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萍走在大街上,淚眼蒙蒙,好似整條街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似都感受到了她的悲傷,肚子傳來微微的疼痛,她捂住肚子,才想起,肚子裡還有她的孩子,不到五個月的孩子。
宋萍擦乾眼淚,找到一個凳子坐下,小賣店的老闆娘,遞給她一杯熱水,衝她微微一笑,宋萍說了聲謝謝,歇了十幾分鐘,起身往家趕。
空蕩蕩的房間,牆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隨著時間流逝,照片有些褪色,不復曾經的豔麗,照片中的他,笑容明媚,撫慰著她的心靈。
轉眼之間人就沒了,入眼的是渾身鮮血,蠕動的嘴巴,一句完整的話都沒有說出口,就這樣沒了,他還沒有看到孩子出生,連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平常的早晨,他提著包出門,她說再見,不到一個小時,等待著她的是他的屍體,早已沒了氣息,什麼都沒有留下。
肇事司機跪在她的腳下,祈求她的原諒,她聞著肇事司機身上的酒氣,看著他迷離的雙眼,顯然還沒有酒醒,大概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吧。
宋萍像是被抽乾了力氣,想要掐住司機的脖子,可是她卻無力地蹲在角落,默默哭泣,她知道丈夫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麼,讓她好好活著。
天塌了,地陷了,大概就是如此吧,公婆哭得昏了過去,小姑子一夜之間長成了大姑娘,一邊照顧著父母,一邊安慰她這個懷孕的嫂子,她看得出,小姑子的悲傷不比她少,只是故作堅強罷了。
姑嫂之間的小彆扭,小摩擦,瞬間隨風飄散,宋萍從病床上爬起來,她要堅強,不要被打倒,她還有孩子,逼迫自己喝了一碗粥,強迫自己睡覺,睡覺。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年過去了,好似她的傷口慢慢癒合,有了女兒的陪伴,整日咿咿呀呀,讓她沒有時間去傷春悲秋,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一天天好起來,宋萍沒想到,第一個找來的是小姑子,讓她試著談戀愛,再找一個,不要苦苦守著,女兒有公婆負責照顧,不要有顧慮。
好似看出她的狐疑,小姑子拉著她的手,衝她露出真誠的微笑,宋萍笑了,從心底接受了這個小姑子,曾經的小姑子刁蠻任性,那也是公婆和老公寵出來的,小姑子並不壞,是自己一葉障目了。
從此,她和小姑子成了無話不說的閨蜜,小姑子還是個風風火火的姑娘,不久,真的給她介紹了一個男朋友張偉,高大帥氣,多金。
宋萍開始忐忑,這樣的條件,不說她帶著一個孩子,就是她未出嫁前也是高不可攀,可是,她看到張偉的認真,流露出對她的愛慕,加上小姑子在背後為她加油鼓勁,讓她信心倍增。
一年後,他們在一起了,張偉真的很好,不但事業有成,還做得一手好菜,對待她的女兒,更是細心,比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有耐心,女兒很喜歡他,兩歲的女兒,衝著他喊爸爸,張偉沒有糾正,而是露出欣喜。
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女兒雖小,可是,宋萍知道,女兒需要一個父親,那份父愛是一個母親給不了的,爸爸媽媽為她開心,讓她牢牢抓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感情,早日修成正果,趁著年輕,再要一個二胎。
宋萍心緒難平,她不否認,那麼優秀的男人,她怎能不愛,可是,她自卑了,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想要逃離。
輾轉反側,一閉眼,入眼的是死去的丈夫,他站在那裡,好似在看天空的那片,穿著一身運動裝,好似剛剛跑步回來,額頭還有幾滴汗珠。
衝著她露出潔白的牙齒,宋萍看著他,眼淚一顆顆滴在手背上,他依然在笑,輕輕地對她說,「老婆,你要幸福,不要掛念我」。
醒來,枕頭早已被淚水打溼,摸向熟睡中的女兒,她的心安定下來。
天亮後,帶著女兒去拜祭丈夫,看著照片中的他,好似他就在眼前,衝著她笑,年幼的女兒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亡,只是茫然地看著她,撫摸著墓碑上的照片喃喃自語。
張偉來了,女兒小跑衝上去,嘴裡喊著爸爸,宋萍擦乾眼淚,露出微笑,張偉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很鄭重地保證,「我會照顧她們兩個,你放心吧」,一陣微風吹過,好似是回應張偉的話語。
兩年後,宋萍和張偉結婚了,女兒是最開心的,她終於可以正大光明地喊張偉爸爸了,她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了,有爸爸,有媽媽,還比別人多了一個爺爺,一個奶奶。
一切都像是做夢,是那麼不真實,宋萍自問何德何能,能夠嫁給張偉,那麼優秀的一個男人。
婚後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幸福,張偉每天都會給她做早餐,送女兒去幼兒園,宋萍閒下來,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每天迎著女同事豔羨的目光,從車子上下來,被張偉寵的像個孩子一樣。
時間久了,宋萍就習慣了,將近四十歲的她,有了新的想法,她想要一個孩子,要一個屬於他們的孩子。
為此,宋萍開始鍛鍊,開始戒咖啡,拒絕燒烤,拒絕飲料,拒絕一切不健康的食物,開始早睡早起,張偉看在眼裡,對於她的任何決定他都支持,有時候,宋萍有種錯覺,不管她做什麼,張偉永遠都會站在她身邊。
看著鏡中的自己,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生育過孩子的身材,微微發福,沒有少女的窈窕,也沒有少女嬌嫩的肌膚。
心裡那蠢蠢欲動的自卑感再次翻滾,開始變得患得患失,看著張偉一如既往地帥氣陽光,有著健身教練的身材,像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人,特別是那一笑,魅惑眾生,她不懂,世間千千萬的好女孩,他為何獨獨選擇了自己。
宋萍像是著了魔,一定要一個答案,每天不停地追問,連上小學的女兒都開始躲著她,覺得她無理取鬧。
張偉一如既往地溫柔,不躲避,不發火,只是默默陪著她,讓她把所有的不滿都發洩出來,累了,就把她抱到床上休息,連著鬧了一個月,也沒有找出答案,生活再次恢復平靜,好似,他們還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只是,宋萍還是發現了,她跑去找小姑子,以死相逼,她知道了,張偉是來報恩的,不是因為愛情,不是愛上了她,這無疑是晴天霹靂。
宋萍像是一臺機器,機械地向前走,耳畔不停地循環播放,「哥哥的兩個腎,移植給了張偉……」,其他的話語她聽不到,她只知道,張偉娶她是為了報恩,對她好,對女兒好,只是報恩,報恩,報恩。
刺目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大地上,她卻如墜冰窟,讓她渾身顫抖,閉眼前,是小姑子焦急的神色,嘴巴一張一合,好似在喊嫂子。
醒來,已是一天後,入眼的是白白的房頂,她知道,是在醫院,旁邊坐著張偉,滿目擔憂,青色的胡茬,顯示著他一夜無眠,女兒更是哭花了小臉,在她旁邊睡得一抽一抽的,很不安穩。
她想要說些什麼,看著張偉很是複雜,有不舍,有無奈,陪伴了她八年的男人,沒有感情是假的,可是,驕傲如她,不屑於讓人同情。
可是,醫生的話,讓她糾結了,她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她該何去何從,她不知道,喝著一勺一勺的粥,她想要自私一次,把他綁在身邊,不管他是否愛她,她清楚地知道,她是愛他的。
特別是他的笑容,是那麼溫暖,在一起那麼多年,還是迷花了她的眼,讓她不捨得放手。
張偉像是看到了她的心,高高地掛起那裡,不上不下,他撫摸著宋萍的臉,輕輕低語,「老婆,我是真的愛你,不單單是為了報恩,我沒有那麼偉大,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好久,好久,宋萍笑了,她妥協了,不糾結了,女兒的小臉貼著她的心口,像只小貓,把她的心抓癢了,她不能剝奪女兒的幸福,讓她沒有爸爸,她也不想把自己的幸福拒之門外,她不能沒有他。
時隔多年,她沒想到,她會再次夢到死去的丈夫,一如既往地年輕,永遠停留在他們相識的年紀,衝著她微笑,她的心不再顫抖,她沒有流淚,而是露出微笑,對他說,「我很幸福,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