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叫夏與秋，姥姥說，我的爸爸生於夏天，媽媽生於秋天，而我，就是他們愛情的結晶。
每一次姥姥跟我念叨這些，我總是一笑置之，我不想戳破姥姥的謊言，更不想掃她的興。
之所以能擁有這種復古風與民國風交相輝映而又風塵味十足的名字，還不是得益於我那名不副實的老爸的姓氏？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名字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個符號，僅此而已。
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從那之後，所謂的爸爸變成了擺設，他對我一夜之間失去了父女間應有的親密感，代之以毫無感情可言的四個字——冷若冰霜。
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但有一點我很清楚，從失去媽媽的那一天開始，我已徹頭徹尾地淪為了孤兒。
高中畢業，我義無反顧地填報了外地的大學，離開這個家，我如釋重負。
姥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掛念的親人，只有和姥姥相關的事情，才能喚起我的喜怒哀樂，才能挽回我人之為人的正常情緒。
不少人都對我的職業嗤之以鼻，沒錯，我就是「朋友圈過街老鼠」——微商。
人不分三六九等，職業不分高低貴賤，我也是靠勤勞和智慧獲取價值，養活自己，絕不是有些人口中那種擺不上檯面的下三濫。
人不愛財非君子，我承認，我是個現實主義者，對於金錢，我極度痴迷。
1
我不介意自己的職業，但不代表我可以完全無視別人的眼光。
首先是我的朋友們。記得我第一天幹微商的時候，必須得廣而告之啊，在我認真研究了微商前輩們的遣詞造句之後，群發了這麼一條消息：親愛的寶寶們，以後一定要多多關注我的朋友圈哦，產品多多，福利多多，歡迎大家圍觀比價，你們的支持將是我前進的動力，筆芯！後面加了三個表情，一個唇印，一個抱抱和一個親親。
按下「發送」鍵，我接著又把這幾句話來來回回讀了幾遍，平淡乏味中夾雜著低俗氣息的廣告味，可有什麼辦法呢？就這個水平。只要讓所有人知道，能賺錢就好了，我如是安慰自己。
沒過一會兒，我的微信提示音就響個不停，各種各樣的信息紛至沓來。
「夏與秋，你終於也幹了這個啊？切記切記：不要刷屏，不要刷屏，不要刷屏，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親，我是屏蔽你呢還是不屏蔽你呢？」
「三百六十行，為什麼偏偏選了這條不歸路？」
「……」
就是這種半挖苦半諷刺外加一點幸災樂禍的風格模式佔據了回復的絕大部分，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這些冷言冷語真正到來的時候，還是免不了有些不舒服和落寞。
我心裡狂飆著「三字經」，手上快速地打著文字：記得關注我的產品哦！後面不忘加上一個笑臉的符號。作為微商，臉皮厚是必備的品質之一。
這個職業還讓我體驗了一把什麼是塑料姐妹花。
我有個十幾年的閨蜜，在一家全國知名的娛樂新聞網站當記者，有一次，她邀請我去參加圈內的一個時尚派對，抱著「看明星」的心態，我一口應承下來。如果早知道有後來發生的事，我還不如一個人待在家吃泡麵追劇。
本以為閨蜜和我一樣初出茅廬沒多少見識，叫上我只是為了給自己壯膽。沒想到我低估了她，在圈裡打拼了幾年，居然還認識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那些女的穿金戴銀，濃妝豔抹，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從手中擰的包來看，好像都是傳說中的限量版。
她們具體是幹什麼的我不知道，反正閨蜜將她們一股腦地總結為行業精英。
「Criss，這位是……你不介紹一下？」精英中，一個塗著姨媽紅的大捲毛對我的閨蜜說，說話的時候，感覺眼珠子繞著眼眶轉了好幾圈。
Criss是誰？我從來都不知道我閨蜜還有個洋名兒。
閨蜜諂媚地笑著，手中的葡萄酒杯晃得我眼暈。
「她是我的朋友Cindy，是……做生意的。」
「噢！！！……」簡單的一個字在大捲毛的嘴裡拐了好幾個聲調，「美女，做什麼大生意啊？說出來，看我們有沒有合作的機會。」
大捲毛斜著眼打量著我從頭到尾的裝扮，最後的目光落在我剛從小商品批發市場淘來的一雙廉價高跟鞋。
「不是什麼大生意，我就是在朋友圈賣點東西。」我一邊佩服著閨蜜起英文名的速度，一邊老實地回答著大捲毛的問題。
面對陌生人，我總是表現得很慫，何況是這樣一群妖魔鬼怪。
「朋友圈啊？」大捲毛誇張地捂著嘴，突然提高了音量，嚇了我一大跳。周圍的精英們紛紛掩面而笑。
只見一個身材婀娜的長直發女人走了出來，從精緻的小挎包裡拿出手機。
「那我們必須跟這位美女加個好友啊，你們不都是購物狂嗎？沒事的話照顧一下美女的生意，微商的生存環境可不樂觀啊，能幫一點是一點。我呢，正好最近在寫這方面的巨著，希望美女能多提供一點這方面的資料。」
就這樣，這群精英進入我微信中的通訊錄名單。
雖說受了一頓奚落，心裡卻嘀咕著：「可別光說不練假把式，說買必須得買。」
我自覺臉上無光，然而當我轉過身，閨蜜跟她們咬耳朵的話卻深深扎進了我的心底。
「其實我跟她不熟，剛剛認識的……」
別人怎麼看我無所謂，從認識十幾年的閨蜜口中說出這種話，讓我怒火中燒。我拿起手中裝滿番茄汁的杯子，狠狠地倒在她的臉上。
閨蜜慘叫一聲，狼狽不堪，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
做微商後，十幾年的閨蜜和我絕交了。
2
我與微商有著不解之緣，就連我的愛情，也葬送在這個職業上。
我曾天真地認為陳戈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我這種長相平凡、性格乖張的人，能夠遇上一個知我懂我願意幫我買豆漿油條聽我發牢騷的人，實屬不易。陳戈文質彬彬、出類拔萃的外表更是捕獲了我的芳心。
「我不在乎外表，只要心靈美就好了！」見鬼去吧，這些不過是矮矬窮聊以自慰的鬼話，且問這世間哪一個不是外貌協會？
我也不知道是身上的哪一個閃光點吸引了陳戈，總之，我們很快就發展到見家長的地步。
陳戈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父母都在某科研機構工作。為了與他溫文儒雅的家庭氛圍相匹配，我特地搭配了一套知性風的裝扮，還戴上了一副時尚女博士們熱衷的黑框眼鏡。
一切都很好，我努力作出內涵豐富、頗具涵養的模樣，從陳戈父母對視剎那的強烈電波中，我讀到了三個字——「還不錯」。
得到了初步的認可，慢慢地，我有些鬆懈了。飯桌上，原本緊繃的神經開始放任自流。
「小夏，我和你叔叔都覺得你和我們家陳戈特別般配，」我心生竊喜，跟我的感覺如出一撤，「看你的氣質，應該也是搞學術的吧？」
其實在頭天晚上的自我演練中，我已經預先準備好一套話術，但是在此時此境，被勝利衝昏頭腦的我，自信地認為我的職業應該不會影響之前積累下來的好印象。
「阿姨，我是微商，就是在朋友圈裡賣貨的。」
看得出，陳戈媽媽感到非常意外，她的頭不自覺地扭動了兩下，就連陳戈，也有些愕然我的平鋪直敘、直截了當。
「媽，微商不過是小秋的兼職，她會另外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的。」陳戈呵呵笑著，不自然地打著圓場。
「什麼兼職啊？這就是我的職業，我會一直從事這一行的。」我理直氣壯地加以反駁。後來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可能是神經短路所致。
陳戈的腳一直在桌子底下從我的小腿踢到腳尖。
「這些都是小事，來，來，先吃菜。」可能是意識到場面有些尷尬，陳戈爸爸殷勤地夾了一個雞腿放到陳戈媽媽的碗裡。
「什麼小事啊？我們家接受不了這種不正經的行當。」陳戈媽媽氣勢洶洶地站起身，厲聲高喝，跟剛才判若兩人。
「不正經？我哪不正經了？我不偷不搶，我哪不正經了？」我盯著陳戈，眼淚刷刷刷往下掉，巴望著他能替我說說話。
陳戈媽媽氣得渾身發抖，想想也是，在單位和家裡都是絕對的領導，根本沒人敢冒犯她的威權統治。
「你給我滾……」陳戈媽媽橫眉倒立，手指著大門的方向。
「陳戈……」我淚眼汪汪，心存一絲奢念。
「你還不走？」平日裡溫和的小綿羊瞬間變成了兇猛的大灰狼。
都是女人心似海底針，男人心呢？十個男人中，一半是白眼狼，一半是媽寶。
陳戈後來主動找過我，我果斷地提出了分手，這樣的男人，不要也罷。
要感謝微商這份職業，讓我看清了最親密的人的真面目。作品名：《心魔》；作者：本Fi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