展*適合的精神動力。

新教的人生觀促進了基於職業理念上的理性化的生活傾向,如今,這已成為現代市民普遍的生活樣式。雖然禁慾精神助長了近代經濟秩序的誕生,但資本主義在建立起決定一切的秩序後,將自己的根基盤踞在機械文明之上,新教的入世禁慾精神,則解體為純粹的功利主義。褪除了宗教倫理意涵的資本主義,*終走向「無靈魂的專家,無心的享樂人,這空無者竟自負已登上人類前所未達的境界」。

03

《論自由》,[英]約翰·穆勒 著

約翰•穆勒的《論自由》一直是政治哲學乃至人文思想領域內享譽至高的作品,雖然篇幅不大,卻是一部劃時代的思想巨著,它深化了啟蒙運動以來關於個人自由和政治自由的論述,集古典自由主義理論體系之大成,成為歷久不衰的經典之作。

本書清晰地闡明了自由主義的核心思想:個人只要在不傷害他人的範圍內,就應該擁有完全的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和個性自由(行動自由),而這一原則的實施,有賴於對政府及社會權力的界定和限制,這也正是本書最早的中譯者嚴復先生將其譯為「群己權界」的淵源所在,這種思考對每一個邁向現代社會的國家來說,仍然至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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