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秘密,每個人的身體裡都有一隻汽油桶。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時候,日子都過得十分平淡,只偶爾在鼻腔深處,會隱約感受到一絲古怪的石油揮發味道。然而總有一天,上帝會在我們的汽油桶中扔進一根火柴,然後轟隆一聲,讓我們的人生輝煌的燃燒起來。
而上帝卻躲在一旁偷笑。
至於這把火會燃燒多久、燒得多大,那要看汽油桶的存量以及外包裝才能決定,原則上忍一忍就過去了──如果那時你還沒有被燒光的話。
有一些體質特殊的人,全身上下都充滿汽油桶,一旦點燃了一個,燃燒的將會是他整個人生,一桶接著一桶,想不過得輝煌燦爛都沒辦法。
我就是一個擁有這樣體質的人,而我遇上的那把火,還真是燒得十分盛大。這說明我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嗎?其實不是,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然而我的汽油桶存量,或許比得上一座阿拉伯油田哦。
點燃一切的那根火柴,應該就是在那天晚上被扔出來的。
一、探險是門好生意
那天晚上,陰,有雨,烏雲總是遮住了月光。在最後一顆星星被烏雲吞噬以前,我帶著我的團員們,摸黑潛進了紅磚鬼屋。所有安排都已經就緒,包括場地,包括道具──還有我背後那群無知的人們。
如果有得選擇,我不會走上這一條路,只可惜人生中有太多無奈,而我的選擇又真的不多──看著背後那一張張無辜的臉孔,唉,有時候知道越少,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種幸福。
踏入玄關後,我把手電筒往幽暗的房頂一照,讓所有人看清這棟房屋的結構。「各位同學,相信大家都已經注意到,這棟房子是屬於磚木混合式的『木筋牆』結構。你們看牆上那些木柱,那是一種流行於數百年前歐洲的建築式樣。左邊的樓梯是純手工打造,用料精簡而造型優雅,是一種極具美感的裝潢──然而越是美麗的事物,背後所隱藏的真相或許就越可怕呢。」
團員們發出無意識的驚噫,對他們來說,來這種陰森鬼屋大概還是頭一遭吧。
嘎嘰,嘎啦,腳下的木地板發出若有深意的呻吟,奶妹拉著我說:「阿星,這個地板牢不牢靠啊?」
我露出無畏的笑容,對團員做出呼籲:「從現在起,請大家把腳步放輕一點,小心跟我過來。」
帶過幾次團後,我越來越能體會到甚麼叫「體驗式經濟」,人們期待的是在乏味生活裡的一點滿足感,也許是一段熱戀,又或是一場冒險,總之要有甚麼填補這份空虛。我的工作就是滿足他們的需求,至於用甚麼方法滿足,那不一定,通常要看活動內容。
我是一名高中生,但又不是一名簡裝版的高中生,比較精確說,我還身兼了學校「超異常現象暨神秘力學研究社」的社長一職。
超異常現象暨神秘力學研究社──我都稱它做「超研社」,顧名思義就是專門在探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項,譬如說幽浮,譬如說神秘生物,譬如說鬼魂──是的,鬼魂,這就是咱們本次課外活動的主題。
眼前這批團員,全都是慕名而來的我校學生,有留級的也有快被退學的,想抓住暑假的尾巴,來一場足堪回味的撞鬼冒險──在現行教育體制下,大家知道高中生生活有多苦悶嗎?
相當苦悶呀!
所以這些同學需要刺激,而我則需要他們的供給,多麼完美而又雙贏。
想到這我的罪惡感不由得小了一些。
我帶他們踏進玄關,撥開壁柜上的一片蜘蛛網。客廳裡的家具都被清空了,只剩下幾尊細木櫥櫃,和一隻移不走的壁爐。自從那件慘案發生後,警察幾乎沒拆了這棟房屋,想找出那幾具怎麼也找不出來的屍體。
啪嚓!
奶妹朝屋裡拍了張宣傳照,摟緊肩膀說:「請大家翻開講義……講義的第十頁:鬼屋構成的七大要件裡,旋轉式樓梯……是其中一項很重要的關鍵。」
團員中有一名男生,戴著一副不誠懇的眼鏡,對奶妹笑說:「妳懂得好多噢。」
奶妹是我的助理,也是我們超研社所剩不多的成員之一。超研社是一枚人丁很不興旺的社團,除了奶妹之外,就只有我和另一名社員在苦撐,所謂中流抵柱啊。我一直不明白像她這樣的正妹,怎麼會對這種冷門社團感到興趣,每一回舉辦活動,她都是臉色最蒼白的人,真不曉得她參與的樂趣何在?
不過也幸虧有她,這幾次活動報名都很踴躍──譬如那個戴眼鏡的,已經是第二次參加我們了,還真的很有心呢──喂喂,你一直盯著奶妹的迷你裙幹嘛,哞你是來交朋友的噢。
背後的團員嘀嘀咕咕,有一名女孩抱怨:「我的腳好酸呦,不知道會不會長出蘿蔔?」
「妳有買AYURA的按摩板嗎?我教妳,回去後拿那玩意從腳踝底部往上按摩,再把腳晾在牆上二十分鐘,保證蘿蔔長不出來──我都是這麼保養的喔。」
拜託妳們投入一點好不好,恐怖的氣氛都沒啦!
這座紅磚鬼屋,是本城近幾年最著名的恐怖建築物,三年前本城某位富商,買下這棟建築物後,不顧當地人警告,舉家搬遷進來,入住不到半年,一家人就神秘失蹤,在本城鬧出了好大的新聞。
我查過很多資料才發起這次活動的,挪挪,不信你們翻開講義第六頁,我在第六頁裡附了剪報──
紅磚鬼屋吃人,鄭氏一家人一夜之間清潔溜溜
〔本報訊〕十五日清晨,位於本市康泰路的鄭氏宅邸,發生一起神秘的失蹤案。據附近清潔隊員表示,當天清晨五點,鄭宅傳出至為驚人的吵鬧聲,數分鐘後發出慘叫,持續了約一兩分鐘方告平息。警方據報後破門而入,發現宅內到處充滿血漬,卻找不到鄭氏一家人的下落。搜尋數日,皆未尋獲任何蛛絲馬跡。宅內血漬經化驗後,確認是由富商鄭百祿留下。
消息人士透露,鄭百祿乃是本城的電信業者,近年來事業蒸蒸日上。該棟宅邸在當地素有紅磚鬼屋之稱號,鄭家堅持入住發生意外,當地人知道後都很感到惋惜。
我清了清喉嚨說:「待會我們先到主臥室看看,聽說那裡是本宅最兇的地方。在此之前請先注意你們腳下,別被老舊的檜木地板吞進去了──聽說這也是屋主可能的失蹤原因。」
幾名女孩差點沒跳到我頭上。
「甚麼鬼啊?」背後傳來一把不屑聲音。
說話者是一名勁裝青年,留著一頂雞冠頭,耳垂上的耳環比斐濟國王還大,就聽他冷冷說:「你不說這裡可以見到鬼嗎,鬼呢?」
我淡定的眨眨眼皮。
「我們一人繳了兩百多塊,來這破屋看了一堆破爛玩意,這就算完啦。」他左手摟著一名網襪女孩,齜牙咧嘴的瞪我。
說實在的,今晚這批人還真不好帶,有的人心不在焉,有的人別有意圖,還有這種專找麻煩的爛咖──你幹嘛不和你馬子去墾丁春天吶喊,開學後再回來九月墮胎!來我這搗甚麼亂啊!
──冷靜,我必須冷靜,這傢伙不過是我計劃中一顆小小的石子,我沒必要為他發火。
奶妹也感受到了我的氣爆力,用手肘頂我一下,解釋說:「我們才剛進來不久,大家再忍耐一下好嗎,也許……也許主臥室會有東西。」
雞冠頭哼哼嘿嘿壞笑:「主臥室有東西?有甚麼東西,充氣娃娃啊?」
「你說話客氣一點好不好!」眼鏡男義憤填膺的跳出來。
雞冠頭眉毛聳起,手指骨像一袋科學面似的被他拗來拗去,「你說甚麼,再說一遍?」他把雙手握成搶珠狀。
「我……我……沒有……」眼鏡男低下頭去。
雞冠頭的女友挨過來,略帶敵意的瞥著奶妹:「公,你跟他們吵甚麼,我早說這個活動沒意思,你偏要來參加──早知道就去KTV了。」女孩臉上的濃妝,青一塊紫一塊,好像剛被幾十個人圍毆過。
我在她和奶妹之間比較一下,論臉蛋,奶妹勝出,論身材,還是奶妹勝出,難怪她會有那種眼神。
這時團員裡有個胖女孩「噓」了一聲,舉起肥肥的食指:「大家聽,房屋裡有怪聲音。」
所有人都緘默下來。
這棟房子很老舊了,建材不時發出恐怖音效,我們一群人擠在客廳,壓得客廳的木地板有些凹陷。除了地板的陷落聲外,陰森的房裡更迴蕩著一股嗚哦,嗯哇的怪叫,從走廊到玄關,不斷隨著冷風流竄,讓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好像有人在哭耶。」
所有人兩兩抱成一團。
「大家別怕,這道聲音不是哭聲。」我舉手制止眾人的幻想,「這道怪聲聽來可怕,但極有可能只是窗外的風吹進長廊,經過無數次反彈產生的次聲波,其實是無害的。」
只聽那道哭聲斷斷續續,沒有甚麼大變化,團員們這才放心。我對奶妹輕輕咳嗽,後者才不好意思的鬆開我的肋骨。
我把手電筒的光扭到最強,朝前方走廊一打,那條曾經華麗的過道,如今髒的像一條臭水溝似的,「走吧,讓我們繼續探索下去。」
在我的帶領下,所有人安靜踏上走廊。房屋的主臥室就在走廊盡頭,走廊又黑又溼,到處都瀰漫著噁心的惡臭,如果說地板下真塞著幾具屍體,恐怕也不是甚麼不可能的事。
地板下當然不可能有屍體,我昨天才來勘查過,和白天一比較,晚上的驚悚程度真的強了許多。
喀嘰,木地板又發出抗議聲,應該是胖女孩,可我卻沒甚麼閒情提醒她。走廊最裡側的主臥房,佔的坪數頗大,到處長滿淡綠色的蜘蛛網,如棉絮一般在房裡飄動。
為了效果,我昨天並沒有掃掉它們。
房中央有一張帝王級的大床,左邊擺著踏凳,一隻衣櫃,還有一面精緻的梳妝檯。所有家具都用白布蓋起來了,在晚風吹撫下,白布抖得十分用力,恐怖味十足啊。
「大家進入主臥房後,儘量不要東摸西摸,不要大聲喧譁,不要在心裡罵髒話──所有一切,都有可能會驚擾到黑暗中某些力量,後果難以預期。」
超自然力量之所以強大,就在於它連人的內心都可以掌控,還有甚麼辦不到呢。
果然所有人都安靜不少,戰戰兢兢,連臥房的家具都不敢觸摸。我們來到那張帝王級的四柱式罩蓬床前方,慘白色床單鋪在上面,中央微微隆起,好像有人躺在裡頭。
我瞄了奶妹一眼,在流程上她應該進行一些介紹。
「大……大家請翻開講義……講義的第七頁……」
胖女孩突然尖叫一聲,指著窗戶說:「有東西──」
我們急回頭,一條白色影子一晃而過,消失在窗臺左方。
我第一時間搶到窗邊,越過曾經優雅的山梨木窗臺,探頭看了半天說:「大家別怕,窗戶外沒有東西。」
胖女孩歇斯底裡的叫:「你還說沒東西,剛才明明有一個白白的從窗外飛過去,你還說沒東西!」
我無可奈何的攤手,「真的沒東西,不信妳過來看看。」
胖女孩猶豫片刻,來到窗臺邊踮腳伸頭,小心朝窗外看了半天,喃喃說:「奇怪,我明明看見有東西飛過啊?」
另幾人也大著膽子過來看過,全都搖頭。
「怎麼樣,我沒騙妳吧。」我強忍笑意說:「這個現象很可能是『背景欺騙』──也就是所謂的疑心生暗鬼。科學家做過研究,人在暗處會自我想像出一些不存在的事物,譬如人影之類,這也被稱做『視覺補償』。至於為甚麼大家都看到了,應該是一種集體潛意識吧,沒必要大驚小怪,但你們若再多想下去,很可能會誘發群體性的歇斯底裡噢。」
聽到我理性的闡述後,所有人都半信半疑,但也拿不出話來反駁我。「好啦,大家請隨意在臥房裡看看,別錯過機會。」在我一再鼓勵下,他們才終於散了開來。
雞冠頭和她女友摸摸這,碰碰那,彷佛不弄髒點甚麼就虧到了似的。雞冠頭用指甲颳了一下梳妝檯,「老婆妳看,這面梳妝檯好像是純金做的,很貴重呢!」
網襪女孩「殊」的吸一口氣,掀開罩著的白布,「這面梳妝檯好漂亮,你看這個邊框造型……我也要一個,你買給我嘛。」女孩用身體磨蹭對方。
「喂,你們拿眼睛看就好了,別碰這些家具。」我搶過去將白布蓋上,制止他們說:「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在房間內不要東摸西摸,小心會發生不測。」
雞冠頭一點都不受教,用食指捅我胸口,眼珠一大一小,「小子你很拽喔,沒見過壞人是不是,要不要我指導你一下高中生應有的校外禮儀?」
我理都不想理他,拍手說:「各位同學請過來,我向大家介紹一樣房子裡的重要擺設。」我把所有人都招呼過來後,指著那面梳妝檯,「大家請看這面梳妝檯,邊框是原木做的,外表塗了金粉,但其實不是金屬。」雞冠頭聽了有點糗,我仍舊不理他,「不過重點並不是在表面,而是在它邊框上刻的那一行字。」
團員們逐漸靠攏,有個披頭散髮的女孩,伸手想摸邊框,畏怯的縮回手說:「還真的有一行字耶,幾時有的,我怎麼都不知道……劉易斯.哈……哈……」
「劉易斯.哈波,1743。」我忍不住接了下去,「這是一面傳說中的魔鏡,自公元第十八世紀起,已經造成三十多人的死亡了。」
團員們七嘴八舌的驚叫:「魔鏡,不會吧?」
「傳說是這麼說的,但我們可以用更科學的角度來解釋──跟據科學家研究,這面魔鏡之所以會致人於死,主因是它的邊框是用一種十分罕見的『庫拉樹』製成,這種樹在烈日下會釋放出毒氣,而且是一種出血性劇毒,能讓人的腦血管大量出血,十分危險。」
我淡淡瞥了雞冠頭一眼:「現在雖然沒有太陽,但隨便觸摸終究不大保險,請大家小心。」
披頭散髮的女孩,想看清那一行字。
「至於魔鏡為甚麼會出現在這,我就不清楚啦。」我順手蓋上白布,免得被她看出那行字還很新。
奇怪,這女孩是哪一班的啊,怎麼看起來那麼陌生?
胖女孩用力一捶手心,發出了阿基米得氏的怪叫:「我懂啦,這家人說不定就是因為這面魔鏡才出事的──他們不是失蹤了嗎?」
漂亮,我就是要妳們再投入一點。「這臆測不無可能喔,」我讚許般的指著她,「妳的聯想力十分豐富,有機會可以多參加我們活動。」
胖女孩腦充血般的微笑。
奶妹悶哼一聲,似乎不大高興我的招攬手法。
碰咚!
客廳外忽然發出巨響,好像是門被用力關上。
所有人頓住,不約而同望著走廊,僵直站立了十幾秒鐘,眼鏡男說:「那個,客廳是怎樣,是風嗎?」
胖女孩畏縮的推他一下:「你去看看啦。」
「為、為甚麼我去,要去大家一起去。」
雞冠頭露出輕蔑表情,粗暴的推他一把說:「怕個屁啊,還以為你多有種咧。」他扭亮自己的小手電筒,大剌剌走出房間,一身NBA全明星賽的黑背心上,繡著一隻慘白色骷顱頭。
團員們你看我、我看你,在無形的同儕壓力下,一齊跟了過去。
我一翻手錶,還差五分鐘十二點整──黃胖,你時間抓得挺準的嘛。
*
「嚇,客廳的門怎麼關上啦!」
我來到客廳後,發現他們一個個呆若木雞,像一批受到驚嚇的造型玩偶般看著門口──之前進屋時大門還是敞開的,可如今卻緊緊閉上。
「是風吧?」不知道哪一個女孩說。
眼鏡男臉色發青,指著一面牆說:「甚麼風,妳沒看到那幾扇窗戶嗎?」
經他提醒,眾人才曉得去看那幾扇也被關起來的百葉窗。胖女孩和她同伴「哇」的抱在一塊,叫道:「怎麼連那些窗戶也關上啦!」
這棟房子,是以一種古典的歐洲風格建出來的,四面全是磚砌的長牆,窗框早爛光了,然而窗臺內卻嵌著多面結實的百葉木窗。這時木窗全扣上了,連葉片都閉鎖得密不透風──我們剛才進來時絕不是這樣。
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我以一種凝重的表情面向他們:「大家別慌,也許是一場誤會──剛才有人動過窗戶嗎?」
眾人看了看身邊的人,沒人承認。
「那麼,剛才是否有人沒進主臥房?」
請容我幫各位一一排除可能性吧。
胖女孩撓著雙下巴說:「你是說,我們之中有人搞鬼?」
「媽的,誰敢惡整你老子,給我出來!」雞冠頭一腳踹向一面曾經風華絕代過的牆壁,兇狠的瞪著團員。
怕了吧各位。
胖女孩驚叫道:「你們看那面牆上!」
她指的牆壁,位在客廳最裡側,有著一座封閉式的磚砌壁爐。壁爐當然早沒用了,倒是上頭排煙道還砌著赭紅色的方磚,層迭交錯,直通房屋的屋頂。壁爐也是紅磚砌的,英國式的長條形磚面上,不知幾時被畫了一個怪異的圖樣。
那個圖樣很白,在夜晚顯得特別鮮亮,一個粗糙的大圈裡,拖曳著一條閃電般的箭狀,箭尖直指天花板,彷佛是用粉筆畫的。
「這鬼東西誰畫的啊?」
怕了吧各位。
雞冠頭跳起來勒住眼鏡男的脖子,「說,是不是你這眼鏡仔?剛才在主臥房就沒看見你,你是之後才進來的對吧!」
「不……不是我……」眼鏡男掙扎著,眼球有脫窗的跡象。
網襪女孩猛搖男友叫說:「公,別這樣,你的髮型會亂掉啦!」
喂,妳該擔心的不是這個吧?
「快放手,不是眼鏡同學畫的!」奶妹往前站了一步,「剛才在主臥房,眼鏡同學一直在我身邊,不能說你沒看見,就隨便冤枉人!」
這時候的奶妹看起來特別可愛,手往腰際上一插,充滿正義感的瞪著雞冠頭,模樣很有萌點呀。
雞冠頭情不自禁鬆手,不曉得該拿這名美少女怎麼辦才好。網襪女孩見他那麼聽話,氣得踹他一腳,用指甲狠掐他的脂肪。他哎喲喂呀叫道:「如果不是他畫的,那會是誰?」
「誰知道,這裡一共就我們八個人,哪還來的別人?」奶妹氣鼓鼓說。
這句話來得十分實時,我倒退半步說:「甚麼,妳說我們一共有『八個人』,妳沒算錯?」
奶妹被我的演技嚇了一跳:「是……是啊,這一梯連我倆一共八個,我進門時還數過人數,怎麼啦?」
「我下午接到電話,五班一位同學有事不克前來──所以我們應該只有七個。」
胖女孩等嗖的倒吸一口涼氣──很好,我幾乎聽到她們雞母皮掉在地上的聲音。
網襪女孩腿軟道:「公,我們別玩了好不好……我想回家……」
雞冠頭臉色灰敗,摟緊女孩說:「好,好,我們回家。」兩個人互相依偎,走到玄關,握住大門的金屬門把往後一拉,門動也不動。「門怎麼鎖上啦?」他用力搖晃門把,踹了大門幾腳,門還是沒動靜。跟著他又跑去拉那幾扇百葉窗戶,沒想到窗戶也很牢固,連一根葉片也不能扳動。
「哪家包商窗戶釘那麼牢,做口碑的噢!」
黃胖啊黃胖,你幹得好,以一個BMI指數超過三十的胖子,你的行動力還真不賴。
這一切當然都是我的設定──包括門窗,包括人數,包括粉筆畫出的古怪圖案,全都經過我縝密的計劃,因為我需要一個足夠恐怖的空間。
「你們最好別隨便出去,外面是一片森林,最近的便利商店離這也有幾公裡遠,你們想獨自走這段路嗎?」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外面也未必安全啊。
網襪女孩快癱瘓了,癟著嘴巴哭道:「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回家!」
想哭的又豈止是她,我的所有團員,全都瀕臨崩潰邊緣。
奶妹咬著下唇看著我,臉色蒼白,倔強逐步被恐懼取代──抱歉了奶妹,這件事我連妳都沒法透露,不然妳會露餡啦。
「大家別怕,也許是我記錯了團員人數,奶妹,妳的名單借我一下。」
「我沒有名單啊,名單不是在你那?」
當然在我這,所以我才會這麼問嘛。
「糟糕,我也沒帶到名單……不過不要緊,還好我有帶這個!」我從背包裡拿出幾條紅繩串的項鍊,項鍊墜心是一顆石子,小石子正面,刻著類似英文字母H的刻畫,中間的橫槓有點歪斜。
「這是日耳曼著名的『尼魯護身符』,據說能屏蔽一切邪惡,在靈能力界十分知名──我這裡還有幾條,有人要嗎?」
「我要!給我!」所有人都伸出手。
我嚴肅的咳嗽一下說:「這些護身符乃純手工打造,連作工帶原料,要五百塊錢一條──大家一個一個來。」
*
護身符的銷售狀況還不錯,幾乎快賣光了,交易過程中我的手有點發抖,看來做這種事還是得稍微練習一下。
我點了點剩下的護身符──居然有兩個人沒買?
其中一個我不意外,是那名雞冠頭奧客,垮著不信任的大嘴巴。然而另一個居然是那名披頭散髮的女孩?那名女孩看來很羸弱,纖細的手臂上布滿青色血管,手腕還有幾道極淺的傷疤──就像那些神經質女孩會對自己做的自殘行為一樣。
這樣的女孩不是最需要我的護身符嗎?
等等,等等,我有一種十分不對的感覺,好像……好像我在哪見過那名女孩?不是在學校,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而且,這種感覺讓我很不舒服。
每當我有這種感覺出現,就代表事情大條了。
奶妹抓著胸口說:「阿星,護身符大家都有了,但我們還是出不去啊,你知道哪有出口嗎?」
出人意表的,那個女孩忽然舉手:「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出口喔,我們剛才還去過。」
「甚麼地方?」
「阿星同學,難道你都沒注意到,這房屋裡還有一個出口?」女孩衝我咯咯怪笑。
我越瞧那名女孩越不對勁,散開來的長髮下,眼球瞪得極大,好像兩枚去殼的雞蛋似的──這模樣怎麼那麼像《七夜怪談》裡的真子啊?慘了,她朝我走過來了,喂喂,妳說話站著就好,我聽得到啦!哇靠,那張臉越看越像真子,難道大家都沒發覺嗎?
「阿星同學,你知道我說的地方嗎?」女孩的舌頭詭異的舔著嘴唇。
老天,那條舌頭也太長了吧,她真是我們學校的人嗎?
奶妹攔在我和女孩之間,略有敵意的對女孩說:「同學,有甚麼話妳直說就好,不必拐彎抹角。」
奶妹,請原諒我一直把妳當花瓶,那是因為妳姣好的臉蛋以及身材,現在我才知道妳那麼強悍──我好像愛上妳啦!
女孩停下腳步,咬著陰森森的牙齒說:「你們忘啦,主臥房那扇窗戶還是開的。」
我愚蠢的團員們都歡叫出來:「對啊,房間裡有扇窗戶嘛,快,我們快從那裡出去!」
在雞冠頭帶領下,幾名急性的團員登登登往主臥房奔去。那女孩怪笑一下,緩緩跟在胖女孩身邊。我想叫住她們,女孩回頭瞪了我一眼,把我釘摜在地板上。
等他們離開後,客廳只剩下我和奶妹,氣氛還真是超級溫馨,奶妹溫柔說:「怎麼啦阿星,我們也去啊?」她拉了拉我的手掌,轉身走動幾步。
「奶妹,別……別去……」我發現自己連話都講不清楚了。
奶妹回頭噗哧一笑,說:「你以為我不知道,就想嚇人,這次活動辦得還不成功嗎……你再不跟來,我不理你嘍。」她笑笑的睨我,背著手走進長廊裡,彷佛永遠都不會出來了。
別去啊奶妹!
我的手電筒照不進長廊,只在長廊外的牆上,打出了一片不祥的光。一瞬間我愣住了,只見牆壁上一幅油畫,大約是五十號大小,掛久了外觀有些泛黃。油畫裡畫著一對夫妻,一名少女,夫妻倆肩並肩站在少女背後,表情笑瞇瞇的,而那名少女……那名少女一頭長髮,和那對夫婦長的一點都不像,臉蛋是尖瘦的長條形,一副營養不良的中性模樣──我越看她,越覺得她好像剛才那個真子──油畫裡是失蹤的鄭姓一家人嗎?
冷汗從我額頭上滴了下來。
我急忙從背包裡掏出名單,比對團員數據──張阿花,王肥美,林珍珍,古添樂──全都是學校的人,沒看到甚麼奇怪的名字,那個女孩到底是誰啊?
我跑到門邊拉了幾下大門,門動也不動一下──他奶奶的,黃胖你也太認真負責了吧,叫你製造密室,你還真給我造個密室出來,一點後路都不留?我這次要是出事,別想我會放過你──
對,黃胖!
我掏出手機,趕緊撥了通電話給黃胖,其間不曉得為甚麼,名單在我手上自己抖的很愉快。
「對不起,您所撥的電話目前並未開機,在嘟一聲後,我們將為您轉接到語音信箱。」
該死的黃胖,我不是要你保持通話嗎!
名單抖得更愉快了,我在百葉窗邊做著和雞冠頭一樣的動作,死命扳著窗戶──誰把這幾扇窗戶釘那麼牢,你們做口碑的噢。
滴噠噠滴噠噠碰隆譁嚓!
我的手機響了──是黃胖,他終於回我電話啦,我差點沒把通話鍵按進手機殼裡。
「黃胖,你剛才死哪去啦!」我叫。
「阿星,噗嘶噗嘶,你找我啊?」
果然是他,但這個「噗嘶噗嘶」是甚麼意思。
「阿星,噗嘶噗嘶,我……我失戀啦……」
剎那間,我明白了許多事。
黃胖是個極品宅男,天氣不好的時候,還經常並發有輕度憂鬱症。對外表極度缺乏自信的他,每天除了上學,放學,上網,幾乎沒有其它社交可言。舉凡運動才藝和讀書,他樣樣都不在行,和女孩說不到兩句話,就會紅著臉輕快跑開,天曉得他在害臊甚麼。
這種病態的宅男心理,導致他非常容易陷入畸戀,而且陷入後就難以自拔。更扯的是,他是那種完全不採取行動的類型,每天默默關注對方,看著她們成長、茁壯,投入另一個男生的懷抱,然後暗自啜泣──他稱這為「柏拉圖式的精神愛戀」,神經病啊,柏拉圖早掛啦。
好在他還曉得加入社團,而我們超研社,可能是他除了家人外的唯一社交圈了。
真不曉得他這次又為了誰涕淚縱錯?
好吧,那道噗嘶聲一轉念已有了解釋,但時間不對啊。
「黃胖,你、人在哪裡?」
「家。」他簡短的噗撕說。
我一愣,這人不是才剛執行過一場艱難任務,把大家嚇得萬佛朝宗,怎麼可能那麼快到家。
「你、搬家了嗎?」這是唯一的合理解釋。
「你在說甚麼啊?」
一道強烈冷氣團從我頭頂南下,繞過我的腳底板,在我腳趾尖做了一個難度C的下槓動作,得意的舉起雙手。
如果門窗不是黃胖關的,那會是誰關的。
「對了,奶妹跟你說了嗎?」
說啥?
「她說這次體驗營有幾個人想退出,剩下的人數太少,活動取消了。」
啥?
「聽到了嗎,你不必去紅磚鬼屋啦,噗嘶噗嘶。」
……
「奶妹說她今天晚上要和學長約會──這女人,她大概沒通知你吧?好啦,總之你忙你的,我呢,噗嘶噗嘶,一切都會沒事啦,不必為我擔心!」喀嚓,他單方面掛了電話。
誰替你擔心啊黃胖,你把話說清楚來!
手機裡發出短促的嘟嘟聲,老天,現在是甚麼情況,難道一切都是我的幻覺?噢,我的腦袋瓜好痛!
偌大的房屋裡登時安靜下來,本來還挺強的風勢,這時也不知跑哪去了,一時間靜得像個墳場。漸漸的,主臥房傳來一道怪聲,嘎嘰,嘎啦,緩緩朝客廳爬來。
我兩隻腳有抽筋的現象。
嘎嘰,嘎啦,奇怪的聲音越來越近。
一股求生的意志力爆發開,我衝向玄關,衝向百葉窗,拚命想劈開一條生路,也不知這家人房子蓋那麼牢幹甚麼,劈得我手掌好痛──你們做口碑的噢!
嘎嘰,嘎啦,奇怪的聲音近得離譜。
我看著那道旋轉樓梯,昨天來的時候,好像樓上有個陽臺,陽臺很寬敞,正對著屋外的山景。
此刻不是冷靜評估逃亡動線的時候,我的腎上腺激素,已經接管了我的大腦。我終於了解為何那些B級恐怖片的配角總是那麼白目,哪邊危險往哪逃──這已是生死關頭啦哥哥!
我一個箭步躥上樓梯,沿著造型奇美的階梯爬上去,腦袋裡那股暈眩感,隨著離心力越來越盛,整棟房子在我眼皮下打轉。隱隱約約,長廊裡鑽出一條白影,在地板上爬梭。
我的媽!
雖然與我的愛好互相牴觸,但我決定先不理會那條白影的成因。跑上二樓後,我絞盡腦汁回想陽臺在哪?走錯一步,我可能就得獨自面對這棟豪宅的主人──
在左邊,我有七成把握!
二樓是個迴廊式架構,格局比一樓小,但卻繁複許多。我掠過幾間儲藏室後,跑到最角落一個房裡,那個房間很小,很暗,門右側擺著一隻超大的書櫃,看起來就像書房。
這鬼地方蜘蛛網怎麼那麼多──等等,為甚麼找不到陽臺?
我爬上一張木頭書桌,書桌緊貼著一扇窗戶,窗戶外環境挺清幽的,木葉扶疏,長了一院山毛櫸,都快爬到房間來了。
但是陽臺在哪啊?
慘了,人在壓力下的記憶真的無法信任,陽臺蓋在右邊,那剩下的三成機率。
我爬下書桌,看到書桌上有一本塵封已久的精裝書,酒紅色書皮裡,有小半截書籤露在外面,書名是《生命會找到出路》。
十分富有啟發性,謝了。
衝出書房後差點沒嚇得我小便失禁──昏暗的旋轉樓梯口,伸出一隻白慘慘的手臂,指甲很長,指尖細嫩的像個女生。
那隻手吱的抓住地板,好像在輔助身體前進似的,往身體處一拉,隨即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吱的抓住地板,往身體一拉。
不、要、啊!
我立即躲回書房,砰的把房門關上,鎖上門鎖,推來那隻落地書櫃,又找到一張高腳椅,抵在門把後方──還有甚麼東西可用嗎?
我退到房間的最裡側,想找些攻擊型武器──《生命會找到出路》,這本書的重量剛好,但你確定書名沒有取錯?
咚隆,房門外響起怪聲。
咚隆,有一股很頑強的力量正在推門。
咚隆,我精心布置的沙包們似乎沒有起到預期中的作用。
砰隆轟咚,這聲音是代表沙包已經遭到排除了嗎?親愛的,妳還沒有敲門喔。
書櫃和木頭椅劇烈搖晃,波波波波在做階段性退卻。我下意識揮舞書本──《生命會找到出路》,別紙上談兵啦,我需要一個具體可行的方案!
書籤咻一下飛出來,往漆黑的窗戶墜了下去,我若有所悟的望著窗戶臺──窗臺外的山毛櫸,對我展開了溫情的臂膀。
波波波波,書櫃很不爭氣的退到牆角,一隻手伸了進來,吱的抓住地板。
親愛的,妳能不能站起來說話啊?
我試著攀上窗臺,向山毛櫸回應予同樣的溫暖,就在我手快要碰到山毛櫸的那當口,我忍不住回頭,一顆腦袋從門縫鑽進來,披頭散髮,用兩枚雞蛋般的眼珠瞪著我。
我失足掉下了窗戶臺。
圍觀身邊人的罪行黑名單,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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