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名為「阿爾卑斯山現粉紅色冰川」的話題爬上了新浪微博的熱搜,標題十分醒目。對此,義大利專家表示,是一種雪衣藻讓冰雪變成了粉紅色。這種現象往年春夏季也很常見,但今年更為顯著。研究人員表示,在藻類未出現的區域,冰面可以反射80%的太陽輻射,而藻類出現後,冰面變暗,降低了冰的反射率,這意味著冰川融化正在加速,人們應該提高警惕。
而冰川消融現象不僅僅出現在阿爾卑斯山,大極地科學家曾指出,格陵蘭北岸的古老冰川正在加速融化。北極地區,被稱為最能體現全球變暖趨勢的「地球氣候警報系統」。這裡的冰川正加速消融、斷裂,北極已成為一座孤島,「黑冰」也已改變人們對北極潔白無瑕的印象。
溫旭,中國探險協會探險家、國家登山隊隊員、國家科考隊隊員、「<2℃計劃」發起人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氣候變化的嚴重性,在中國,有一位青年極地科學探險家,在他過去的攀登經歷裡,結合科考和公益,為登山賦予了更多意義和價值。
他就是溫旭。2020年1月10日,溫旭抵達南極點,成功創造了單人無助力無補給抵達南極點最長距離的世界紀錄。溫旭無愧於自己兩年來對自己的期待,為中國的南極考察和極地探險事業添加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2℃計劃」的誕生
「極地,是一種震撼美,在那裡,能感受到自然的純粹,自然的力量。」
2009年,溫旭與挪威著名的極地探險家博格·奧斯蘭一起,踏上了北極冰蓋。他們到達的城市是北極最北面的一個城市朗伊爾賓。博格指著遠處的冰蓋,告訴溫旭,「現在我們可以看到的北極冰蓋的厚度,差不多有3米,但是五年前的這個季節,站在同樣的位置,看到的冰蓋是5米。」
在風和洋流的作用下,北極冰蓋會裂開,裂開後的冰蓋相互擠壓、碰撞後,就會把一邊的冰蓋擠另外一邊冰蓋上,冰蓋的厚度顯而易見。五年的時間,冰蓋厚度變薄了兩米,這是溫旭第一次直面北極冰蓋消融。
「那一年,除了近距離目睹了冰川的變化,讓我至今記憶深刻的,還有北極熊。」溫旭感嘆道。北極,也被稱之為「北極熊的王國」,此前,人類和北極熊的生活互不幹涉,而近年來,北極熊闖入人類生活區來傷人的事件屢屢發生。「北極熊的食物日益減少,無奈之下,它們被迫離開自己的生活區到處覓食,在人類的垃圾站翻找食物。」溫旭停頓了下,繼續說道,「2009年,有一位居住在當地的女士,她在自家門前正要開門,還未進屋就被北極熊襲擊了。很遺憾,她因為襲擊去世了,當時鑰匙還插在門上。」
位於北冰洋和大西洋之間的格陵蘭島,是世界上最大的島嶼,約有200多個冰川,80%左右的土地被冰層覆蓋,也是北極第一被冰蓋覆蓋的島嶼。飛機接近格陵蘭島,在平滑如鏡的深藍色海面上點綴著眾多的白色斑點—浮冰,構成了巨大的不規則圖形,宛如一幅重彩油畫;很快,這些浮冰的源頭——冰川出現了。而當飛機飛到格陵蘭島的西側時,一種罕見的地貌衝擊著人們的視覺。平坦的白色冰蓋上出現了一個個深藍色的橢圓,好像質地上乘、璀璨奪目的藍寶石。這些藍寶石其實是冰面融化形成的湖泊。由於全球氣候的變暖,格陵蘭的冰蓋開始融化,這幾年開始呈現加劇之勢。
2018年格陵蘭的冰面
「我們在穿越的過程中,發現很多冰面河,就是冰川表面的徑流,由冰川融水匯聚而成。這些河道,淺則十幾米,深則二十多米,水量最大的時候,對於冰面的切割作用非常明顯,而這種切割作用最終會加速融化。」溫旭解釋道,「格陵蘭底下的陸地被常年冰封,它的融化會釋放出大量溫室氣體,包括二氧化碳和甲烷。我們知道,正常情況下,冰面的反照率是95%,但當冰川融化之後,露出深色的淤泥,黑色吸熱,冰面的反照率會因此降低。很多太陽直曬的熱量都會被格林蘭島的冰川沿岸吸收,冰川凍土也將逐漸消失。」
除了被北極冰川消融的場景震撼之外,真正觸發溫旭發起「<2℃計劃」,是緣於一次死裡逃生。那次命懸一線的經歷發生在2017年5月的江湖源大科考中,他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龍匣宰隴巴冰川,溫旭與隊員們要向上運輸物資,他背著20多公斤的儀器和裝備走在隊伍的最前邊,突然腳底一軟,踩破冰層掉進了一個未知的冰湖裡。身高一米八幾的溫旭,仿佛自由落體般後仰著直衝入冰湖,他用冰鎬使勁去敲擊冰層,把不能承重的冰層敲碎後,找到了一個支點,翻身上來,脫困的全程只用了不到30秒的時間。
落水本能的自救應急反應,讓溫旭得以順利脫困,「因為以前一直有冬泳的習慣,也深知,北極冰蓋存在極大的落水風險,所以,提前訓練過落水自救的方式。但事後想來也非常後怕,我和一起參與科考的隊員們說,如果是沒有自救意識和技能的人,或許已經遇難了。」
溫旭繼續說道,「更令人感到恐懼的是,當時是5月,還沒有入夏,不是冰川上溫度最高的時候,在海拔5500米的位置,居然會出現這麼大的冰湖,我一米八的高度,掉進去之後都踩不著底!這種冰川上的變化是以前從來沒想到過的!」
從他描述的口吻和語氣中,我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這個經歷對他的影響和觸動。再聯想到自己從2004年到2018年十多年間登頂慕士塔格峰的11次的經歷,從最開始的要穿特別大的踏雪板作為登山工具,到後來徹底把踏雪板換成冰爪,眼看著慕士塔格峰的雪線在不斷上升,登山工具由此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以上的種種,讓溫旭深刻感受到了氣候變化的嚴重性。
冰川,作為氣候變化最明顯的指示器,對於身處遠離冰川的國度的人們,無法能和他一樣真切感知氣候變化的嚴峻。「他們看不到這些冰川的變化,也就很難意識到氣候變化與我們的生活有多麼息息相關。而我,那麼多年在極地探險和登山的行徑中,看到冰川消融,目睹水線上升,經歷過生離死別,自然地把生命與氣候變化聯繫到了一起,氣候的變化終將是我們面臨的危機和挑戰。」
於是,回來後,溫旭與探險經理,也是自己的妻子虎姣佼商量再三,決定發起「<2℃計劃」——通過人類首次穿越地球三極的科學探險,讓更多人看到冰川變化,從而呼籲人們關注全球氣候變化,共同行動起來,追求可持續發展的未來。
「我們會在探險的過程中,測試沿途的溫度、風速,採集表層雪樣和雪坑樣等冰雪樣品,然後把整個過程拍攝成紀錄片向外宣傳和發布,讓更多的人可以直觀地看到環境在慢慢地變得不適宜生物生存。」
14歲,他就有了探險夢
和很多人的「少年追夢」一樣,探險是溫旭兒少時的夢。
14歲,上初中時,因為一部關於探險的電影。屏幕上血脈噴張的鏡頭,攀登救援時緊密的團隊合作,克服困難的熱情和精神……讓溫旭愛上了攀登。
溫旭從來都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他開始摸索攀登的「門路」。2003年,他看到央視播放了一個攀登珠穆朗瑪峰的直播,這時候,他得知原來中國確實存在著這樣一群登山愛好者。此後,他報名了由中國登山協會舉辦的第一屆攀登訓練,攀登了人生第一座雪山。
如他所願,溫旭順利進入了北京的中國地質大學。進入大學後,他重新組建了地大登山隊。「地大擁有非常悠久的登山傳統,1960年中國第一批登頂珠峰登山隊中的王富洲,也是我們的校友。遺憾的是,此後的二三十年,登山記錄一片空白。於是,我立志傳承地大前輩的登山歷史,建立了名為『大地社』的登山隊,在傳承學校登山文化的同時,發揚登山精神。」溫旭笑著說。
「但是,登山的意義卻一直在改變」,溫旭補充道,「本科畢業進入碩士階段,為了讓登山更有意義,我想到了將登山和冰川的科研相結合,為此,我進行了第四紀冰川地質的研究學習,利用自己的登山特長,將其作為一種手段和途徑,研究冰川,做基礎自然科學的研究。」
2015年 溫旭參與中科院五國科考古裡雅冰川
國內喜歡探險的人有很多,但能與科考相結合的卻少之又少。這兩種群體像是完全割裂存在著——前者為了自我挑戰,把探險作為愛好;而後者呢,則是為了科學研究,把探險作為工作的一部分。他們彼此互不相識,互不融合,互不了解。溫旭則是少有的把這二者合而為一、彼此相容的人。連他自己也未曾想過,可以把「愛好」與「工作」結合得如此緊密。
「科學家永遠都是以工作和科研為導向,去完成攀登,他們的安全保障意識相對薄弱。我們在探險的過程中有非常多科學家和科研工作者們無法到達的地方,比如一些懸崖峭壁,而這些地方往往特別缺乏基礎科學的研究,因此極度需要探險家們前往採集樣本。」溫旭說,「所以我們現在還在做一個公民科學計劃,集結一些探險愛好者們,去採集那些科學家們用得到的自然基礎科學樣本,比如水樣、冰雪樣本、土壤樣本,還有一些生物的多樣性樣本。探險的人選可以是普通大眾,比如採樣點附近的居民,當他們上交了這些採集樣本送給科研所後,最終我們會把研究的成果反饋給他們。」
溫旭正在給冰雪樣品編號
一路走來,溫旭的內心有過矛盾和掙扎,有對死亡的恐懼,有對家人的思念,有對父母的歉疚,未知的危險,就業的壓力,還有對自己這種行為本身的懷疑……他在夢想和現實中搖擺不定,最終,他還是決定投身登山探險事業。
他感謝父母和愛人的支持,也感謝他的人生導師、被他封為「偶像」的博格·奧斯蘭。「博格對我的影響非常大,即使是眾人敬仰的北歐探險家,但他為人平和謙遜,和他接觸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深入聊天和了解後,我發現,作為一個探險家,一個登山者,他不只是純粹地探險,探險的同時,他會做科研、做公益,這也賦予了探險更深刻的意義。認識博格,是給自己埋下的一粒極地探險的種子。」
而溫旭,則將「探險」的意義多加了一份責任。「我想成為孩子的榜樣,我希望,他可以看到一個面對困難能迎難而上、勇敢去探索世界的一個榜樣,讓他真正理解什麼是『大愛』。」
敬畏之外,探尋人與自然的關係
探險途中,溫旭體驗了不同維度的地質地貌、人文景觀、文化歷史等。而當被問及「最深刻的一次探險經歷」時,溫旭毫不猶豫地回答道:「南極!」
2019年11月12日,溫旭獨自從南極的海岸一路徒步穿越,最終到達南極點,歷時58天,總長度1400多公裡。在無助力、無補給的情況下,他完成了單人穿越南極最長距離的挑戰,也打破了一個新的世界記錄。
溫旭獨步南極,在光暈中前進
探險的過程充滿了無知,因為誰也不能預料,下一秒即將面對大自然最殘酷的一面。南極的極端天氣和內地起伏多變的地形,為溫旭此次探險帶來了極大的挑戰。「我從伯克納島出發,前期我收集了詳盡的氣象資料,等到天氣相對穩定後,我即刻啟程。但沒曾想,剛出發不久,整個伯克納島迎來了長達一周的惡劣天氣,最大的風速可能超過12級,能見度極低,這就像是南極給我的一個下馬威。因為大風,我用來保暖的羽絨服也被捲走,那一刻,我感受到人類在大自然中的渺小,一個風暴,就可以摧毀你所擁有的一切。進入到南極高原後,隨著海拔的不斷升高,溫度低至零下35-40度。有時因雪層太厚,雪橇陷入厚雪無法拖拽;有時遇到地面堅硬的冰凌冰刺,經常摔倒;此外還要拖拽沉重的雪橇翻山、躲避冰隙裂縫……」 極端環境下一個人的無助,溫旭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內心掙扎,想要原地放棄。
南極的極晝,滿眼無盡的白色,完全無味的環境……探險考驗的是身體和心理雙重素質,尤其是心理承受能力。因為獨自上路,每分每秒面對的都是空無一物的無人區,常常與孤獨、恐懼做抗爭,他需要做的,是如何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因為每天我都會和嬌嬌匯報一天的情況。行進的過程中人會被孤獨漸漸吞噬,加上無法預估的天氣變化和時間的壓力,我終於扛不住了。有一天,在電話中我把所有負面情緒都釋放給了她,在她的安慰和鼓勵下,我決定以行動去戰勝這一切。」
獨步南極時,用繪畫記錄
當溫旭結束行程,坐上直升飛機落地城市的那一刻,他聞到了久違的青草香味,看到了黑夜的美,他興奮得像個孩子,或許是離開熟悉的生活環境太久了。興奮之餘,溫旭說,「珍惜當下,珍惜所有你愛的和愛你的人」是在探險中獲得最深刻的感悟。與此同時,他也重新了解到探險的真正意義。「探險,讓我們對自然有了更新的認知,也讓我們不斷試圖去尋找人與大自然的一種關係。在探索自然過程中發現的自然運轉的軌跡,發現了地球運轉的秘密之後,我們要去依照它的運轉規範,去規範我們人類自己的行為。」
以下是福布斯中國與溫旭的部分對話:
福布斯中國:探險過程中最不可控、較難預測的的因素有?可以給我們羅列幾個嗎?
溫旭:登山的過程中遇到最多的危險是,一些很難發現和察覺的暗裂縫,還有雪崩、冰崩等。再有就是極端的天氣變化,登山的時候,遇到天氣突變是常事。而關於水方面探險,主要是漂流過程中的險水灘,超出自己能力範圍內的不要輕易下水,因為水灘最易造成翻船和落水,切記,愛好探險也要控制欲望。還有就是徒步探險,常常伴隨迷路和失溫的風險,所以需要在出發前做足前期,除非是難以預測的雪崩等惡劣天氣,一般都可以提前預測。
福布斯中國:在給自己設立的目標中,覺得最引以為傲的是?
溫旭:當然,非「<2℃計劃」莫屬,因為它不只是純粹的探險,它可以讓更多的人關注氣候變化,也是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還有自己的探險和科研的能力都用到一起的一次嘗試,我覺得能完成這次<2度計劃這種地球三極的科學探險,是我覺得最引以為傲的一次探險。 當然還有南極探險,創造了新的世界紀錄。
福布斯中國:最近歐萊雅中國聯合共益企業BottleDream發布了一份《2020個年輕人如何看2030:中國年輕人「明天觀」報告》,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您的「明天觀」嗎?
溫旭:關於這個《明天觀報告》,讓我感到挺震撼的,從未想過現在的年輕人會如此關心環保和可持續的未來。其中我記得有一些數字讓我非常震撼:75%的年輕人表示與過去相比,對社會問題的關注變多了,99%以上都認為當下的行動對明天的影響相當重要;除了意識提升外,90%以上的年輕人都以各種形式,參與到與社會問題、可持續發展有關的行動中,其中可持續消費、日常善意行動是年輕人選擇頻次更高的實踐行動。而我的「明天觀」是,明天的事充滿著不確定性,但並非世界末日,因為人除了敬畏自然外,還要敬畏人類,敬畏自己。時下,越來越多的品牌加入到「可持續」的行列中,以尊重「地球界限」進行了轉型,我覺得,這種「界限」其實就是在強調人和自然的關係。
福布斯中國:您之前有參與到玉樹地震的公益項目中,可以和我們聊聊探險如何結合科考、結合公益事業?
溫旭:玉樹地震那年,我剛好在攀登阿尼瑪卿峰(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登頂後我們取了頂峰的聖水,特意送到玉樹的結古寺,為受災群眾帶去了心靈的慰藉。所以,探險可以不只關乎「自我」,也可以關乎「他人」與「社會」。
其實我們在做「<2℃計劃」,雖然是以科學探險的方式去進行的,但我們更想做的是去改變大家的思維,不同行業的人可以在自己的領域內,通過自己的專長去做一些善待環境、對環境友好的改變,就是我們最想看到的對可持續未來的積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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