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琴坐在酒店裡,顯得有些疲倦。這是11月19日,距離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收官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在那之後,李雪琴就變得異常忙碌,很多時候,她一天只睡三四個小時。「我安慰自己成年人每天睡6個小時可以了。」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楊凡是李雪琴的大學同學,也是她如今的合伙人。她和李雪琴開玩笑說,「你大學多睡的覺,這幾個月都支出去了。」
2018年,李雪琴隨手拍攝的一則「問候吳亦凡「的視頻,讓她迅速爆紅於網絡。今年,她原本為自己定下的目標只是在《脫口秀大會》講滿三場,卻一路殺入決賽,實打實地破圈爆紅。這個北大畢業、總是一副懶洋洋狀態的女孩,兩次爆紅看似都是偶然,但如果了解她的經歷與這些年的公眾情緒,就會明白,李雪琴用喜劇為這個時代和自己留下註腳,似乎是一件註定的事。
喪一代的喜劇明星
李雪琴最初走進公眾視野,要從2018年下半年說起。彼時,李雪琴由於抑鬱症,剛從紐約大學退學回國不久,與幾位北大校友,在做一檔綜藝節目。李雪琴不太適應,每天只盼著快點下班。
無聊時,她在抖音拍短視頻。她拍攝的第三則短視頻,便是如今眾所周知的「問候吳亦凡「。視頻中,李雪琴走到清華大學校門口,指著白色的大門,面無表情地對著鏡頭說,「吳亦凡你好,我是李雪琴,今天我來到了清華大學,你看這是清華大學的校門,多白。」東北口音以及無釐頭的問候,伴隨吳亦凡的高關注度,這則短視頻獲得100多萬個贊。四個月之後,吳亦凡拍攝了一則短視頻回復李雪琴,當天,「李雪琴是誰」的詞條迅速躥上微博熱搜第一,李雪琴的微博粉絲漲到300萬人。
自那之後,李雪琴開始職業拍攝短視頻,擁有更多的賺錢的機會,但這並未化解她的憂鬱。她明白,自己的抑鬱狀態多源於自己的「討好型人格」。面對成名之後紛至沓來的需求和期待,她不會拒絕,而是無法自控地選擇去不斷滿足別人,將自己耗竭,直到一個崩潰的時刻的降臨。
李雪琴不能自控地討好他人的性格特質,既是她憂鬱、痛苦的根源,也讓她擁有成為喜劇演員必要的敏感。北野武的一段話讓李雪琴很有共鳴:「明明大家都笑得前仰後合,但我還會覺得某個方向氣味不對,然後朝那裡掃一眼,就會看見一個沒有發笑的觀眾。無論如何要讓那個人笑起來,於是我就使出渾身解數,似乎只在為那一個人表演。」
李雪琴成名之後,外界得知她畢業於北京大學。總有人覺得北大畢業生理應選擇一份更精英的工作,而不是在網上創作搞笑小視頻。李雪琴不以為然,她在微博中說,「老有人跟我說,你都考上北大了,你層次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北大怎麼了,念了北大就不能當一個廢物了嗎?」
這種喪的真實姿態,正好共振了當下年輕人的集體情緒。自2016年「葛優躺」的表情包走紅網絡起,悲傷蛙、馬男波傑克、堡比希爾、長腿閒魚等「喪文化」的符號便一直流行於網絡。而在今年,「內卷」又成為新的網絡流行詞。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李雪琴那種懶洋洋的腔調和直白的生活化抒發成為了一代年輕人的精神代言。
在年輕人的追捧和莫名其妙的爭議裡度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李雪琴決定接受邀請參加《脫口秀大會》。她本來覺得「能講三場就算成功「,結果一路進入決賽。李雪琴的脫口秀更依賴於東北話的語感和節奏。她做段子的過程,像是一個將自身不愉快的記憶喚醒變為笑點的過程,她成名之後關於網紅標籤的苦惱,少女時代戀情的遺憾,成長中對於外貌的焦慮,通通變成了她的創作素材。
鐵嶺少女
如今,李雪琴長居瀋陽。她在瀋陽的住處,距離她的家鄉鐵嶺市開原縣只有1個小時的車程。沒有工作的日子,她會開車回到家鄉。轎車駛入開原,能見到霓虹燈牌上巨大的城市廣告「開心之源,幽默之都,歡樂之城」。開原是趙本山的故鄉。轎車駛入城中,會路過「維多利亞大酒店」,電視劇《馬大帥》中,範偉飾演的「彪哥」在這裡叱吒風雲。
出生於這座縣城,李雪琴似乎從小就對「幽默」有著自我要求。「你要不長得好看,要不你有意思,你人緣才會好。長得好看這條,我肯定是已經達不到要求了,我就有意思。」她說。那時,李雪琴在課堂上發言,會要求自己一定要講得有趣。考試時,她又懂得要寫下教育體系所期望的標準答案,「我能拎得清」。
李雪琴15歲離開鐵嶺,她關乎故鄉鐵嶺的最多的記憶,來自於她在鐵嶺的最後兩年。
13歲那年,是李雪琴迄今為止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年。那時她學習好,一直是班級第一名。也有男生追求她,只不過母親沒同意。《脫口秀大會》中,李雪琴將這件事變成段子講了出來。節目播出之後,那位曾經向李雪琴表白的男生,聯繫李雪琴,說最近每天都會接到很多關於李雪琴的電話和微信。
那時,她也有很多朋友,他們一起上網吧打遊戲。這些朋友中,李雪琴成績最好。每次他們出去玩之前,李雪琴要分別給每位朋友的家長打個電話,讓對方家長知道,自己的孩子是和全校成績最好的李雪琴一起出去玩。「哪怕他們跟李雪琴出去是打遊戲上網吧,但是不會出大問題,我能管住他們,打架鬥毆啥的我都能管住。」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而14歲那年,李雪琴父母關係出現變故。她不得不迅速成熟起來。曾經成績好考第一是一件自然的事情,而這一年,她將自己要考第一,視為一件必須完成的任務。「我就覺得我不考第一,父母就會覺得是他們影響我了,為了讓他們安心地生活,我就得老考第一,只有這樣他們才覺得這個孩子還是正常的孩子。」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那一年,李雪琴感覺自己成為了母親的「家長」。離婚之後,她媽媽情緒不好,李雪琴不得不去哄她。「那個時候我從來沒有在家人面前哭過,我每天上學,在外邊哭,哭完再回家,然後把我媽安撫好。」
在母親面前「當家長」的李雪琴,回到發小們身邊還能安心做回孩子。「那一年我上學一分錢都不帶,但我每天吃好喝好,他們(發小)自己不花也給我花了。」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如今,李雪琴回到開原縣,除了陪伴家人,仍然和那群發小們待在一起。那是個六七人的小圈子,他們很多是專科畢業,有人在熱電廠工作,有人在幫家人做生意。李雪琴成名之後,有一些半熟不熟的朋友找到李雪琴,想與她合夥做事或尋求幫助,但她的髮小從未提出類似要求。即便是聚會,如今,那群發小依然從不讓她結帳,「我小妹兒在外頭老累了,回家了,哪能讓你花錢呢。」他們關於李雪琴成名之後生活的好奇,僅限於去詢問李雪琴某個明星「真人長得帥不帥」,或者讓李雪琴給他們要某個明星的籤名。李雪琴心中,這些她童年和少女時代的朋友,是她真正的朋友。「他們的價值觀非常簡單:做好人、講義氣。」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講故事的人
15歲,李雪琴離開鐵嶺之後,她進入的圈子越來越精英。她就讀的高中本溪高級中學,時常在遼寧省高中的年度排行榜中排名第一。她的本科和研究生,分別在北京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和紐約大學教育學系就讀。
周圍的精英變多,李雪琴的不適感卻越來越強烈。高中,班級特別鼓勵競爭,教室後面有一個大榜,每人要選擇一位競爭對手,每次考試互相比較。這讓李雪琴感覺很不舒服。那種集體喊口號的情景,也讓她覺得尷尬。高考前,學校組織大家喊口號,「我要考北大,我要考清華」。李雪琴不喊,而是在底下為同學鼓掌。
高考那年,李雪琴本來報考的是中文系,但那一年北大中文系在遼寧省只招一人。省狀元報考的就是中文系。最終,李雪琴被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錄取。
李雪琴一度考慮過做記者。那時,前《南方周末》記者、哥倫比亞大學博士方可成,招聘一名助理。李雪琴前去面試,沒有相關經驗,沒通過。面試後兩人閒聊了很久,方可成覺得她有種混不吝的氣質,跟她建議說,「你為什麼不去北京大學電視臺做一個脫口秀節目?」
在北大的新聞與傳播學院,大一都是通識課程,大二之後才分專業,有新聞、廣告、廣播電視和編輯出版四個專業可以選擇。大二細分專業之後,李雪琴選擇了廣告方向。「感覺好像新聞做不了,學新聞出去也是寫公眾號,還不如做廣告,有創意會做PPT就行。」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廣告系的課堂上,練就了李雪琴最初的演講能力。「把一個垃圾方案講得老師心花怒放,呱呱給我鼓掌。我覺得我現在說段子的能力就是在課堂展示上練出來的。」李雪琴說。
如果沒有那次「問候吳亦凡視頻」的意外走紅,很難說李雪琴會選擇做什麼職業。但成為一個短視頻博主和喜劇演員,卻也符合她對自己在職業上的期望。李雪琴將自己定義為一個「講故事的人」。「當作家、當編劇、當記者,都是我曾經幻想過的職業,我是一個喜歡講故事的人,我曾經的夢想職業都跟講故事這件事情有關係。」李雪琴對《中國新聞周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