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對男性行為的生物學解釋,有著不合理的信任。沒有什麼比睪酮更能體現這一點了。當代專家援引這一暱稱為「T」的激素,來證明有關雄性和男子氣概的觀點,以及男性和女性有哪些不同,並嘗試解釋為什麼一部分男性的性慾更旺盛。
始於上世紀90年代,再到本世紀的頭10年銷量暴增,睪酮替代療法的銷售額實現了從零到2018年年均50億美元的增長。這要麼是因為「低睪酮病」的爆發終於得到了確診;要麼就是睪酮被營銷為一種特效藥,用於治療男性對「30歲後睪酮水平每年下降1%」的恐慌。
其實,答案並不在於男性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也不是過去對低睪酮缺乏認識。而是在很多人的心中,睪酮變成了一種不折不扣的「神奇的男性分子」,可以恢復男性隨年齡增長而逐漸下降的體力和性慾。
此外,很多人都認為,如果你想知道是什麼讓一些男性變得富有攻擊性,只需要測一下他們的睪酮水平就可以了,這樣做對嗎?事實上並非如此,科學也不支持這一結論。早年間,一些著名的研究以服刑人員為研究對象,有效地「證實」了一些男性體內的睪酮水平相對較高。
這些結果「解釋」了為何這些人更加暴力,以及為何他們的犯罪比例畸高。這些研究中的方法學缺陷在數十年後才被揭開。更新、更嚴謹的研究顯示,睪酮水平與攻擊性之間僅存在微弱相關,而這一結論剛剛才為大眾所了解。
Pui Yan Fong
更重要的是,新的研究揭示出,睪酮並不只是作用於男性生殖的性激素。它對於胚胎、肌肉、女性和男性大腦以及紅細胞的發育過程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隨著生物、環境和社會因素的不同,睪酮的影響也是多種多樣,或者可以忽略不計的。
史丹福大學的神經學家羅伯特·薩波斯基彙編的一份表格顯示,在1970至1980年間,關於睪酮和攻擊性的科研論文只有24篇;而到了2010至2020年,這一數目激增到了1000多篇。這意味著關於攻擊性和睪酮的新發現嗎?不是的。
實際上,大多數研究都旨在探索睪酮對促排卵的影響。況且,相關關係與因果關係也不可一概而論,例如睪酮水平與攻擊性的關係,就是一個典型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多年來,激素領域的權威專家告訴我們,對絕大多數男性而言,根本無法根據他們的睪酮水平預測誰會有攻擊性。同樣地,即使發現了一個有攻擊性的男性,你也無法預測他們的睪酮水平。
大約從100年前開始,睪酮被錯誤地貼上了「性激素」的標籤。因為當時科學家們一直在探索男性和女性之間確切的生物學差異,而睪酮則被認為能夠解開男子氣概的誕生之謎。睪酮對男性的大腦、二頭肌和睪丸都十分重要,在女性體內也是不可缺少的。需要鄭重聲明的是,睪酮水平的高低不一定能說明什麼:睪酮的存在與否,有時比它的含量多少更為關鍵。
這就像是如果你想發動一輛汽車,你需要的只是燃料,無論是2加侖還是200加侖。睪酮並不總是會導致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差異,或是男性個體之間的差異。甚至有證據指出,男性服用睪酮補充劑之後的效果,與服用其他任何東西之後的安慰劑效果差不多。
儘管如此,我們依然在不遺餘力地為睪酮附加「超自然力量」。2018年,美國最高法院一位官員的烏紗帽岌岌可危。聽證會的議題是男性對女性的性暴力。在詳盡的描述、分析尚不足的情況下,持贊成或反對立場的作者就肆意使用「睪酮」一詞來描繪、譴責或辯護布雷特·卡瓦諾法官過去的所作所為:
《福布斯》的一位評論員寫了一篇名為《睪酮導致的輪姦事件》的文章;另一位則在接受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採訪時反問道「可我們討論的是一個睪酮水平高漲的14歲男高中生。你說,哪個男孩高中時代沒做過這種事?」第三個人在紐約時報的專欄中寫道:「那時他正乘著睪酮和酒精的浪潮……」
Amanda Berglund
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主席克裡斯蒂娜·拉加德曾斷言,2008年經濟崩潰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在金融行業掌權的男性太多。她說:「說實在的,我認為一個房間裡不應該有太多的睪酮。」然而,她這一有關激素的論調卻受到了許多讀者的質疑。
每天,你都能在各種文章和演講裡,看到睪酮被用作解釋男性行為的生物標誌物。有人將其稱之為一種「詩的破格*」,聲稱這是讓男性掌權的有力手段。但是,當我們推崇睪酮對於解釋男性種種行為的重要意義,可能也在無意中為男性行為開脫,認為這些行為是男性自己無法控制的。隨意宣傳生物學上的男子氣概,也意味著父權關係已根植在我們的天性之中。
如果我們認同了「所有男高中生體內都湧動著睪酮」的觀點,並且用它去解釋為什麼會發生強姦事件,我們就越過了委婉語的限度,通過向他們提供「由於激素的原因,他們是無罪的」的辯護,讓他們得以逍遙法外。
用男性的生理機制來解釋其行為,結果往往是為他們的舉動開脫。當我們討論睪酮、Y染色體之類的術語時,它在無形中傳播了一種觀念:男性被他們的身體所控制。認為激素和基因決定了男孩之所以是男孩的觀點,讓男性擺脫了犯下種種罪惡的懲罰。
如果你相信睪酮對男性如何行動和思考有什麼意義,那你是在愚弄你自己。男性之所以會表現出男性行為,是出自文化的許可,而非生理機能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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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能理直氣壯地說,生理機制是決定如何成為一個男人的唯一因素。然而,像「睪酮」和「Y染色體」這樣的詞,卻悄然溜進了我們對男性活動的描述中,它們所解釋的似乎也超出了事實。睪酮並不能支配男性的攻擊性和性慾。
遺憾的是,我們並沒像聽說「男性的高睪酮水平與攻擊性相關」那樣,聽說有大量研究發現男性的睪酮水平與慷慨性相關。慷慨並不算是典型的男性美德,這一品質也會有損於傳說中男性與生俱來的攻擊性,尤其是陽剛男兒的攻擊性。這對於男性和女性如何看待男性的天性影響深遠。
我們需要繼續探討「有毒」的男子氣概和父權制度。它們真實地存在著,且貽害無窮。我們也需要以新的方式來談論男人、雄性和男子氣概,讓我們不再確信男性的生理機能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事實證明,在排除安慰劑效應和生物學界的各種謠傳之後,我們發現睪酮並不是一種神奇的男性分子,而是一種社會性分子——正如研究人員麗貝卡·喬丹-楊和卡特麗娜·卡茲斯在她們的新傑作《睪酮外傳》中所說的那樣。
無論你怎麼稱呼它,睪酮常常被當做藉口,幫男性逃脫責任,以及替男性特權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