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居民給了胡楊一個詩意而好聽的名字——託克拉克,即「最美麗的樹」。我想,它的美麗,必定是因為它們生長於最惡劣、最殘酷的氣候環境之中,作為一種極為神奇的植物群體,它們耐寒、耐熱、耐鹼、耐澇、耐乾旱,以頑強的生命力,阻擋了沙暴對綠洲的肆虐,撐起了一道雄偉壯闊的大自然綠色長城,在「絲綢之路」上,它們以頑強的生命挺立荒原,閃耀著璀璨的光芒。
胡楊作為落葉喬木,稀灌木狀,木質纖細柔軟,樹葉闊大奇特,散發著清香,是第三世紀殘餘的古老稀有樹種之一,其珍貴與銀杏齊名,有活化石之稱。胡楊擅長在溫度處於兩極的狀態下生長,既能夠忍耐極端最高溫45℃,也能忍受極端最低溫-40℃。一棵胡楊的樹齡可達200年。因生長在極旱荒漠區,為適應乾旱環境,生長在幼樹嫩枝上的葉片狹長如柳,大樹老枝條上的葉卻圓潤如楊。
在第四紀早、中期,胡楊逐漸演變成荒漠河岸林最主要的植物建群種。主要分布在新疆南部和柴達木盆地西部、河西走廊等地。生在中國塔裡木盆地的胡楊樹,生長也有搶抓機遇,快速不怠的精神,它們一旦冒出幼芽就會拼命紮根,在極其炎熱乾旱的環境中,能長到30多米高。當樹齡開始老化時,它會逐漸自行斷脫樹頂的枝杈和樹幹,最後降低到三、四米高,依然枝繁葉茂,直到老死枯乾,仍舊站立不倒。人們讚揚胡楊「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三千年的胡楊,一億年的歷史」。在新疆庫車千佛洞、甘肅敦煌鐵匠溝、山西平隆等地,都曾發現胡楊化石,證明它是第三紀殘遺植物,距今已有6500萬年以上的歷史。《後漢書·西域傳》和《水經注》都記載著塔裡木盆地有胡桐(梧桐),也就是胡楊。由於胡楊具有驚人的抗乾旱、御風沙、耐鹽鹼的能力,能頑強地生存繁衍於沙漠之中,因而被人們讚譽為「沙漠英雄樹」。中國胡楊林面積的90%以上都分布於新疆,而其中的90%又集中在新疆南部的塔裡木盆地被稱為「極旱荒漠」的區域。西漢時期,樓蘭的胡楊覆蓋率至少在40%以上,人們的吃、住、行都得靠胡楊。在清代,有文獻記載,新疆仍「胡桐(即胡楊)遍野,而成深林」。
大自然總是那麼公平,他在新疆締造了乾旱和沙漠,就必定會有締造一種事物來消解其給生態帶來的影響。比如胡楊,這個自然之子,不僅能阻擋風沙,還以另一種方式,讓人類直接接受自然的饋贈。胡楊全身都是寶,胡楊樹脂具有清熱解毒,止酸止痛的作用。根能驅蟲。花序可以止血。外用止血。胡楊木質堅硬,耐水抗腐,歷千年而不朽,是上等建築和家具用材,比如樓蘭、尼雅等沙漠故城的胡楊建材至今還保存完好。胡楊木材具有很強的抗腐能力,特別是在浸水後,抗腐性增強。在鹽鹼地區,胡楊的木材用作橋涵的基礎材料,經久不壞。塔裡木河流域一帶,當地人用大徑胡楊乾材鑿制獨木船,維吾爾語稱「卡盆」,成為捕魚、渡河的重要工具。樹葉富含蛋白質和鹽類,是牲畜越冬的上好飼料,特別是羊最喜吃。綠葉、枯葉以及幼嫩的枝梢,均可使用。在胡楊分布地區,林中每年都有大量落葉,牧民常利用作羊的「冬窩子」(即冬季放牧之地)
「塔裡木河呀啊故鄉的河/ 多少回你在夢中流過/無論我在什麼地方/都要向你傾訴心中的歌 ……」
一首關於塔裡木河的歌,就像塔裡木河的水流,在悠悠歲月中緩緩地流淌不息。很多時候,她就如一曲彌久愈新的自然天籟,舔抵著我心靈的浪花,冷卻我因為世俗的糾纏而煩惱的心緒。
「塔裡木」在古代當地語中,意為「注入湖泊、沙漠的河水支流」。而「塔裡木河」是「無韁之馬」、「田地、種田」的雙重含義。雙重含義中的「田地、種田」,在南疆作為農耕民族的當地人,他們世代在沙漠的綠洲耕種,生活,自然對於賴以生存的田地有著深刻的眷戀。塔裡木河是我國最長的內陸河,也是世界著名的內陸河之一。全長2179公裡,流域面積達105萬平方公裡。蜿蜒流淌在塔克拉瑪幹沙漠北緣的塔裡木河在中遊地區形成了南北寬達上百公裡的衝積平原。其流經之地,河道曲折,水流眾多,沿河蘆葦水草叢生,浩浩蕩蕩,有人稱此處為「水上迷宮」,這也是塔河「無韁之馬」的由來。塔裡木河是保障塔裡木盆地自然生態和各族人民生活的生命之河,她自西向東,所過之處的兩岸生長著鬱鬱蔥蔥的胡楊和沙漠植物,他們在沙漠腹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綠色長廊,塔裡木河流過的沃野千裡,養育了沿岸的居民,因此在當地人譽為「母親河」。
最早有記載塔裡木河的是《山海經》:「河山崑崙,潛行地下,至蔥嶺山於惚國,復分歧流出,合而東注在澤,至而復行積石,為中國河。」由於人類活動的加劇,自然環境與氣候變化等諸多因素的影響,在20世紀40年代是一個分水嶺,40年代以前,車爾臣河、克裡雅河、迪那河相繼與幹流失去地表水聯繫。40年代以後,喀什噶爾河、開都—孔雀河、渭幹河也逐漸脫離幹流。目前與塔裡木河幹流有地表水聯繫的只有和田河、葉爾羌河和阿克蘇河三條源流。為了使塔裡木河下遊廣袤的區域生態環境得到恢復和補救,讓這條「母親河」重新煥發出迷人的光彩,從2000年5月開始,當地政府部門經過十餘年從博斯騰湖向塔裡木河輸水,無疑促進了塔裡木河下遊的生態環境的恢復,目前,臺特瑪湖湖區周邊的植被逐步得到恢復,湖區形成一定面積的水面,塔裡木河下遊的綠色走 廊也漸漸得到了修復。
由於塔裡木河所過之處滋養和孕育了片片綠洲,各種沙漠植物在這裡得到了很好的生長,同時吸引了大量的野生動物把這裡當著家園,在沙漠深處營造了一個個生趣無限的大自然生靈共居的天堂。
是胡楊收留和養育了他們,我說的是那些西徵的蒙古部落,他們在這裡找到了自己的命運的最後歸屬。13世紀,蒙古人通過四個汗國徵服了大半個世界,其中金帳汗國存在時間最長,統治俄羅斯達三百餘年之久。18世紀,俄羅斯復興了,這使得桀驁不馴的蒙古土爾扈特騎士們開始懷念東方的故土。於是,他們攜家帶口,整整16萬人,萬裡迢迢回歸祖國。這些興高採烈的遊子們怎麼也沒想到「回鄉的路是那麼的漫長」,哥薩克騎兵追殺的馬刀,突來的瘟疫與浩瀚無邊的荒漠沙海,一路走來,飽經磨難,當他們踏進新疆,只剩了6萬人。舉目無親的土爾扈特人一路行走,一路掩埋族人的屍體。他們含淚接受了中國皇帝的賜封,然後,搬進了莽莽的胡楊林海……胡楊林收留了他們,就像心胸遼闊的母親為他們撐起了生命的大傘。在這把碩大的大傘庇護下,他們在胡楊林中生養休息,繁衍子孫,兩百年後,他們在胡楊林中恢復了自尊,他們與美麗的胡楊融為一體。
那是初夏,塔裡木盆地的氣溫已經明顯高於新疆其他地區。我們一行見到的這段塔裡木河,河道隨意地舒展延伸。河水雄渾而凝重。岸邊的紅柳開著絢麗的小花,就像一蓬蓬紫色的雲霞,散開成大漠深處的一個一個充滿誘惑的夢。
行走在塔裡木河岸邊的沙地上,鬆軟的河沙讓人感覺到了一種柔軟的舒適。此時此刻,河水滾滾東流,沿途的胡楊林就像一排排忠誠的衛士守衛這片土地,寧靜而安詳。河水形成的水灣處,蘆葦湧起微波綠浪,三兩隻野鴨煽動著翅膀在葦叢中嬉戲著,時不時發出歡愉的叫聲。
正午以後,我們躺在被曬得暖洋洋的河床細沙上享受日光浴,我們一邊喝酒聊天取樂,一邊在沙地上光著腳學克裡木唱《塔裡木河,故鄉的河》的樣子跳起了舞。在這樣的日子裡,時光溜走的速度要比日常快得多。
那天黃昏, 站在塔河大橋上,塔裡木河給我另一種感受。在我的身後的一片稀疏的草地上,一群牛羊在悠閒地覓著稀疏的草葉。一輛馬車滿載胡楊枯枝,在我對面的河堤上獨行著,趕車人花白的鬍鬚被風揚起又落下,在他的旁邊,一位巴郎風華正茂,嘴裡喊著一首令人費解的詩,不,是歌。趕車人偶爾揚起的鞭子只是象徵地在那匹精瘦而強健的馬背上拂過,其實無需這樣的一鞭,老馬會知道回家的路,這只是趕車人的習慣性動作。不遠處嫋嫋的炊煙扶搖而上,隨風飄散,就像一種黃昏的召喚。此時此刻,在熱瓦甫琴聲的伴奏下,隱隱約約中,我看見村莊進入了一天中最令人歡欣的時刻,歌聲和琴聲掀起了人們胸腔的情緒,歡快的麥西來甫釋放著內心的蒼涼和悠遠……
塔裡木河的秋天,那是離天空最遠,離大地最近的季節,深沉的靜美,就連奔騰的塔裡木河,也放緩了腳步。此時的塔裡木河,就像一個成熟的男人,平靜、舒緩、深邃而內涵。這是大自然值得歡樂的節日,不,是關於胡楊的節日。一陣微風吹來,金黃的枯葉恰到好處地在天空紛紛飄舞著,撒在地上,很快就與沙土融為一體,一粒一粒隨風而動的碎金,閃爍著光芒。這時候,天空高而藍,大地與天堂,共同架構了一個金色的大殿。高不可及的穹頂之下,牧羊人漫不經心地驅趕著一群羊姍姍而來,羊群踩著浮土和枯枝黃葉,一路歡跳、嬉戲、咩咩叫著,這種細膩與粗獷,構成了大地、天空、樹林和諧的自然圖畫。
在庫爾勒至若羌的千裡長途,這裡人煙稀少,幾十公裡甚至上百公裡聽不到雞鳴犬吠,風是過客,沙是過客,河水是過客,我們這些偶爾的闖入者同樣是過客,只有眼前的這些根,卻頑強地留在這裡。那是一個自然界的古戰場的縮影,滿地儘是植物的乾屍,都是被風沙蹂躪留下的植物的各種奇形怪狀的根。它們在與風沙的持久戰中,用生命保護著這片熱土,這些胡楊的根、紅柳的根、梭梭的根,就是一個宏大的抗擊風沙的疆場,隱隱之中,似乎響起了它們的嘶鳴和靈魂的吶喊。正是它們抱緊大地,在黑暗中長期的抗爭,才站成了大漠深處的另一種生命的風景。
在廣袤的沙漠戈壁荒灘,我看見一個一個的沙包一直延伸到遠方,那是紅柳悲壯的家——柳冢!紅柳一旦紮根沙漠戈壁,它們就會抓住每一粒撲向它們的沙土,越長越高,最後就成了龐大的柳冢。它們在地上的枝幹只有小小的一簇,地下卻是一個龐大的根的家族,根系長達十幾米甚至幾十米。有研究表明,一株紅柳能固住幾噸甚至十幾噸的沙土,這是一個生命守護的奇蹟!它們裸露在外的根都呈弧形緊緊抓住它們賴以生存的家,然後立身於大地。這些柳冢都有幾十年至數百年的壽命。有朝一日紅柳死了,那些已死的根還能在風中持久與風沙搏鬥。成片的柳冢是荒漠地區的一道生命奇觀。
而胡楊連綿不絕的胡楊林是塔裡木河最悲壯的生命奇蹟和景觀。大漠裡的胡楊是孤寂而頑強的,這裡少有飛鳥和走禽光臨,只有稀疏的野草等沙漠植物陪伴著胡楊。胡楊的一生,是與惡劣大漠環境抗爭的一生。而最讓人感到震撼的還是那些根。人們常說打斷骨頭連著筋,胡楊的根總是和枝幹一同呈現。一座胡楊林就是一座關於根的博物館。置身胡楊林,撫摸那些根,就如同在撫摸自己久違的親人,飽經風霜的胡楊的靈魂在吟唱,瞬間就送我回到了自己的原處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