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多·佩索阿(188832048935),葡萄牙詩人、作家,葡萄牙後期象徵主義的代表人物。代表作有《使命》等。費爾南多·佩索阿於1888年生於葡萄牙裡斯本,父親在他不滿六歲時病逝,母親再嫁葡萄牙駐南非德班領事,佩索阿隨母親來到南非,在那兒讀小學中學和商業學校。在開普敦大學就讀時,他的英語散文獲得了維多利亞女王獎。1905年他回到裡斯本,次年考取裡斯本大學文學院,攻讀哲學、拉丁語和外交課程,後退學。他常去國立圖書館閱讀古希臘和德國哲學家的著作,並且繼續用英文閱讀和寫作,死於1935年11月29日。
【風】
起風了……一開始,像吸塵器的聲音,像空間被吸入洞中,像沉靜的空氣缺了一塊。然後是一聲啜泣,發自地球深處的啜泣。窗欞被吹得咔嗒作響,這是真真切切的風聲。進而,聲音越來越大,演變成震耳欲聾的怒號,夜深前空洞的低吟,刺耳的尖嘯,碎片墜地的聲響,一種世界末日的爆破聲。
然後,似乎……
【我沒有過去和未來】
我永遠生活在現在,不了解未來,也不再擁有過去。未來以各種可能性將我壓抑,過去以虛無的現實將我壓抑。我既無企盼亦不懷舊。既然已知此前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往往非我所願——未來的生活除了不同於我的假設和期望,甚至身外之事通過我的意志發生,我還能對之做出什麼樣的假設?過去沒有一件事情能喚起我重複一次的徒勞幻想。我不過是我自己的殘餘或幻影。我的過去是我未能實現的一切。我甚至絲毫不懷念回到過去的感覺,因為感覺存在於當前時刻——時刻一過,就像書本翻過一頁,縱使故事仍在繼續,但內容已完全不同。
鬧市樹木的剪影,水落幽潭的輕聲,修剪齊整的碧綠草坪——入夜前的公園:在這一刻,你就是我的整個宇宙,因為你將全部情感注入我的意識。我對生活的要求,不過是想感受到它的消逝,消逝在這些意料之外的黃昏,消逝在幽暗的街心花園裡陌生孩童的嬉戲遊玩聲中。而上面,高高的樹枝之外,群星復又將古老的蒼穹點綴。
【我為不完美的書頁哭泣】
我為自己不完美的書頁哭泣,但如果後人讀到它們,我的哭泣一定比我可能達到的完美更令他們感動。因為完美不會讓我哭泣,所以也不會讓我去寫作。我們無法實現完美。聖徒是人,會哭。而上帝會沉默。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可以愛聖徒,但不能愛上帝的原因。
【對文明的懷想】
一隻螢火蟲忽明忽暗地飛著。在我周圍,黑暗的郊野沉入無盡的死寂中,幾乎透著一股令人愉悅的氣息。這一切的寧靜令人痛苦和壓抑。一種無形的單調使我感到窒息。
我很少去鄉下,幾乎沒在那裡呆上過一天或過夜。然而,由於我無法拒絕那個朋友的邀請(我現在住在他家裡),今天我來到這裡,感到十分困窘,像一個害羞的人去參加一次盛大的宴會。我來了之後,情緒很好,享受著清新的空氣和開闊的風景,午餐和晚餐都吃得很好。而此時夜已深,我呆在沒有開燈的房間,周圍那些令人捉摸不定的事物使我內心充滿著不安。
我的臥室窗戶正對著一片開闊的田野,對著一片無邊無際的田野,對著一片廣袤而朦朧的繁星之夜,在那裡,我聽不見微風,只能感覺得到。坐在窗前,我帶著感覺去凝視外界那個宇宙生活的虛無。此時此刻,一種令人不安的和諧,從窗外看不見的萬物向白色窗臺有些粗糙的木框延伸,我的左手側靠在那裡,它的舊油漆已有些脫落。
我曾多少次滿含渴望地想像這樣的寧靜,而此時,如果我可以輕而易舉卻不失優雅地逃走,我幾乎就要逃走了!在家裡,在那些高樓大廈和狹窄的街道之間,我曾多少次假想寧靜、散文和明確的現實應該在這些自然事物之間,而不是在那裡——在那個地方,文明的桌布使我們已忘記它覆蓋的那些已被油漆刷過的松木!此時此地,感受著健康和美好的一天過後的疲憊,我卻不安起來,我感到困惑,竟有些想家了。
我不知道,通過文明,是否只有我,還是所有人都會獲得新生。但對我而言,或許對其他像我一樣的人而言,人造物似乎變成了自然物,而自然物此時卻變得奇怪起來。更確切地說,並非人造物變成了自然物。簡單說來,是自然物發生了改變。我不用機動車,不用科技產品——比如電話或電報——這些東西方便了生活。我也不用稀奇的副產品——比如留聲機或收音機——這些東西給那些從中取樂的人創造了有趣的生活。
我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它們並不吸引我。但我熱愛塔古斯河,因為河的沿岸是這座偉大的城市。天空使我快樂,因為我能從鬧市街道的四樓窗戶裡看到它。比起從格拉薩或聖·配德羅德·阿爾坎塔拉看到的這座寧靜的月光之城,任何自然或鄉村風光都黯然失色。對我來說,陽光下的裡斯本陸離斑駁,比任何鮮花都好看。
只有穿上文明衣裝的人,才會欣賞裸體的美麗。對於感官感受,節制很重要,就像對於能量,電阻很重要。
使用人造物是人們享受自然物的最佳辦法。在這片曠野裡,無論我享受著什麼,我享受是因為我並不在這裡生活。從未被約束過的人不知道什麼是自由。
文明的本質是一種教育。人造物是鑑賞自然物的途徑。然而,我們應當永遠不要將人造物看做自然物。
自然物和人造物之間的協調構成了高等人類靈魂的自然狀態。#讀睡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