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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蘇祖祥 編輯/李葳
非洲南部有一種藍臉鰹鳥,每次都是產下兩枚卵。兩枚卵先後孵化出小鳥;先出生的雛鳥哥哥(或姐姐),卻拼命狠啄後出生的雛鳥弟弟(或妹妹),並把弟弟(或妹妹)拱出成鳥的翅膀所形成的陰涼處;後出生的雛鳥在沙漠熾烈的陽光的炙烤下,不一會兒就死了。
奇怪的是,鰹鳥媽媽對大雛鳥的行為不加制止,反而採取一種默許的態度,在小雛鳥死去後,鰹鳥媽媽下次也就只給大雛鳥餵食。這是為什麼呢?原來,非洲南部的自然條件十分惡劣,食物極其緊缺,鰹鳥爸爸往往要飛行幾百英裡,到海裡捉魚,來供給胃口很大的小鰹鳥,這樣一直要餵三個月。鰹鳥爸爸沒有能力供應兩隻小鳥;而鰹鳥爸爸媽媽為了保險起見,一次產下兩枚卵,以防把全部的寶押在一枚卵上卻孵化不出雛鳥,於是就讓後出生的雛鳥充當備胎;如果大雛鳥沒有意外,那麼小雛鳥的備胎任務也就終止。
三個月後,鰹鳥爸爸媽媽不再餵食,大雛鳥必須在十天之內學會飛翔,學會自己捕食,因為它體內的脂肪只能支撐十天。如果它能躲過海豹的攻擊,如果它能順利學會飛翔和遊泳,如果它能學會從空中俯衝下來而不弄斷脖子,如果它能熬過食物短缺的季節,那麼,這隻鰹鳥就有機會與其他鰹鳥一起,和海豚、海豹、鯊魚、布氏鯨魚組成海空立體捕撈團隊,向多達5億條的沙丁魚群發起攻擊,把那些沿著南部非洲的寒流,向北洄遊到德班附近的沙丁魚追得驚慌失措,從而享受一頓饕餮盛宴。
在人類社會,我們常常用親如手足來形容情感之深。然而,動物世界卻經常上演著手足相殘的一幕:金雕幼鳥也會像鰹鳥這樣以大欺小。更加令人驚奇的是,杜鵑孵卵的寄生技巧——杜鵑成鳥把卵產在寄主鳥比如葦鶯、畫眉的巢內,杜鵑幼雛會將同巢的寄主的卵和幼雛推出巢外——養子(或養女)把義父義母的親生子女謀殺了。中國文學裡深情歌頌的悲情角色,原來卻是一個投機取巧者和謀殺犯;而引發詩人們悲情聯想的杜鵑的悽厲叫聲,實則是為了吸引畫眉或葦鶯注意,並催促養父養母拼命為它覓食,以滿足它越來越大的胃口。
由此看來,動物世界有其自身的叢林法則——一切以複製其DNA為最高準則。人類社會的道德倫理、社會準則、審美意蘊、行為方式和思維模式,與動物的至上準則了無關係。這就是說,如果人用人類社會的一套標準去衡量動物、要求動物並進而指責動物,是不折不扣的自作多情。
反過來,如果人把動物世界的叢林法則照搬到人類社會,那也必然是削足適履、南轅北轍——因為人除了自身的生產和繁殖這一點與動物沒有兩樣之外,還有更多的追求:人在進行某一行動的時候,不僅知道怎麼行動,還努力想知道為什麼這樣行動,人會努力賦予自己的行動以一定的意義,人會努力使自己的行動符合人道、天道,努力使自己的行動合情、合法、合理;動物則沒有如此之多的考量和盤算,一切行為、思維、情感只受其本能支配。如果人把動物世界的叢林法則當作自己的行為準則,那就是在降格以求。
然而,可悲的是,我們卻把叢林法則當作最高智慧。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天演進化,這些適用於動物世界的準則,曾經而且至今都是我們耳熟能詳的「真理」。嚴復斷章取義地介紹赫胥黎的理論,把《進化論與倫理學》腰斬為《天演論》,把赫胥黎諸如「猿與虎的生存鬥爭方法與健全的倫理原則是不可調和的」的觀點完全捨棄,在中國開一時風氣之先。社會達爾文主義甚至一度被當成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梁啓超說:「蓋生存競爭,天下萬物之公理也。既競爭則優者必勝,劣者必敗,此又有生以來不可避免之公例也。」思想文化、新聞傳媒、文學藝術的各界人士如獲至寶,一時都以談論競爭、天擇、天演、適應、生存為時髦,達爾文和赫胥黎一下子成了妙手回春的在世華佗,天演論也成為宇宙間的終極真理。
成熟理性的民族往往能夠認識到事物的複雜性,並努力在各個方面找到平衡點,以達到認知全面、兼顧各方、駕馭全局的目的。應該看到,道德和力量各有其重要性,二者的關係猶如方向盤和發動機的關係。然而,在更多的情況下,我們是泛道德主義者,我們往往喜歡佔領道德制高點,認為道德是萬能公式,道德是評判事物的唯一標準——「好」「壞」這類充滿道德意味的詞彙是我們的口頭禪。
請看光緒在1900年6月21日義和團運動時期向八國聯軍宣戰的詔書:「朕今涕泣以告先廟,慷慨以誓師徒,與其苟且圖存,貽羞萬古,孰若大張撻伐,一決雌雄。……彼仗詐謀,我恃天理;彼憑悍力,我恃人心。無論我國忠信甲冑,禮義幹櫓,人人敢死,即土地廣有二十餘省,人民多至四百餘兆,何難減彼兇焰,張我國威。」後來的事實表明,與其說這份詔書是一個道德至上主義者的佔據制高點的宣言,不如說這是一個昭示道德和力量雙重破產的宣言。於是,在四處碰壁之後,泛道德主義者一下子成為反道德主義者;於是,我們棄道德如敝屣;於是,在我們的歡呼聲中,社會達爾文主義閃亮登場。
弱肉強食本來是人的天性中動物性黑暗面的體現,但是人性不是只有黑暗面,還有追求真善美的光明面。如果黑暗取代光明,那麼人類社會就是率獸食人的阿鼻地獄;如果光明取代黑暗,那麼人人都是安琪兒——事實上,無論是個體還是群體,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長,誰也無法取代對方,因此人性也就成為天使和魔鬼之間的一種狀態。嚴復翻譯介紹、國人所理解的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過分強調人性中動物性本能的一面,忽略道德倫理、公平正義的引領作用,這就為後來的惡性競爭、不擇手段埋下伏筆。其實,達爾文主義只是一種關於生物進化的假說,這個理論只適用於生物界,不適用於有靈性追求、有道德約束的人類,就像實數範圍內的定律公式不能適用於虛數領域一樣。
真正說來,對人類社會而言,優勝劣汰是個偽命題。何謂優劣?誰來評定優劣?如何勝出?如何淘汰?誰來裁判?誰來執行?恐怕誰也沒法給出答案。你說智商150以上的愛因斯坦是優,我說拳頭大的泰森才是優;你說數學物理行的牛頓就是優,我說音樂美術、詩詞歌賦行的蘇東坡才是優;你說姚明、科比、林書豪是優,我說梅西、卡卡、C羅才是優;你說高富帥是優,我說扎克伯格、比爾蓋茨才是優;你說梁穩根、李彥宏是優,我說史鐵生、韓少功才是優,你說漢武帝、乾隆皇帝是優,我說華盛頓、林肯才是優……因此,我們承認人的差異性,但不要草率的說孰優孰劣。
今天,我們崇奉正義、公平、博愛、平等的人道主義,就像渴盼陽光照耀那樣。無論是在認識層面,還是在制度設計、器物製造方面,我們都顯得更為憐恤弱者:道路建設鋪設盲道,公汽設置方便不良於行者,播報新聞配以手語,貨幣上面印刷盲文,語言文字消除歧視、注意政治正確……相信隨著文明程度的提高,會有更多的公平之舉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
著名生物學家、哈佛大學教授史蒂芬·傑·古爾德說:「我們對崇高意義的追求,絕不會受到威脅,因為只有人類的道德意識,才是它唯一的源頭。」藍臉鰹鳥不知道崇高意義為何物,也不知道道德意識為何物,但我們知道;造物主賦予藍臉鰹鳥的使命就是生存和複製DNA,除此之外別無他求;造物主賦予人類的使命則是理解造物主的神妙莫測和宇宙法則,並進一步去體現、追求公平和正義——在這個意義上,藍臉鰹鳥、杜鵑、金雕絕不是我們人類學習的榜樣。
文章來源: 我們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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