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在東北的一個深山老林裡,有個村落名叫團林村,村如其名,僅有二三十戶人家。駝背胡自強,就住在村子東頭。
駝背胡自強,無兒無女,老伴早亡,已孤居了二十餘年。時屆古稀,身子骨也愈來愈差,漸漸連生火做飯都成了難題。更糟的是,這年春上,駝背胡自強病倒了。
唉,那駝背胡自強真夠可憐的,不知還能有幾個活頭?話說這日,幾個婦人聚在巷口,嘀嘀咕咕。突然,一婦人猶如活撞了鬼般,驚愕叫道:「快瞧,那是什麼?」
眾人也是一驚,忙忙循聲觀望。
是蛇!三條大蛇,一前兩後,旁若無人,逶迤入巷,徑直遊向了駝背胡自強家!
但見為首的那條,粗若手臂,通體雪白,口銜一物,分明是林中千年人參;殿後兩條,則是毒性不小的虎斑頸槽蛇,蛇頭高揚,警覺環伺。
片刻,三蛇已行至駝背胡自強家門前。而此時,不少街鄰聽聞驚呼,紛紛奔來瞧稀罕。眾目睽睽之下,那白蛇竟豎直半身,以蛇頭叩起門來。
當,噹噹,當——
一連數下,門內,終於傳來了駝背胡自強蒼老沙啞的詢問聲:「誰啊?」
應答間,駝背胡自強強撐著開了門,只一眼,便驚得差點跌坐在地。但那白蛇卻未撲他,傷他,而是頷首一揖,奉上了那口銜參王。接著,一白二灰三蛇折身回走,不緊不慢,出巷後便隱入了密林之中。
駝背生病,蛇王送上參王,這事兒堪稱世間奇聞。當然也說明,駝背胡自強非同一般。頃刻,整個團林村都震動了,街鄰與遠親接踵而至。有人來瞧靈芝:嘖嘖,確是上品,稀罕物;有人來煎藥,道:胡爺,有病你別悶著啊,遠親不如近鄰,吱個聲,我來伺候您。
眼見眾人對駝背胡自強敬如神明,有個獨腿瘸漢卻會心一笑,雙腋架拐,踽踽走進了深山坳。行到背靜處,從袖中取出一支三寸竹笛,唇下一橫,吹奏起來。轉瞬,便見那一白二灰三條大蛇遊出草叢,隨著笛聲翩然而舞。
是役蛇奇術!
大家不知道的是,早在二十餘年前,一日,大雪飄飄,風冷似刀,駝背胡自強外出,無意中一抬眼,瞄見不遠處的雪堆裡,蜷著一團黑影。走去一瞅,是個半大小夥子,早已凍成了冰坨!
人命關頭,駝背胡自強不敢怠慢,將小夥子扛上駝背便往家跑,路上還摔了幾個跟頭。連呼帶喘跨進門,三下兩下撕開小夥子的破爛衣裳,又端來一盆雪,開搓。
人被凍暈,不能泡熱水,更不能烤火,只能用雪搓。
搓臉,搓手,搓腳,搓心口肚皮……
忙活了足足兩個時辰,小夥子總算掙脫黑白無常,從鬼門關逃了回來。只可惜,還是凍殘了一條腿。瞅著累得滿頭大汗的駝背胡自強,小夥子眼圈一熱,拼力側身,趴著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這個小夥子,也便是後來的獨腿瘸漢,還是個啞巴,打小便跟隨一個雜耍班子走江湖賣藝。忽一日,他得知,他是被班主搶來的,亦非天生啞巴,而是被強灌了啞藥。
且在搶他時,娘正抱著他往家走。班主從背後抽冷子下手,打裂了娘的後腦。獲知身世,他怒了,以惡制惡,也從背後打了班主個腦漿迸裂,隨後出逃。慌不擇路逃了三天三夜,終因又冷又餓,暈倒在了團林村外的雪地裡。
身負命案,斷然不能牽累駝背胡自強。因此,截完凍肢,剛能走路,他便不辭而別,繼續以役蛇之術賣藝活命,時不時回來探望救命恩人。前幾日,他又從團林村走,聽聞救命恩人駝背胡自強晚景悽涼,便想到了這一妙法。
一夜過去,獨腿瘸漢要遠走,想去和駝背胡自強道個別。豈料尚未進門,便聽院內吵嚷聲一片:
「胡老頭,想不想喝粥?快讓蛇送人參來。必須是千年人參!」
「聽說,那是百歲王蛇。要吃了它的蛇膽,能長命百歲呢。」
「都別吵吵,準備好鐵籠。等逮住那蛇,什麼百年靈芝,千年人參,還不要什麼有什麼?」
獨腿瘸漢隔門望去,只見駝背胡自強蜷縮院中,奄奄一息,十餘壯漢正摩拳擦掌,設了牢籠,握了棍棒,粗暴催逼駝背胡自強召喚蛇王。如若不然,就生生餓死他,扔進亂葬崗。
果真是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欲望太盛,人便成了鬼,與冷血的蛇都不堪比。獨腿瘸漢冷聲一笑,橫笛唇下。笛聲初起,嗚嗚咽咽,調門陡高,驚天裂地。
白蛇和兩條虎斑頸槽蛇又來了!
「抄傢伙,抓活的!」街鄰張大嘴一聲喊,眾人卻都定住了,肝顫了,膽奓了——
白蛇身後,萬蛇湧動,蛇頭林立,蛇信噴吐,浩浩湯湯,如潮水湧進了巷子,擠進了院!
獨腿瘸漢的笛聲仍在響。旋即,蛇分兩路。一路託舉著駝背胡自強,出門出村,消隱於山林之中。至於生死,再無人得知;另一路則噝噝做聲,無情地淹沒了胡家老屋,淹沒了宅中獵蛇人……
據傳,是日,殘陽如血,男人死傷大半,女人和孩子隨後紛紛搬離。團林村這個小村子,亦從此敗落荒棄,只餘蛇影……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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