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亞當特萊弗:獨特之人作者
Michael Schulman
譯者
Luly
編輯
蘇打味
白磷如果接觸皮膚,會一路燒到骨頭。點燃的顆粒,會在所經之處散發出大蒜般的味道。海軍陸戰隊一等兵,第一營,第一海軍團,武器連,第81排的亞當·特萊弗(Adam Driver)早就對這些反應瞭然於心。在2003年的某一天的某次演習中,當他望到頭頂上,加利福尼亞天空中爆炸中的白磷雲朵,唯一能做的就是跑。
特萊弗在他十八歲那一年加入了海軍陸戰隊。高中畢業後,他在印第安納州米沙瓦卡的家屋後租了一間房,在4-H 遊樂場除草。他當時大體有著成為演員的粗略的野心,並在位於曼哈頓的茱莉亞學院參與過試鏡,因為他知道這家學校並不在意成績。被拒絕後,他決定去洛杉磯演電影。他將行裝整理在他的林肯車中,帶著迷你冰箱,微波爐和其他所擁有的的一切,跟女友道別。「那就像一套完整的儀式。」,最近回想起那段時間,「就好像,『我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會再見面。我們的感情會自己找到方向的。『,然後:『再見了,小鎮!好萊塢,我來了!』」。
他的車在德克薩斯的阿馬裡洛壞掉了,他花了身上所有的錢來修。終於抵達洛杉磯後,他在一個青年旅館停留了兩晚,並拜託一家房屋中介幫他找一間公寓(「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人渣」)。他在聖莫妮卡的海灘上走來走去,計算著手裡還剩的二百美元是否足夠開回米沙瓦卡的油費,那個他有著一份除草工作的地方。他離開一周了。「一切都太尷尬了。」他說,「我感覺自己是個失敗者。」
911事件過後,他充滿了報復的欲望,儘管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報復的對象是什麼,或是誰。「並不是穆斯林,」他說。「是那種:我們被攻擊了。我想要為我的國家還擊的感覺。」他的繼父,一位浸禮會牧師,給過他一本海軍陸戰隊的宣傳冊。他扔掉了。但現在他重新考慮了起來。他渴望著身體上的挑戰,而海軍陸戰隊的訓練是艱難的。」他們那種,「我們不會給你什麼籤約獎金之類的東西。我們是最強壯的軍隊力量。海軍和陸軍不會給你這種地獄般的瘋狂體驗。這將會非常非常艱難。」的感覺很吸引亞當。他的決定是如此乾脆迅速,以至於面試官問他是不是逃犯。
亞當被送往一個位於印第安納波利斯的準備中心做體檢,然後就來到聖地牙哥的海軍陸戰隊新兵站進行新兵訓練。第一晚,新兵排成列被剃頭。站在亞當前面四位的新兵,因為剃頭的時候連頭皮上的痣都沒逃過而流血尖叫。特萊弗身高6英尺3英寸,身材瘦長,眼睛眯成一條縫,有尖尖的鼻子,和直直向外戳著的耳朵。另一位新兵,馬蒂內茲,同樣有著大大的耳朵。他和特萊弗分別被列為隊伍裡耳朵第一大和第二大的人。新兵訓練和電影裡演的一樣折磨。「我曾被允許打一通電話,而我爸媽那時候恰巧不在家。」特萊弗回憶道,「所以我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有跟任何人說話。」
兩個半月後,他被送去南加州的彭德爾頓接受迫擊炮兵訓練。某次訓練中,他和另外一位受訓人被要求持續擊打對方的大腿直到麻木。「這就是海軍陸戰隊的樣子,」特萊弗說,「它們會持續擊打直到麻木,直到你妥協。」
某次模擬戰的任務是迫擊炮兵開著特殊運輸車至山谷,對遠處的目標瞄準發射,目標物由白磷爆炸物指引。而由於準備工作上的失誤,白磷爆炸的位置錯位成為了某位士兵。特萊弗聽到了爆炸聲響。幸運的是,正吹著大風,所以有毒物質隨風散去了,路戰軍隊得以繼續安全前進。
過了一會兒,特萊弗在營房中定了定神,決定了兩件自己人生中最想要做,並發誓一定要做的事情。一是抽菸,二是當演員。
35歲的特萊弗在六月的一個早上,在位於紐約Dumbo區的一家工業風義大利餐廳裡,喝著檸檬草木茶,告訴了我這些故事。為了幫助我描繪場景,他的手機充當了那個緊張的迫擊炮兵。
一位帶有刺青的服務員過來問我們要點點兒什麼,就住在布魯克林高地的特萊弗,挑了菠菜炒蛋。他說在白磷事件過後他抽了兩三年煙,然後在20歲左右的時候戒掉了。演員之路仍然阻滯。2012年,終於迎來了一個重大突破,那就是參演HBO的電視劇《都市女孩》(Girls),飾演亞當賽科勒)一角,一個神秘的怪人,一個莉娜·鄧納姆所飾演的角色,漢娜霍萬斯會作為妓女拜訪的角色。亞當的角色開始非常邊緣,後來慢慢成為了重心。亞當是一種古怪男孩的範本:像樹幹一樣強壯,卻有奇怪的品位,尤其是性愛方面。在某一集中,他在漢娜的斥責中自慰,要錢去坐車,買披薩買口香糖。直到第七集後,他才離開自己的公寓。當漢娜在布希維克的聚會中認出他,宣布,「這是亞當。」的時候,她的朋友傑西卡面無表情地說,「他是看起來像那種獨樹一幟的人。」
同年,亞當在史蒂芬史匹柏的電影《林肯》中獲得了一個小角色,一個電話接線員(他為了這個角色學習了摩斯密碼)。我記得看到電影裡他時自己的驚訝:這個《都市女孩》裡的變態嬉皮士在19世紀幹嘛呢?特萊弗有自己的維度和強度,這讓他成為了好萊塢最具有風格和與眾不同的人。只六年,他已經和一系列大師合作:斯派克·李,馬丁·斯科塞斯,科恩兄弟等等。為了《沉默》中17世紀牧師角色而給特萊弗試鏡的斯科塞斯告訴我,他被特萊弗的「嚴肅,專注和他對我們即將要做的事情的理解」而打動。當我問指導特萊弗去年獲得奧斯卡提名的影片《黑色黨徒》)的李,為何導演們傾心於特萊弗時,他說,「這答案很簡單:英雄惜英雄。」
特萊弗給人謙遜的禿鷲和復活節島上雕塑般的感覺。儘管他外表魁梧,特萊弗的個性卻稍顯挫敗或困惑的一面——如同高度緊張的阿爾法人,遵循著古老的英勇準則,卻被現代世界迷惑,又像是一個克羅馬尼翁人,被空投到布魯克林,給錯的人遞上一杯拿鐵。在《帕特森》中選擇特萊弗扮演大巴司機詩人,又在《喪屍未逝》中讓特萊弗扮演尋擊殭屍的警察的賈木許,形容特萊弗身上所具備的「不同尋常的尋常」。導演們愛他身上奇怪的矛盾感,和縮略的講話風格。
(當四月份《喪屍未逝》的預告片發布的時候,網上短暫就他對「食屍鬼」這個詞的發音有過討論)「他非常自律,但有時候又會非常的傻氣,」特裡·吉列姆(Terry Gilliam),特萊弗參演的《這個男人來自瘋狂世界》的導演告訴我。索德伯格在看到《都市女孩》中特萊弗的表演後,選他為喜劇作品《神偷聯盟》的演員。「他似乎是跟著某種不同的指南針前行,索德伯格說。「他的行為,講話節奏都是意料之外的,卻有種全然的自然感覺。你並不會感覺到他是在表演,或者他在控制。他就像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宇宙。」
2013年,《綜藝》(Variety)的一個專欄指出,好萊塢正在經歷「主演危機」。喬治克魯尼,布拉德皮特和威爾史密斯都已步入中年,一部分年輕一些的演員們蓄勢待發。但是六年過去了,似乎並不缺少主角。好萊塢充滿了有悲傷的眼神(比如傑克·吉倫哈爾和瑞恩·高斯林),肌肉發達的男人氣概(錢寧塔特姆,道恩·強森),老練的紳士(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埃迪·雷德梅恩),意氣風發的失敗者(瑞安·雷諾茲和麥可·B·喬丹),眼珠不靈光的人(比如拉米馬利克,傑瑞德·萊託),和相似的大塊頭克裡斯們,克裡斯埃文斯、克裡斯海姆斯沃斯、克裡斯派恩和克裡斯普拉特。
特萊弗與上述任何一位都不同。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有著七十年代影星的回溯感——諸如達斯汀霍夫曼,阿爾帕西諾,傑克尼克爾森——那些模糊了偶像和演員之邊界,某種異化感和神經質的人。下個月,將有兩部他所主演的電影上映,每一部的角色,都是一個在折磨的現代迷宮中尋找方向的人。在諾亞·鮑姆巴赫的《婚姻故事》中,他出演一位喜劇導演,與身為演員的妻子(斯嘉麗詹森飾演)離婚的過程,成為了噩夢般,卻又十分正常的折磨。在斯科特伯恩斯執導的《酷刑報告》中,他飾演花了數年調查C.I.A在戰爭中使用酷刑,卻被華盛頓的官僚作風所阻礙的前參議院職員丹尼爾J瓊斯。《酷刑報告》的製作人索德伯格告訴我,特萊弗「會向四周輻射專注和沉迷,而這恰是《酷刑報告》最需要的東西:一個願意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五年來專心做一件事情,且並不知這會否帶來有用的信息,或者會否為人所知的人。」
然後就是特萊弗飾演凱洛.倫的《星球大戰》裡的重啟,一個無法忍受其祖父狼藉名聲的星際軍閥。在這即將在今年十二月與《星球大戰:天行者崛起》一同結束的三部劇中,特萊弗將他帶些傷痕的男子氣概轉移到了星際的尺度。(喜劇演員J.阿弗爾德 普魯弗洛克最近曾說,他十分共情於倫這個角色,」星球大戰」中唯一一個可以在死亡之列中稱得上可愛的惡人角色)。倫就是太空中的普魯弗洛克:一個充滿自覺的裝腔作勢的人,為自己的不安全感所控。J. J. 阿布拉姆斯,選擇特萊弗出演這個角色的人說,「凱洛·倫給人一種他未到達的感覺。儘管他成為了最高領袖,他仍是匱乏的。就好比,你身邊會見到一些人,當他們抵達所去之處,他們會感到成就與滿足。而對凱洛來說,這只會讓洞變得更大。」
與特萊弗合作過四部電影的鮑姆巴赫,曾聽特萊弗稱表演為「良性反叛。」他告訴我,「這的確很準確地形容了為什麼他能把這件事做美,因為他在服務於角色,故事和導演同時,又不斷在尋找著更多的東西,不斷向回推。」鮑姆巴赫最初選擇特萊弗為《弗蘭西斯·哈》中的一個配角,一個戴著豬肉派形狀帽子的嬉皮士。他的臺詞之一是:「太棒了。」「亞當念這句臺詞如同在唱歌,太——哎——棒了!」鮑姆巴赫說,「當我想到這個詞,我總是想到他讀這句臺詞的方式。」
當我向特萊弗問起關於「良性反叛」這種說法時,他說,「有時候你要將自己嚇出自己的節奏之外。」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這個夏日傍晚,在哈德森劇院(Hudson Theatre)他的更衣室,他正出演百老匯的重映喜劇,蘭福德維爾森(Lanford Wilson)1987版本的《燒了它》(Burn This)。他飾演派爾(Pale),一個粗野的,帶著可樂味道的餐廳經理,闖入了他已故兄弟的公寓,並與由凱莉羅素(Keri Russell)所飾演的,兄弟的舞者室友開始了一段戀情。「這本來是埃塞爾·巴裡摩爾(Ethel Barrymore)的更衣室。」帶著皇家海軍帽子的特萊弗說,「但我無法證明。」
桌子上放著的,是莎倫·奧茲(Sharon Olds)的詩歌合集,由他的妻子,演員喬安妮·塔克(Joanne Tucker)作為開幕式禮物贈予。他向我展示了幾句他最喜歡的,奧茲設想著他的父母還是大學學生,渴望著阻止他們的錯誤的婚姻,但卻又十分寬容:
「我要活著,我
認他們為男人和女人
人偶,撞擊在一起
在臀部,如同燧石碎片,就像
點燃了火焰,我說
做你該做的事情,我會講給你聽。」
「這語言太棒了,」特萊弗邊說邊吞著墨西哥卷「點燃了兩件事情之間的火花——有點像是戲劇。就是這樣,對嗎?你有自己的感受,在自己的作品中表達。」《燒了它》比他想像中要繁重許多。不同於特萊弗曾在2011年出演的《天使在美國》(Angels in America),那部戲劇裡,他無法讓語言帶領他去想要到達的地方:「這很大程度上,是所有他們沒有在討論的事情,也就是羅比的死,和這帶來的悲痛,你知道嗎?」
特萊弗對他的表演的神秘方式和過程十分保護,但他同意讓我旁觀他演出前的常規步驟。墨西哥卷碗是第一步。吃完東西,他去洗手間把腦袋放在奔騰著的水龍頭下,我們一邊聊著電影。「你有看過《海倫·凱勒》(The Miracle Worker)嗎?」他說,「有一幕戲是安妮·班克羅夫特(Anne Bancroft)和帕蒂·杜克(Patty Duke)瘋狂互打。那絕對是電影裡最好的一處。是一種非推理性的結論。」他擠了一點啫喱,抹到了他蓬亂的黑頭髮上。「在這部戲裡,我真的用了特別多這個,我知道應該擠一點就夠了,但我現在是狂抹。」
他一邊吹乾頭髮,一邊聊起了他對丹麥現代椅的喜好:他和妻子有一把假的漢斯·韋格納(Hans Wegner),他開玩笑說如果他沒當演員,現在一定是一個家具工匠了。他坐在鏡子前,往右手上纏著繃帶(Pale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因為在酒吧打架受了傷。)「出於某種原因這個繃帶是讓我最焦慮的一部分,」特萊弗說。「為了血量恰到好處我們做了許多嘗試。繃帶會阻斷循環,所以我們結束的時候,我的手指已經變成了紫色。」他在關節上用馬克勾畫了一條紅色的細線。然後用棕色接著描下去。「這不是一個新鮮的傷口,」他解釋道。「已經一兩個小時了。」
他起身。「現在我該刷牙了,因為我要親吻凱莉,」他說。沙發上有一張他在劇院門口收到的粉絲畫像。《都市女孩》放映的時候,經常會有陌生人來跟他分享自己做愛的細節。(有一次有人在地鐵裡攔住他說,「我喜歡你在淋浴間裡衝她小便的場景」,然後轉向他的女友,帶著愛意地說,「我也總會這麼做。」)但《星球大戰》給他帶來了讓他感到不適的名聲。「有一個女人一直騷擾我妻子,還給了我一個刻著我的狗的奇怪的木像,」他說。
他和塔克爾有一個年幼的兒子,他的出生向媒體隱瞞了兩年,這被特萊弗稱為「軍事行動。」去年秋天,在塔克爾的姐姐開始了新的服裝生意,意外把自己的社交平臺網站帳號轉為公開帳號的時候,有人注意到了有亞當兒子的一張照片,這照片很快被上傳到八卦網站「第六頁」(Page Six)。
特萊弗把腳放在泡沫軸上拉伸,一邊抱怨著隱私的喪失。「我的工作是間諜——參與公共生活,擁有不同的體驗。但是當你覺得自己是焦點的時候,就很難去這樣做。」
他放下泡沫軸,按了按自己的肩膀;他的身體看起來要填滿整個房間。他的外形有時候會被認為是一個造物之謎。當戲劇開始的時候,時尚博客The Cut聚集了四名作者來討論「亞當在《燒了它》裡體格到底有多大?」這個問題(其中一位作者說,「我被他的魁梧嚇壞了,以至於把自己錢包裡的東西都灑在了地上。」)拉伸過後,他煮了一壺水來用「秘密配方」清嗓:「半茶勺鹽,半茶勺小蘇打,半茶勺玉米糖漿。七點二十的時候,他向樓下的舞臺跑去,主演們做著演出前的聚集。羅素,亞當的鄰居,正在沙發上八卦著布魯克林自大的幼兒園。他們過了一遍吵架的場景,用半速跺腳的,踢打,摔東西,仿佛他們在彩排《三個臭皮匠》(The Three Stooges)的場景。
特萊弗上樓回去接著刮鬍子,喝下秘密配方的飲料。出於演員權益守則,我並沒有被允許看到他接下來的常規流程,但他告訴了我接下來的環節。當戲劇開始的時候,他會專心聽擴音系統裡他上場的節點通知。走向舞臺的時候,服裝助理會提醒他把手錶道具放在口袋裡。他想到了羅比這個角色,他去世的哥哥。有時候他會把羅比想像成「某種美麗東西的失去」。或者他會想像為新聞裡的一場大規模槍擊。或者他會想到一場蔓延的愛滋病疫——羅比是同性戀,是因為一場奇怪的船禍去世的。他會把這些投射給觀眾:「沒準他們都是羅比,我在面對他們所有人。他們都是無臉人。是所有逝去的藝術家。」
然後他闖入舞臺上的公寓大門,為觀眾送上關於「這座糟糕城市」停車和坑洞的十分鐘抱怨——威爾森在一次焦慮發作的時候寫下這些臺詞——當他如同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野鳥一樣翻來覆去。「有時候我所想到的一切都會有所幫助,」他告訴我,「但總有時候會失靈。然後我就會想,完蛋了。」
《婚姻故事》開始於標題裡這段婚姻的結束。特萊弗和詹森分別飾演的查理和妮可,在調停人的辦公室,氛圍充滿了怨氣。電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克萊默夫婦》,那部1979年達斯汀霍夫曼和梅麗爾斯特裡普所飾演1979年電影的一次更新。但在《克萊默夫婦》中,斯特裡普大多時候是缺席的,留觀眾與霍夫曼一起浮沉。而《婚姻故事》則是在夫妻倆之間切換著,就好像他們被賦予了故事的共同撫養權。其中一刻,當妮可看起來要贏得他們年幼兒子的撫養權的時候,查理哭著告訴他的律師,「他需要知道我為他努力過。」
特萊弗的父母在他七歲的時候離異。直到那時為止,他們都住在聖地牙哥,特萊弗擁有快樂的童年回憶。每周五他們都會去沙灘吃熱狗。他的父親,喬伊,是一個牧師諮詢師,而他的母親,南茜則在教堂裡彈鋼琴。他們是在聖經學院相識的。他們分開之後,南茜帶著特萊弗和他的姐姐一起回到了南茜的故鄉,米什瓦卡。他說,關於《婚姻故事》,「對我來說很熟悉。腦子被父母即將分開的念頭包圍著,不僅如此,你還要搬去中西部。比如我第一次在我們要離開的時候看到爸爸流淚。那些真實的感覺會一直跟隨著你,卻不會被說明。」離婚之後,特萊弗的父親離開了教堂,他現在在阿肯色州的一個庫房工作。在我們拍攝《婚姻故事》的時候,特萊弗說,「我一直在想的事情是,當時我爸爸沒有像電影裡這個人一樣做這些事情。去爭取撫養權」——他停了很久——「這很打動我。但我爸爸沒有做這些,他沒有去爭。」
米沙瓦卡讓人驚訝。「我們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特別糟糕。」特萊弗說,「我的意思是,他們人很好。」亞當的爸爸會帶他看成人電影,比如《鐵血戰士》(Predator),《全面回憶》(Total Recall),而他的同學們聊的都是《救命下課鈴》(Saved by the Bell)。南茜在一個法律所找到一份工作,她現在已經是律師助理,並與高中時的男朋友,羅德尼,計程車司機,重燃舊火。在南茜的鼓勵下,他決定成為一名布道師。他同時也是亞當的繼父。
米沙瓦卡是一個被獨一家工廠的倒閉而摧毀的藍領小鎮,沒有太多可做的事情。還處在青春期的特萊弗和他的朋友諾亞和艾倫,會爬上廣播塔燒東西。(「葉子。衣服。輪胎。諸如此類,你需要使勁撲滅的東西。」)他們會翻土豆工廠的大垃圾箱,然後大快朵頤一些過期薯片。他們從P.J影音店租電影看。「因為我的父母都是宗教信徒,我沒有太多機會在家看電影,」他回憶道,所以他總會去朋友家狂歡般地看斯科塞斯,賈木許和「午夜牛仔」。「我開始通過與他們的對話,形成對好壞的認知。」他第一次看到《搏擊俱樂部》的時候,他說,「我覺得有點不舒服。它讓我感覺很奇怪。但我幾乎是馬上又看了第二遍。」
在克魯格爾超市後的森林裡,這三位朋友一起用可攜式錄像機只做了一起拍了電影。「就像是模仿吳宇森的片段一樣,我們會拿塑料槍,然後把它們塗黑,並穿上風衣。」特萊弗說。「他們並沒有劇本,就是單純的動作片。」他的朋友們也成立了他們自己的搏擊俱樂部,在一處聚會場所後的空地上,取名為「無限慶賀」。只有一條規矩:「不要衝著胯下來。」特萊弗並不相信自己其實是在表達潛意識裡的憤怒。「我覺得那是讓我害怕的東西,被打,和你心中想要對自己挑戰,讓一切安靜的想法、」這個俱樂部在鄰居報警後慢慢淡去了。
那個時候,特萊弗已經培養出了對舞臺表演的興趣。在他父親聖地牙哥的教堂裡,他在復活節合唱中演出了本丟·彼拉多的水上男孩. 中學時期,他曾為一部戲劇試鏡,但卻並沒有得到角色,所以他成為了控制舞臺簾幕的人。然後他拿到了《俄克拉荷馬》(Oklahoma!)中只有一句臺詞的角色(那句臺詞是,「查查他的心臟,」,一個牛仔在朱迪躺著死去的時候說的。)大學第二年,一位新的戲劇老師將他選為《毒藥與老婦》(Arsenic and old lace)中的主角。他的老師強調要他準備朱利亞德的試鏡,所以他開車到芝加哥去參加地區選拔。「我沒被選中,我覺得可能是我太想取悅了,」他說,「我對我說的東西沒有任何看法。」
他於是在印第安納到處遊蕩著,做奇怪的工作。他的繼父讓他帶著除草機在社區裡提供除草服務,他覺得這很羞辱。他為地下室防水工程公司做過電話銷售。他賣過克比牌吸塵器,或者說試著賣過——因為他並不記得賣出去一個過。他有一次,他穿著三件套西裝在芝加哥開車兜風,兜售壓力球和國家地理關於鯨魚的視頻。「我基本上是在兜售一些垃圾,」他說。他確信自己可以用自己的表演技巧來吸引人們。在一次電話銷售中,他問一個女人她的丈夫是否在家。「停頓了很長時間,她說,『我丈夫死了!』哭著掛了電話。我感覺糟透了。"
入伍海軍陸戰隊給了特萊弗一些目的感和與保守的宗教成長環境之間的距離。「比較好的表達方法是,它不再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他如此形容教堂。儘管他強調著覺得信仰和宗教是兩件不同的事情。他為關於父母和宗教的話題感到疲倦。2014年,他的繼父在印第安納當地報紙南向論壇報(South Bend Tribune)的訪談中說,「我不同意他做的一切,但我認可他的工作理念。」他的母親直到《都市女孩》播出第二季時,才從同事那兒得知他的出演。
信仰和背叛之間的拉扯,將他的角色交織在一起。在《沉默》中,他的角色,葛爾貝神父是基於聖彼得。「他是唯一一個在質疑的人,我覺得這更加健康,」特萊弗說。「我覺得懷疑是忠於某事的一部分。他們很大程度上是相依的,這在我看來也更具有人性。故事裡的葛爾貝堅定地相信著,在某一刻忽然變得,『這都是鬼話。』這是我對宗教的感覺,是我對表演的感覺,是我對婚姻的感覺,也是我為人父母的感覺。我無時無刻不在懷疑,不管我成就了多少。它什麼都不意味。你真的還是不知道該做任何事情。」
他形容《星球大戰》裡的倫為「兩個宗教狂熱著的孩子」,也就是漢·索羅和蕾雅,兩個「可以把宗教置於任何事物之上,包括家庭的人。」一部分他感覺措手不及,似乎錯過了某一課,一直都沒能與更大的世界接軌。在討論《搏擊俱樂部》的時候,他問我如何看待那部電影。我說我好多年都沒看了,但是很好奇在這樣一個大家對有毒的男子氣概極其敏感的年代,這樣的電影會被怎樣看待。
「有毒的男子氣概是指什麼?」他問。
我說現在的男性的攻擊性不如《搏擊俱樂部》裡描繪的那麼純粹。「我要想一想,」特萊弗說,「我是說,我沒有聽說過太多關於有毒的男子氣概的東西。」他笑了。「這或許是因為我就是這種問題的一部分。」
幾個小時過去了,他在更衣室裡談論著他對教條的懷疑如何讓他成了一名演員。「我生命中的大多數時間,都被教導說世界上有一個正確答案,」他說,「然後,當我年紀漸長,就越來越覺得,『這都是胡扯。』我對表演也有強烈的這樣的感覺。如果你知道該怎麼做,那你每次都做得完美。」他補充道,「所以但凡有人對我說,『這個是正確答案,』或者『有一種東西叫做有毒的男子氣概,』我就會覺得,什麼?你在說什麼?我表示懷疑,因為我覺得我有17年是被遺棄的。」
十月初的時候,特萊弗因《婚姻故事》加入的紐約電影節而來到林肯中心。他從與法國導演萊奧·卡拉克斯合作的比利時《安妮特》(Annette)的片場飛來,於凌晨3:30分降落。紅毯首映式是晚上,然後午夜他又要搭上去英國參加倫敦電影節的飛機。
鮑姆巴赫說他在寫《婚姻故事》的時候跟特萊弗打過一通長長的電話,聊到了許多老電影,比如《紅菱豔》,和《你逃我也逃》。被他們所遺棄的主意之一,史蒂芬·桑德海姆音樂劇《夥伴》的電影版,以兩個音樂劇片段的形式出現在劇本中。(鮑姆巴赫告訴我特萊弗最近發給他一張照片,大都會隊投手諾亞·辛德加的照片,他有一頭金髮,雷神般的鬃毛,上面寫著「這可能有所幫助。」)
中午的時候,特萊弗在媒體發布會前來到沃爾特黃金寶劇院(Walter Reade)的休息室,手拿咖啡。演員們慢慢到齊:包括蘿拉鄧恩,阿倫·阿爾達,雷·利奧塔(詹森被堵在路上。)飾演離婚律師的liotta過來找特萊弗打招呼,「嗨!」,緊接著用恭敬的語氣問,「你服役了嗎?(Did you serve?,電影中使用的一劇雙關語)」
「是的!」,特萊弗害羞地說,並跟他握了手。
「哇,」利奧塔說。「多謝你的服務,說真的。我的教練也曾是海軍陸戰隊一員。」
特萊弗很快轉移了話題,他的參軍經歷讓他在好萊塢非常與眾不同;那些克拉克·蓋博和傑米斯圖爾特離開電影事業去參軍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儘管他的軍隊歲月對他來說是影響深遠的——並對他自己成立的公益組織,部隊中的藝術,幫助軍人建立對藝術的欣賞有所幫助——它還是走向了令人失望的結局。在兩年多的訓練之後,特萊弗準備去往伊拉克。那時候,他並沒有過多考慮伊拉克戰爭中的政治動態,他說,有的只是他對自己兄弟們的忠誠。有一天早上,他和朋友加西亞在彭德爾頓的奧爾諾營地附近的山地騎車時,在下坡的時候跌入溝渠。車把撞向他的胸部,導致胸骨錯位。
特萊弗的少尉告訴他,他的傷情對他的出兵部署來說過於嚴重。為了證明自己,特萊弗吞下止痛藥在健身房訓練,而這隻讓他的病情加重了。他光榮退伍,而其他人被派往伊拉克的東南端,在伊朗邊境執行安全任務。那還是戰爭初期,部隊安全返回。但是特萊弗崩潰了。「他們去做了我們一起接受訓練要做的事情,」他說。「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特萊弗的排長,埃德·希曼總是覺得他似乎比其他人要更「憂鬱」。「我能看出來,他的耳朵之間還有些別的東西,」他告訴我。希曼說,海軍陸戰隊之後的生活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很艱難。「你從一個家庭變成了一個人,沒有身份,沒有使命。如果你知道它要來了,那是一回事。但如果你不像亞當一樣,那會很可怕。」
受到羞辱的特萊弗開著從一名軍官那裡買來的福特F-150回到印第安納,並在印第安納波利斯大學註冊,在那裡他出演了貝克特的《終局》(Endgame)和音樂劇《彼平正傳》(Pippin)。他申請當警察,但被拒絕了,因為他還不到21歲——「這對我來說很諷刺,因為我曾是一名機槍手,突然我就不能操縱格洛克手槍了?」所以他找到了一份保安的工作。但他感到茫然,他的使命沒有實現。然後,回憶起他與死亡擦肩而過時立下的成為職業演員的誓言,他回到芝加哥,重新參加茱莉亞音樂學院的試鏡。
茱莉亞音樂學院的老師理察·費爾德曼回憶道:「這很有趣「,一個年輕人走進房間——又高又瘦,頭髮部分遮住了他的臉。特萊弗表演了《理察三世》的開場白,這是他在巴恩斯&諾布爾劇院找到的一段當代獨白,音樂部分,他選擇的是《生日快樂歌》。「他的表演並不完美,但是對費爾德曼來說,他散發出一些真誠的東西。司機接到被接受的電話時,正在守衛一個倉庫。」「我在卡車區跑來跑去,四處亂跳,」他說。我他媽的興高採烈。"
2005年夏天,他搬進霍博肯一個叔叔家的壁櫥裡。他在上西區的一家法國餐館Aix找到了一份工作,在那裡,他曾為託尼·庫什納(Tony Kushner)端上一份蘆筍。他如同不擅長賣真空吸塵器一般不擅長招待客人。「我從來沒聽說過束球花甘藍,」他沮喪地說。茱莉亞學院的生活讓他震驚。他從環形迫擊炮變成了即興表演中的企鵝。他蔑視平民生活,嘲笑那些沒穿襯衣或上課遲到的同學。有一次,他對一個用過他的瑜伽墊的學生厲聲斥責,以至於他把那個人弄哭了。「我,好像,我應該更擅長交流,」他說。他隱藏在表演藝術圖書館和閱讀大衛·馬麥特(David Mamet)和約翰·派屈克·斯坦利(John Patrick Shanley)的戲劇,並發現戲劇有助於他表達他起伏不定的情感。
他的同學被這位身材魁梧的前海軍陸戰隊隊員所迷惑。後來因在《瑪蒂爾達》(Matilda the Musical)中的角色獲得了託尼獎的加布裡埃爾·埃伯特(Gabriel Ebert),回憶起他們上午9點的運動課:「我大概在8點45分到達那裡,亞當已經滿頭大汗,好像他在那裡鍛鍊了至少一個小時。他對自己體能訓練的自制力,我們大多數人直到第二年才學會。「特萊弗和艾伯特在皇后區有一套公寓,特萊弗每天要跑5英裡去學校。他會在走廊上做數百個伏地挺身,早餐吃六個雞蛋(剔掉其中四個蛋黃),午餐吃一整隻從巴爾杜奇買的雞。
特萊弗在第一年遇見了同學塔克。「她讀過很多書,知道很多東西,」他說。"她非常泰然自若。"她的家人住在默裡山的水邊廣場,特萊弗會來拜訪,並吃掉他們所有的麥片。費爾德曼在2013年主持了他們的婚禮,他告訴我塔克並不接受假裝虔誠的態度:「她不會接受任何廢話。」
表演與部隊生活也並非完全不同:兩者都需要團隊努力和使命感。但是當特萊弗看到他的海軍夥伴時,會取笑自己舒適的新生活,並因他沒有加入他們去海外作戰而感到羞愧。在他的第三年,他和塔克成立了「部隊中的藝術」組織。在彭德爾頓營地,「強制性樂趣」包括滑板表演和小遊戲,你可以贏得與啦啦隊長的約會。(約會是在閱兵臺漫步。「即使在那個時候,我也覺得,這很好,但是它只是最小公分母,」)司機說。他想給軍隊帶些更聰明的東西,並向他們展示劇院不一定意味著穿緊身衣的男人。費爾德曼告訴我,「亞當總是試圖把他生活的這兩個方面結合起來,在我們看來,這兩個方面在當代美國是如此矛盾:你怎麼能成為一名士兵——一名海軍陸戰隊隊員,以及一名藝術家?」
特萊弗向美國的聯合組織發出申請,但被告知部隊對戲劇不感興趣,所以他向茱莉亞音樂學院的校長尋求資助,並邀請校友參加。2008年1月,他和埃伯特、茱莉亞音樂學院的畢業生(包括蘿拉·琳妮)以及音樂系的爵士樂學生喬恩·巴蒂斯特(Jon Batiste)(他現在是《與史蒂芬·科拜爾的深夜秀》(The Late Show with Stephen Colbert)的樂隊指揮)一起回到彭德爾頓營地參加艾塔夫的首場演出。埃伯特回憶道,「喬恩和我站在彭德爾頓營地的一家雜貨店前,發了幾小時傳單。「嘿,你想看獨角戲嗎?」「你想聽爵士樂嗎?」大約有100人到場——比賽是大學足球錦標賽——觀看了丹尼·霍奇(Danny Hoch)和蘭福德·威爾遜(Lanford Wilson)的獨白,字幕上寫著「茱莉亞音樂學院表演:僅限成年人」。"
在茱莉亞的第三年,特萊弗在肯塔基州路易斯維爾的休曼那戲劇節(Humana Festival)上出演了一部戲劇。茱莉亞音樂學院有一項禁止學生在畢業前擔任專業角色的政策,所以他必須退學。費爾德曼敦促他留下來。費爾德曼回憶道:「我讓他考慮一下,他一生中是否能完整完成任何事情。」。「他離開了大學。因傷而不得不離開海軍陸戰隊。所以我向他挑釁著,要他完成這件事。」特萊弗除了交鑰匙已經完成了退學步驟中的每一步,他最終轉變了心意。第四年,他和塔克共同出演了《燒了它》,並有了經紀人。他在2009年畢業。
特萊弗曾想過,如果表演失敗了,他將會成為一名職業拳擊手,但他的職業生涯幾乎立刻就開始了。2010年,他於切莉瓊斯(Cherry Jones)一起出現在百老匯的重映演出《華倫夫人的職業》(Mrs Warren’s Profession)中,其後出演了由阿爾帕西諾參演的HBO電影,《死亡醫生》(You Don’t Know Jack)。次年,他在在克林特伊斯伍德導演的《胡佛》(Edgar)中扮演加油站服務員,又在百老匯戲劇《男孩與男人》(Man and Boy)中飾演弗蘭克蘭格拉(Frank Langella)的兒子。他和蘭格拉成為了好朋友。「他騎著摩託車來到我在鄉下的住處,打羽毛球,幫忙搬家具,洗碗,」蘭格拉回憶道。「有一次,我在紐約的住處給了他一些我的舊西裝,他就離開了,把它們抱在懷裡,向地鐵走去。「坐計程車吧,」我說。「不了,」他說。「太貴了,」
特萊弗最初拒絕了《都市女孩》的試鏡,原因是電視是邪惡的(他說,我是個政治混蛋),但他的經紀人說服了他。選角電話將亞當·薩克勒描述為「一個木匠,非常英俊,但有點不在狀態。」特萊弗腋下夾著摩託車頭盔出現了。唐納姆的搭檔,共同出品人,珍妮科娜(Jenni Konner)回憶起房間裡狂喜的反應。「記得那些老披頭四電影嗎?那些尖叫的女人?」她告訴我。「他的試鏡也差不多。」隨著劇情發展,特萊弗的生活也滲入了劇本;第三季中,那個虛構的亞當在百老匯戲劇《芭芭拉上校》(Major Barbara)中得到了一個角色,這是對特萊弗在《華倫夫人的職業》中的表現的致意。」「對我來說他總是像一頭犀牛,選擇了一件事,就一頭衝過去。」特萊弗形容著《都市女孩》中的角色。「他無法向左向右看,只能看到眼前的東西,並且追逐到筋疲力盡。」
特萊弗第一次在唐納姆的電腦上看到《都市女孩》的時候,感覺十分受辱。「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發現自己看不了自己演的東西。如果我們還要繼續拍下去,那我就更看不了了。」他說。很多演員都都不看自己演的東西,但是對特萊弗來說,這種拒絕最終成為了恐懼。2013年,他看了自己出演了一個場景的科恩兄弟的《醉鄉民謠》,他唱了一首叫《拜託甘迺迪先生》(Please Mr. Kennedy)的歌:「我很討厭自己的演出。」他會咒罵自己的電影,直到2015年《星球大戰:原力覺醒》的首映式,他必須要從頭看到尾。「我完全冷漠了,」他回憶道,「因為我知道那一幕要來了,我要殺死漢索羅的那一幕,標題出現的時候人們都在過度換氣,我只覺得自己要吐了。」
我交談過的導演們都很同情特萊弗的厭惡情緒。「我覺得的在意讓他自覺過度,這某種程度上來說會傷害他的表演。」索德伯格說。當我與鮑姆巴赫聊起的時候,他還在就《婚姻故事》裡的表演與亞當對話。斯派克李告訴我亞當在坎城電影節看了《黑色黨徒》(「當時非常非常開心。」),但亞當卻糾正說,他在放映的時候躲到演員休息室了,謝幕的時候又回來了。
九月我在布魯塞爾與亞當見面,他正在音效臺拍攝《安妮特》。他扮演一位失意的喜劇演員;他的妻子,由瑪麗昂·歌迪亞扮演,是一位上升中的歌劇家。為了減緩此間壓力,他們帶著孩子一起坐船去度假,安妮特,然後被暴風雨困住。那天的場景發生在風雨中。在工作室的一個角落裡,半艘真人大小的帆船被安裝在一個十英尺高的萬向節上,這個機械裝置可以像一頭機械公牛一樣搖晃和轉動帆船,同時一個旋風在它周圍投射出一個暴風雨般的弧形背景。灑水器會釋放雨和霧,而水炮會噴出波浪。另外,它同時是一部音樂劇,所以會有歌唱的部分。
當特萊弗和歌迪亞從一對黑色化妝帳篷中出現的時候,導演卡拉克斯正戴著墨鏡抽菸。他們彩排了喝醉的特萊弗和歌迪亞在甲板上跳華爾茲的一幕。他嘲笑著她的戲劇技巧(「鞠躬,鞠躬,鞠躬」),她從銀幕上消失之前,她用歌聲向他懇求(「我們要倒下了,要死了」)。這部電影的合著者羅恩和拉塞爾·梅爾是70年代火花樂隊(Sparks)的成員,他們在監視器上觀看。「大約三年前,我們非常簡短地和亞當談了談他的演唱風格,」羅恩小聲對我說。「我們不想它成為百老匯,你知道嗎?」
戴著假鬍子的特萊弗在開始前仔細測量了到帆船的距離,「如果我要奔向她,我不想跑偏。」他說。良性反叛,無從選擇。特萊弗告訴我,卡拉克斯的電影「讓我覺得如同自由——就像被捕捉的混亂——但他們又非常,就像,『在這兒轉,在這兒向左一點。』就像做數學一樣,但是又要避免有太強的設計感。」
「安靜!安靜!」一位工作人員喊道,然後暴雨,雷電,波濤一擁而上。拍攝之間,歌迪亞自顧自唱著戲裡的歌,特萊弗在船上進行腿部拉伸,像把杆前的芭蕾舞者。某一幕的拍攝過程中,他們滑倒了。「你還好嗎?」特萊弗邊說邊扶她起來,然後問萬向架操作員是不是調得太高了:「我們昨天也演這一幕了,但是一次都沒滑倒。」
就像羅伯特迪尼奧在《憤怒的公牛》的樣子,特萊弗為他對身體挑戰的接受而著名。在《沉默》中,為了神父被日本人抓獲的樣子,他靠著一種巧克力味的能量膠,氣泡水河口香糖瘦了51磅,在《帕特森》中,他學會了如何開大巴。在《神偷聯盟》中,他學會了用一隻手做馬提尼。「他想要一鏡完成。」索德伯格說。
在特萊弗和歌迪亞被澆透一萬次之後,卡拉克斯給了20分鐘休息時間。「我們緊湊一點。」特萊弗要求道。他為接下來喜劇演員獨自在甲板上散步,被海浪擊打,獨唱著模糊的咒語,的一幕把自己擦乾。「我無能為力。」最後,他伏在甲板上,用手捂著耳朵。
他們嘗試了一次又一次。「我們的時間到了,」特萊弗在一幕結束後,擰著黑t恤裡的水對我說。他和卡拉克斯一起過了一遍海浪,音樂,船搖擺和喝醉了趔趄的時間點。到現在,特萊弗已經在這個假暴風雨中唱了五個小時,而且溼透。但他還想再來一次。「跟音樂對不上,」他靠在欄杆上,說起船的移動。
卡拉克斯說他們已經拍到了想要的鏡頭。「你要是覺得夠了那就這樣吧。」特萊弗說,聽起來有點生氣。「我想往下進行,但是我不明白,時間是錯的。」他聽了一會兒。「好吧那,我沒意見繼續進行,只是這讓人很不滿意。」
然後他們得到了一個消息:船的舞蹈設計不需要與音樂相匹配。他們又演了一遍無伴奏合唱。最後,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錄製了一段清晰的特萊弗的歌唱音軌。他裹在毛巾裡,反覆對著吊杆麥克風唱著他的臺詞,時而嘶叫,時而喃喃自語,然後聲音近乎耳語。「我無能為力,」他邊唱邊滴著淚堅定地說道。「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
原標題:《我敢說,你身邊的文藝少女都愛這個老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