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RAiNBOW是所有臺下人的夢想,也是我們所有臺上人的夢想。是當初雨心站上好歌曲的舞臺時她的夢想,是姝涵初三畢業以一首《Listen》進入RAiNBOW時她的夢想,是力堯高一跟展秋進入RAiNBOW時他的夢想,是若舟在學校禮堂聽到我寫的東西上來詢問,那時候我的夢想。」
2018年七夕,在北京疆進酒Live House裡,當天的演出行至尾聲,歌手鐘聲面對舞池裡的600多位觀眾款款地講到。
從2012年的夏天第一張專輯《紅》的發布到這時候,RAiNBOW計劃已經進行了7年。彼時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們,從高中步入大學,又行將大學畢業,陸續製作了3張專輯。2018年,他們舉辦了第一次巡迴演唱會,造訪了13個城市,與超過一萬名歌迷見面。
在北京場這個唯一的直播場次裡,大家都講了很多的心裡話。歌手雷雨心一再強調,RAiNBOW計劃不是一個人的RAiNBOW計劃,而是團隊裡面所有人的RAiNBOW計劃,每一個人的模樣都值得被銘記。
不常唱歌的作詞人林展秋在這天一連串唱了4首歌。他光著腳坐在高腳凳上,面對歌迷講了很多很多話。他特地帶上了一張寫滿名字的A4紙從頭念到尾,向助力RAiNBOW計劃至今無論去留的所有人致以感謝,「RAiNBOW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幾個人,RAiNBOW一直都是你們。」長達40分鐘的獨白讓原定不超過兩個半小時的演出直播尚未結束就被切斷了。
隨著各自的成長,團隊中人員來來去去,大家的想法開始有所不同。雖然這個音樂計劃被繼續推進著,但是可以推進到哪裡,大家並沒有最初「十年做出十張專輯」那樣的勇氣。
夏天醒了林展秋心裡一直有個「做專輯」的願望。
高中入學,自我介紹的時候,林展秋向全班同學直言:希望在高中三年離開校園的時候可以做出一張專輯。到2012年高二的寒假,這個想法再度被喚起。他感到新近接觸的歌曲不如以往,音樂越來越討巧無趣,但屬於90後的音樂遲遲不來。他在QQ空間裡發了一篇日誌《我希望有一天,做出這樣一張專輯》,在末尾寫到:「它包含了我和我的朋友們初次沸騰熱血的所有結晶;它銘刻了我和我的朋友們年輕時候的記憶;它能儘可能以全專業化,產業化的水平要求我們和它自己;我用我敗軍之將的姿態和心態去呈現它,維護它。」
林展秋悄悄設想,在未來的時間裡,完成紅、橙、黃、綠、青、藍、紫、黑、白、透明10張專輯,創造「可以聽的彩虹」——RAiNBOW計劃,一個音樂廠牌。
他最初只把這個關於彩虹的浪漫幻想告訴了當時的女友方詩雨。他作了一首詞贈予她,她回贈他一首曲,RAiNBOW計劃的第一首歌曲《向裡看的眼睛》就此誕生了。之後,兩個人以一種很原始的方式摸索著繼續創作:林展秋把旋律唱給方詩雨,她在草稿紙上記下,午休或者放學後,他們溜到體育館彈琴檢查,完善好整個曲子。三首歌曲的成功創作讓林展秋切實感受到這個計劃實現的可能,隨後他邀請音樂社的能唱歌、譜曲的同學,包括林力堯、朱冠學等人陸續加入到了RAiNBOW計劃中,團隊日益壯大起來,大家一同立下了每年一張專輯的「十年之約」。
2012年8月15日,福州正當暑熱,烈陽炙烤著整個城市,每天氣溫高達35、36攝氏度。15歲的鄭好剛考入福州一中,由朋友介紹,到學校一起賣碟。一早,她和幾位主創在學校檔案館前支了一個小攤子,向前來領材料的畢業生出售新專輯。這是RAiNBOW第一張專輯《紅》的初次面世。
《紅》團隊部分成員合影於福州一中體育館在學校的三天攤售之後,鄭好和其他成員兵分兩路,走入福州的東街口和寶龍兩個商圈賣碟,從一早開始向往來的路人提供試聽並加以推銷。「我們是福州一中的學生,這是我們的音樂夢想,願不願意支持一下?」不到一個月,起印的1000張很快售罄。在9月開學後,鄭好逐個走班,在每個班級裡「安插」好相應聯繫人,以簡訊的方式告知某某班購買了多少張。兩次加印也在一年裡迅速賣光。
林展秋高三畢業考入中國傳媒大學之後,RAiNBOW計劃的工作順理成章落到高二同學們的肩上,師弟師妹們迅速成長起來獨當一面。團隊也開始迎來新鮮的血液,新入高中的歌手雷雨心、林姝涵以及攝影師等「技術人員」紛紛加入其中。
2014年春天,團隊成員決定為雷雨心的歌曲《記念》拍攝MV。雷雨心、郭士全和鄭好常在午休來到電子閱覽室討論,很多中午都由郭士全從食堂打好飯過去一起吃。鄭好和郭士全兩個人的班級在同一層,前者在13班,後者在15班,兩個人頻繁溝通的那段時間裡,鄭好一走到15班門口,隔壁班的同學就直接喊 「郭士全,鄭好來找你了」。
幾乎所有的東西都靠「用愛發電」,全憑大家的一腔熱忱,不需要太多物質的成本。MV中雷雨心在操場上一襲白衣除了裙子是自己的,鞋子、上衣都是借來的。不僅東西靠借,人也靠借,出演遲到被老師訓話的校園經典場景是在鄭好本班同學、老師的支持之下攝製的。
年末的時候,林展秋在中傳一位師姐的朋友在《中國好歌曲》做選手導演,輾轉聯繫到他詢問RAiNBOW計劃中是否有合適的人選,他把團隊中剛步入高二能獨自創作的雷雨心推薦了過去。「陰差陽錯」之下,雷雨心最終以帶有濃鬱校園風的《記念》登上了《中國好歌曲》的舞臺。錄製導師歌曲盲選階段,四位導師紛紛為她轉身,羽泉向她拋出了「直通決賽」的橄欖枝。
雷雨心在《中國好歌曲》的舞臺上向所有觀眾介紹了RAiNBOW計劃,讓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團隊一炮而紅,節目播出當晚大量的訂單湧入,原有的《紅》、《橙》庫存全部告罄。
到外面看過一圈更大的世界,雷雨心還會想繼續留在RAiNBOW計劃嗎?林展秋抱有一些隱憂。他和雷雨心講一方面學業要緊,不要耽擱學習,另一方面擔心她和新朋友們合作更多而減少了留給團隊的作品。這個說法被林展秋比喻成在戀愛關係中,更出色的一方受到很多人歡迎,另一方心裡則會醋意大發,萌生出一種自卑。林展秋焦慮雷雨心是否會願意繼續留下,他沒迫切催促雷雨心,而是告訴她不寫歌、不唱歌也沒有關係,快要出國還是照顧好自己的學習。
2015年8月,雷雨心隻身飛往加拿大求學,團隊成員也幾乎都由光源地福州一中四散天涯。林展秋要在北京念大三,郭士全即將前往廣州上大學,鄭好在澳大利亞讀預科來年將升入大學,其餘成員分別在成都、蘭州、上海、澳門等各個城市。此後大多日子都以寒假或暑假計算,直接靠喊的日子一去不返,退為微信上零落的交流。沒有訴諸話語的念想也都就此擱置,留待時間不斷發酵。
2015年RAiNBOW計劃年會合照少年的聲音沒有故事2016年的夏天,歌手鐘聲在北京東四環的一個錄音棚裡再次錄製歌曲《背包客》。第三張專輯《黃》的歌曲基本都在此期間錄製完成,借著更好的設備把新創作的歌曲和前一年在福州錄過的一併重錄。
2016鐘聲錄《背包客》鐘聲還沒唱幾句,玻璃隔斷另一側的音控室裡,林展秋就和「師父」周龍說這次可能錄不到滿意的東西。不是鐘聲的嗓子狀態不好,而是感覺到聲音的「味道」不對。少年的聲音裡沒有故事,但在有所經歷的人身上,故事即便想藏也藏不住。抱著試試看的想法錄了3、4個小時,最後仍然沒有錄到滿意的聲音,專輯中呈現的版本沿用了2015年錄製的音頻。以林展秋的話講,只有成長是騙不了人的。
RAiNBOW計劃的官方微博在6月和9月兩個月完全空白,其他的幾個月也只有零星的一些日常更新,幾乎沒有多少動向。整個團隊因為資金僵住了,凡是要花錢的地方全被卡死。自RAiNBOW計劃年初走紅以來,無論林展秋還是團隊內部的其他成員都為接下來的《黃》預設了更高的期許,團隊不斷倒逼自己以對得起一束束投來的新目光。不少朋友向林展秋介紹業界的前輩聊一聊,嘗試著學些更專業的東西或者拉攏一些資金來。
林展秋獨自在北京面對接踵而至的應酬,但酒酣耳熱之外,足以支付《黃》開銷的錢遲遲沒有出現。大三上將近一個學期裡,林展秋心力交瘁,臨近期末的時候冒了水痘,直接隔離回了福州。他常常夜裡輾轉難眠,絞盡腦汁地想如何把《黃》做出來,曾直到凌晨四、五點鐘才昏昏入睡。母親曾經勸林展秋放過自己,如果一件事情不再帶來快樂,放棄未必是一件壞事。放棄的念頭在林展秋的腦海裡一次次浮現,但總有另一個更大的意願支撐著他:林展秋不能在困難面前跪下,跪在心裡就不能再站起來了。
2015年到2016年之間,林展秋都處於易燃易爆炸的狀態,燃著怒火的文字經常充斥微信群聊。團隊原本計劃在4月1日前把歌曲《秘方》的英文翻譯定下來,並且做出一條愚人節相關的推送。而實際上大家沒有在幾個譯名間討論、投票,也沒有做出推送。「現在已經是4月2號幾點幾分」「你們是否把它也當作愚人節玩笑」,群裡幾乎全是林展秋發送的消息,沒有一個人敢吱聲。因為推送的事情,大家偷偷建了一個微信群聊叫「不讓展秋爆炸的暗搓搓的群」,做一個宣傳物料要自己「內部」先看完,沒有問題再拿給林展秋看。
一次晚上10點多,鄭好空著肚子從圖書館回家,泡了碗面草草吃完後,正洗著碗,她突然很大聲音地哭了起來。2016年底,她連續一個多月在期末、實習、RAiNBOW三項之間不停切換,回家路上、洗澡時、直到夜晚放下手機躺在床上腦子裡都裝滿了各種事情。多方面的重荷壓在身上,她一度失眠、焦慮、情緒崩潰,從前不太長痘的她額頭上一下冒出一百多個痘。
鄭好一個人在澳大利亞讀書,此時早已不像在高中的時候,出了任何問題,她轉眼就可以跑到隔壁班門口找到郭士全,或者和任何其他成員面對面地交流。微信群聊的其他埠,每一個人也都如同孤零零的原子,散落在北京、上海、廣州、多倫多、墨爾本幾乎世界的各個角落,獨自面對著自己的學業、工作與生活。
團隊內部面臨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挫折。原本為了推廣新歌手劉雨含歌曲《21》的MV因為演員、歌曲、拍攝等各種問題無疾而終。原本想把歌曲的名稱信息藏進圖片裡作為「線索圖」,前期投入很多,最後也因為失於協調,一應被移入垃圾箱。大家開始自我懷疑,我到底有沒有能力完成這些事情?在此期間裡,一些人悄無聲息地淡出了團隊。
乘風破浪的氣勢一天天消退,現實的浪潮一股股當頭拍來。RAiNBOW計劃的理想在前,但抽離「理想」本身作為一種修辭帶來的激勵,它沒有賦予為之鞍前馬後的人同樣動人的光彩。整張專輯的製作是一次近乎完全地掏空,大家仿佛置身獨木橋,一邊要盡最快的速度前進,另一邊又要小心翼翼地在主業、生活和團隊工作之間平衡著。在最難熬的一段日子裡,林展秋一度告訴自己,如果其他人都沒有辦法陪他把《黃》做完,哪怕一人一騎也要奮不顧身地努力朝前衝去。
《黃》整張專輯表達的就是一種竭力的成長,歌曲在專輯裡的順序也是少年出發在世界裡探索,經歷惶惑和迷惘,從最初期許遍歷曠野星辰的「背包客」,化身最後教人釋懷的「作詞人」。9月份,所有錄音全部完成之後,林展秋步入大四,他發了一條微博,「我以後再也不需要用暑假來做RAiNBOW啦,因為我再也不會有暑假了」。
首戰2017年3月31日,RAiNBOW計劃的第三張專輯《黃》闊別將近3年終於面世。新專輯最終贏得了很好的反響。
雖然一些老的歌手淡出了團隊,但新加入的歌手以她們各自的作品在《黃》中大受歡迎。劉雨含是唯一一位完全憑投稿加入RAiNBOW計劃的歌手,林展秋至今記得團隊郵箱收到了劉雨含的兩段音頻,聲音小到把播放器音量開到500%才能聽清。強烈的白噪音之中,劉雨含的聲音一下鑽進他的腦袋裡,林展秋力排眾議,邀請劉雨含加入了RAiNBOW計劃。她的歌曲《21》作為新專輯第二支公布的歌曲,上線網易雲後評論很快達到「999+」。
4月,福州當地一家國企向他們發出了邀請,希望他們在家鄉舉辦一場演唱會,RAiNBOW計劃長期以來舉辦一場演唱會的願望終於落地,第一次演唱會就此定在8月的5、6兩天,四散天涯的成員們都重新回到光源地福州,在暑假一齊到現場幫忙,仿佛一場盛大的同學聚會。
鄭好、李若舟和陳苓鈺為了專門討論開會的事情建了一個群聊名為「1500隻鴨子」,取意自「一個女生的喧鬧程度像500隻鴨子」。與和合作夥伴見面之前,她們從燈光設備到宣發媒體等方方面面羅列了13點要商議的事宜,把團隊內部的意見分歧一條一條捋順。她們確定好最後的底線——如果合作方不答應,那麼寧願不做這場演出,把票款退給觀眾,也不能呈獻給觀眾自己都不認可的東西。
開會當天,鄭好認真挑選了一套衣服,畫了全妝,踏上一雙高跟鞋而且一定要「噔噔噔」地走出聲音來,在氣場上有壓倒性的優勢。
對方負責人是福州一中的學姐,又在墨爾本大學讀了研究生,名義上算是鄭好的師姐。團隊最初對她十分信賴,以為找到一個靠譜的主辦方,團隊只要負責好歌曲和演唱。但見面之後,雙方在意見上大有分歧,合作方在很多基本的問題上都想隨意從簡,如在演唱會地點選在大眾影院、演出票上是否要印座位號、音響設備的選用等等。7月下旬墨爾本大學開學之後,鄭好在澳大利亞仍和合作方不停爭吵、磨合,從早到晚都在回復微信。
一開始合作方告知她們對音響設備的要求比較高,在福州市區裡面沒有找到。鄭好自己試著在福州市內找來看看,找到了能提供所要求設備的公司,而且合作方此前找到了這一家公司,因為價格較高就刻意隱瞞了下來。鄭好當即感到被成人世界當頭棒喝,「小孩真的是小孩」,想像不到還可以如此。
鄭好委婉地告知對方設備被他們找到了,要求提高預算,就此籤訂了一份補充協議。但是由於領導換屆沒有籤字,所有的錢款無法結算,新舊兩任領導互相踢皮球。演唱會在8月6日晚上結束,但直到之後團隊在網絡媒體上筆伐聲討,這筆帳才在11月由鄭好到合作方公司親自結算清楚。她「恨」這位師出同門的學姐,認為她嚴重丟了母校的臉,交涉的整個過程都很荒謬,充斥著無謂的分歧和無聊的拖欠。
《黃》專輯中的最後一首歌《理想不大》寫於林展秋大三生涯的尾聲,本科階段的全部課程基本結束,校園的氣息日益淡薄,大家都在為自己的未來尋找出路。一個燥熱的午後,林展秋坐在寢室的椅子上,突然四面八方的「海浪聲」湧進耳中。不同於物質世界的潮聲,這是一種由周遭朋友們的一個個人聲忽遠忽近、通感一般翻湧著的浪潮。林展秋希望這首歌可以用以鼓勵自己和周圍的朋友,讓划槳的人休息之後更有氣力。「再渺小的理想,都有足夠偉大的力量」,RAiNBOW計劃以此作為2017和2018兩年演唱會的主題,被一遍遍提起。
2017年演唱會的尾聲,收官曲《理想不大》前一半唱完,在以《向裡看的眼睛》旋律寫就的間奏裡,所有在幕後工作的成員們依次走到臺前,和歌手們一齊站成長長的一排,把剩下的一半唱完。最後,歌手林力堯在臺上溫柔地講道:「我們希望,在未來的5年、10年,甚至15年、20年,我們都能繼續陪伴你們,謝謝你們。」所有人拉起手,向觀眾深躬。熒幕上緩緩浮現出「RAiNBOW is every 「i」 and every moment you wanna make a change」,RAiNBOW中小寫的i,從創立之始就意味著所有的每個人。
2017福州站末尾走回到後臺的剎那,鄭好嚎啕大哭起來,郭士全過去擁抱鄭好安慰她,T恤都被哭溼了一片。這邊情緒剛剛穩定下來,另一邊陳苓鈺和歌手林姝涵也情難自禁,早已在臺上含在眼中的淚水宣洩而下。一切結束以後,所有成員一起去吃火鍋、唱KTV,還切了兩個蛋糕,上面分別插著蠟燭「5」和「2017」。那天晚上是很多團隊成員回憶裡的溫暖時刻,大家一邊悶頭猛吃,一邊暢談著臺前幕後的種種趣事。
鄭好起初以為一切結束之後會很失落,像一場大夢將寤,或多或少感到虛無。但是8月7日,在福州長樂機場,發生的所有事情在她腦海中都真實而立體,她依然記得到合作方公司開會時候的表情、到大眾影院看現場情況當天汗溼的T恤,以及在三天之前從墨爾本坐了一夜紅眼航班飛回,到家換好衣服拎上東西衝到後臺,和陳苓鈺大大的擁抱。
「萬分之一」出乎成員們意料,歌迷們第一次參加RAiNBOW計劃的演唱會就自發把應援手幅全部做好。他們在手幅上寫上「理想不大,一樣偉大」8個大字,按照彩虹的七色引出了7個款式,依次放在坐席旁邊,左下角備註「請在《理想不大》時舉起」。在演唱會即將進入尾聲,臺下600多名觀眾一同舉起應援手幅搖擺,一條條分割的色帶此起彼伏,在大眾影院裡撐起一道奔湧著的「彩虹」。
2017福州站七色手幅2018年RAiNBOW計劃的全國巡演,粉絲們再次製作了七色手幅,在不同的城市發放。每一條上都印了不同的文案,如果想要集齊一整套則要跑到不同的場次去,部分粉絲自稱為「萬分之x」,也就是在「全國巡演」的萬人觀眾裡充當了對應場數的觀眾。
林展秋半開玩笑地講自己「都是靠喝觀眾的雞湯活的」。在「理想不大2018全國巡迴演唱會」中,一位單親母親帶著她在上幼兒園的孩子到上海場看演出。她鼓勵林展秋好好做下去,希望她的孩子成長到青春期的時候還可以聽到「大哥哥大姐姐」寫的歌,即便沒有父親的陪伴,也能在很多像RAiNBOW計劃一樣的地方找到快樂。在杭州站,一個少年從搶到票之後很開心地私信林展秋,近幾個月裡他都在住院,唯一的盼頭就是7月份RAiNBOW計劃到杭州的表演。演出當天,他偷偷把吊針拔掉溜出醫院,只給護士留了一張紙條,聲明晚上11點之前會回去。感慨於粉絲的這些事情,林展秋寫了一首新歌,曲名就叫做《萬一》,以此獻給2018年來到現場的一萬名歌迷。
2018深圳大合唱RAiNBOW計劃不是一個造星的故事,而是一個成長的故事。團隊中的所有人和歌迷們一樣,都是普普通通的尋常人。歌迷劉君湉從2013年開始就關注著RAiNBOW計劃,常常在官方微博中留言,起初她總是以一種「迷妹」的狀態評論林展秋的微博,直到林展秋說到他們之間其實是平等而非粉絲、偶像的關係,她才慢慢地改過來。
劉君湉和林展秋最初只有一面之緣,但時隔兩年再次見到的時候,林展秋仍然清楚記得她,為新專輯籤名的時候,他沒有詢問姓名,直接寫出了「To 劉君湉,健康、平安,對得起自己」。
在劉君湉眼裡,她更像是RAiNBOW計劃的聽眾以及追光者。2013年原創音樂方興未艾,做原創音樂的學生群體更是寥若晨星。作為她的同齡人,RAiNBOW計劃帶著一些分外珍貴的品質,他們沒有在發布一張專輯《紅》之後就事了拂衣去,而是亦步亦趨地做了下來,而且不斷突破著自己。她尤其肯定RAiNBOW計劃的初心不改:在《理想不大》的間奏裡寫入了最初《向裡看的眼睛》的主旋律,在《黃》的末尾呼應著最開始出發時的模樣。
團隊的成員們深諳所有歌迷的關注和熱情都不是理所當然的。他們想出過很多的方式:每條給官方微博私信都回復、線上做電臺和大家聊天、線下舉辦分享會等等,儘量和歌迷們互動。在採訪的過程中,被採訪到的成員在談到一些團隊內部的不快或爭執的時候,都希望在付諸筆端的時候以一種儘量委婉的說法講出來,不要傷害歌迷的情感。
另一頭,當記者在福州詢問:「RAiNBOW計劃發歌周期這麼長,一年你們可以等,兩年也可以,那三年、四年還可以等下去麼?」受訪的歌迷回答得很坦率,幾乎不假思索:「我覺得我可以一直等下去。就是一種念想跟執著,或者相當於是一種支持朋友的感覺。朋友願意去做,我也就一直陪伴著他們。」
遠行客騰訊音樂人「不凡現場」牽頭和RAiNBOW計劃一起策劃了2018年的「理想不大巡迴演唱會」。不同於在家鄉舉辦一場演唱會朋友們都可以來幫忙,巡演要求隨行人員控制在十人出頭、儘可能精煉。2017年濟濟一堂的場面沒有復現,大家只是遙遙地提供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在北京場開演的時候,大家駐守在不同的屏幕前看完了直播。
辦巡演需要動用的勞力、物力遠遠更大。前一年可以由「1501隻鴨子」——鄭好、李若舟、陳苓鈺以及隨後加入的郭士全帶領大家一起衝刺完成,這一回四人裡的三位紛紛忙著本科、碩士畢業,雖然四個人分別承擔了任務,這些擔子後來也幾乎都壓在了郭士全一個人身上,「1501隻鴨子」剩下1隻鴨子。他一下從話最少的變成話最多的,群聊的名稱也就從「1500隻鴨子」變成了「3000隻鴨子」,一個人頂上另外三個人的分量。
起初,歌手林力堯不願意參加全部的13場巡演,只答應參加其中的6場。現實中的林力堯是一個佛系的人,每天規律地作息,按部就班學習、生活,在「演」與「唱」之間,他更喜歡簡單的「唱」本身。但作為RAiNBOW計劃最早的歌手之一,林展秋堅持要他完整地跟下全部演出,兩個人一度相持不下。李若舟擔心兩個人會吵起來把本可以談好的事情搞砸,在兩個人之間斡旋。即便如此,雙方仍舊誰都不願意退讓,林力堯強調之前聲明過只去一半,現在又以團隊為藉口道德綁架。但站在對面的立場,李若舟情感上也很受傷害,認為他沒有必要這麼不通人情。她在微信上一場一場地勸:北京場有線上直播是不是要來,在四川大學念了4年書成都場是不是也要去一去。軟磨硬泡之下,林力堯終於答應參加其中的10場。
剛到巡演的第一站廣州,一位歌手唱完以後就高燒到40度,被送到急診部之後立刻住進了重症監護室,當晚郭士全整宿沒睡覺照顧他,但第二天晚上緊接著在另一個城市還有第二場演出,他把病人託付給兩位靠譜的粉絲,又匆匆趕往深圳。郭士全充任整個巡演過程中的領隊,每天作為「保姆經紀人」料理大家的衣食住行,並且打點統籌宣發各類邊邊角角的事情。巡演過程中,他很多時候一天只睡3、4個小時。演出結束當晚,郭士全要和攝影團隊共同梳理素材,選取一些片段作為當日場次的微博更新。一通事情做下來基本已經是凌晨2、3點,如果「背靠背」兩場演出挨在一起,第二天早上8點多鐘就要起床趕高鐵。
2018郭士全(中)在臺上客串演唱7月31日,一位歌手和三位樂手沒趕上高鐵,臨時改到了後面的一趟,直到下午4、5點鐘才到達武漢站演出現場VOXLIVEHOUSE。大家都很低落,臉色也很差勁,郭士全當時甚至都想著別要求太高,能演完就可以了。但是現場的觀眾分外熱情,讓人十分振奮,原本最不抱希望的一場氛圍非常得好。
上海站前夜,在敲定第二天具體的演出內容時,郭士全發現雷雨心全程狀態都不好。他留下雷雨心詢問情況,在交談的過程中他驚訝地了解到雷雨心和林展秋兩個人之間早已產生了難以彌合的鴻溝。從雷雨心加入RAiNBOW計劃開始,她和團隊的聯繫一直通過林展秋單線進行,到國外念書之後,有時會和他線上聊3、4個小時,把他視作很尊敬的學長。
在2017年夏天回到國內後,通過和不同的人交流,雷雨心發現林展秋在其他人的面前批評過「雷雨心工作效率低」「雷雨心不願意交歌」,呈現出在她面前截然不同的面孔。她說有人告訴她,林展秋曾經在一個群聊裡說「雨心在不在RAiNBOW計劃無所謂,只要《記念》和《遊走》的版權在就可以了」,儘管團隊以內沒有人聽到過這種表達。
冬天,在中國傳媒大學的一家餐廳裡,雷雨心直接向林展秋發難:「展秋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瞞著我?」她和林展秋當面對質,就著一件一件事情重新復盤。林展秋承認在《中國好歌曲》錄製後心裡犯了些嘀咕,說過一些不好的話,但是他肯定「人不在版權在」的說法一定是子虛烏有。破碎的信任並沒有就此得到重建,「理想不大2018巡迴演唱會」臨開始前,雷雨心打電話給林展秋要求提高演唱會的薪酬,她不信任林展秋先前保證的演出獎金真的會給到合理的量。
2018雷雨心郭士全當晚聽雷雨心講完之她和林展秋間矛盾後大感震驚。他癱在酒店大廳的沙發上,和遠隔重洋的陳苓鈺打了一通1個多小時的電話。陳苓鈺記得電話另一端的聲音滿是疲態,在夜歸醉酒者的喧鬧聲襯託之下顯得很小。第二天早上,鄭好和李若舟得知以後同樣吃驚,一群朋友從前因為一個共同的願景和衷共濟,但是在6年以後變成了一個矛盾重重的狀況。
2018年巡演給攝影師陳科汕的感觸與2017年福州站演唱會大相逕庭。隨行巡演不多的人裡有許多外聘的樂手和工作者,淡漠的氛圍之外又平添了一道隔膜,支離破碎的感覺瀰漫在空氣當中。巡演還沒有開始,工作群聊裡就因為每天的飲食補貼和住宿狀況在群裡吵起來。
7月27日晚上,南京站演唱會結束,行將前往美國的陳科汕和團隊裡每個人合影道別。第二天中午,他坐上前往上海的高鐵,旋即飛往美國。離開的時候,陳科汕感到很失落,似乎就此一別,再回來之後團隊就將不再是之前熟悉的團隊。
七年之癢和RAiNBOW計劃的成員們談起從前,所有人的語氣中都帶著溫情。像出演報告晚會的學生節目,大家一起經歷開場前朝夕的排演,圓滿謝幕之後在慶功宴上洋洋得意地數說之前的付出,其中不只是大事落定的成就感,更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召。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同共事,從中學延續到大學乃至畢業工作的這份經歷對於所有人都彌足珍貴。
在團隊的幾年裡,雷雨心把在《中國好歌曲》舞臺上向觀眾介紹RAiNBOW計劃視作最有成就感的時刻。在她看來,高中時拍攝MV、錄製節目、錄完之後和大家在酒店房間裡的言笑晏晏,以至於每次在錄音室裡錄歌都是十分美好、十分珍貴的記憶。
說著這些,雷雨心在電話的另一端很突然地哭了起來。她難以把往日歡暢的經歷與當下尷尬的處境視作一個整體連續起來。上一次她為RAiNBOW計劃的事情哭是在南京站巡演的開場,熒幕上播放著製作《黃》專輯的紀錄片,看到和大家一步步走過的場景仍然不禁黯然感傷。但想到近期和林展秋在歌曲版權上的糾紛,她還很氣惱,「我一點都不想哭了,我又開始生氣了」。在她的微信裡面林展秋被單獨放在「壞人」的分組裡,提醒她每次看到標籤都想起從前的屈辱。
RAiNBOW計劃能夠持續到現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愛」發電的。當有一天靠愛發電的理由不再具有說服力,和團隊繼續走下去的動力也被抽空。雷雨心不認為林展秋具體犯下了某種錯誤。品牌、演唱會以及種種營銷離音樂本身很遠,創作需要的不是這些。現在的RAiNBOW計劃裡面,這些音樂之外的東西佔據了太大的比重。有些時候人不再大於事,而事情被完成本身比人更重要。
2019年2月,北京初雪之後,鄭好在朋友圈裡轉發了五月天的《轉眼》,配上了一句「第一次在北京,天氣那麼好,看得那麼遠」。在那之前,她告訴林展秋,她未來不會繼續在團隊持續工作了。林展秋沒有挽留她,只是肯定了她幾年來的付出,祝福她今後一切順利。放假在國內的期間,她重新思考了自己的未來,決定在讀完榮譽學士之後申請PhD,從事學術方面的研究,這意味著她不再有空閒的時間給予團隊。除了林展秋之外,她只告訴了郭士全、李若舟和陳苓鈺,大家得知後都很理解。晚上,她靜悄悄地退出了RAiNBOW計劃的大群。
鄭好把「願景的不同」作為團隊現狀的一種解釋。每個人在RAiNBOW之外都有著自己的生活以及自己追逐的東西。雷雨心在踐行著自己的音樂實驗,嘗試各種各樣的藝術門類,在2017年製作了風格全新的個人專輯《月全蝕》,鄭好也在自己規劃好的學術路線上不斷前進,大家都在繼續堅持著自己所鍾愛的領域。
鄭好而這份願景對於林展秋來說,是RAiNBOW計劃本身。他清楚記得9歲時在同學家第一次聽到《七裡香》時的場景,原本遊戲的聲音被切掉,一時整個房間縈繞著周杰倫朗朗的歌聲,仿佛另一個世界緩緩降臨。林展秋一下子出神——電子遊戲不再好玩,音樂才好玩。一次老師要求全班同學在小紙條上寫下自己的人生願望,林展秋寫下了兩件事情:第一件是創作出人們喜愛的歌曲,被廣為傳唱,第二件事情是遇到優秀的音樂夥伴在舞臺上演唱自己的歌曲,被成千上萬的人所喜愛。
為什麼一定要是RAiNBOW計劃?林展秋援引了賈伯斯的例子,世界應該是如此的,這是沒有理由的,所有創造者都扮演著上帝,但處於塵世之中,人無法追問他世界為什麼如此。他就是要把10張音樂專輯做完。他希望有一天RAiNBOW計劃可以開枝散葉,每一個曾來過的人未必要一直留駐,而是每個人都可以為以這份經歷為榮,不斷傳播著RAiNBOW計劃的信念。
春節的時候,林展秋看到《流浪地球》裡主角小隊通力協作一心完成一件事情的時候,一時熱淚盈眶。RAiNBOW計劃的成員起初只是同學和朋友,但在作為一個品牌運營之後,作為團隊的負責人,林展秋承擔著每個階段團隊的生死,或者項目的成敗之後,他對於夥伴的想法開始改變,事情比人更加重要,具體的某一個人去留相比之下都沒有同等的重要程度。他明顯地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這種變化,每次動這種念頭時都很難受,他把RAiNBOW計劃的成員們比作最大的情感煩惱,甚至比上一段情感結束時還要難受。
兩個直到現在還和林展秋玩得很好的小學同學可以看到,在他的身上有一些方面仍然沒有改變,在做一些RAiNBOW計劃以外的事情,保持著原樣。假期結束回到北京後,林展秋每天坐在書桌前規律地創作,把過往的想法一點一點整理出來。他確信在寫歌方面,自己和2012年沒有任何改變,還對自己筆下的每一個字保持虔誠而且自信。
回到2018年七夕夜的疆進酒Live House裡,林展秋在他個人部分的最後唱了《作詞人》,「我曾經以為音樂可以改變很多,但我發現不行。這六年過去,我有的時候都有點擔心自己會認不清自己。可是,當我想到這首歌,當我想到我第一次被它感動的時候,副歌的第一句說『我將用看海的姿態等你回來』,其實我知道,某種程度上我和2012年的自己沒有一點變化,RAiNBOW的所有人都跟出發的時候一樣沒有任何一點變化。《作詞人》,來吧。」
2017 RAiNBOW is every 「i」新媒體編輯|李佳潤 張漫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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