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5元旅店的女人們,並不避諱談及男女間的關係,老闆孫二娘常對...

2021-01-09 新京報

11月11日傍晚,背著鼓囊囊的行李包,女人推門走進旅店,掛斷電話,手凍得通紅。這是鄭秀娟來吉林市的第八天,還是沒找到活兒,她瞞著家人住在這家五塊錢一晚的旅店。

「來住宿嗎?」燙著棕色短捲髮,穿著牛仔馬甲和黑色絨衣的小個子女人,趿拉著鞋從門口的小屋走出來。

這是旅店的老闆孫二娘,今年68歲了,她每天透過小屋玻璃窗打量著每一個進店的女人,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有錢就交,沒錢拉倒。」在住客眼裡,這個小個子女人性格潑辣,像《水滸傳》裡的孫二娘。

開業24年來,旅店住客幾乎都是農村進城務工的單身女人,也有下崗的女工。她們中最年長的超過70歲,最小的剛過30歲。

以前,花兩元便能在這兒住一晚,來的多是被家暴後逃出來的女人,「把這裡當成了避難的地方」。孫二娘記不清,最多時一晚住過多少人,只記得以前大通鋪上躺滿了人。

在過去10年時間裡,房費從兩元漲到了三元、五元,來這裡住的人少了——「幹一天活,活一天」。

「避難所」到落腳點

11月11日傍晚,女子宿舍或坐或臥的有四個女人。

劉桂蘭是高低床的下鋪,她倚靠著牆坐在陰影裡,身旁放著一隻收音機,放著戲曲的調子。

11月13日晚,熄燈前,女子宿舍的住客坐在一起嘮嗑。新京報記者肖薇薇攝

劉桂蘭額頭留著兩縷黑色劉海,往後紮起的黑髮間,顯出一小圈白色的髮根,她今年77歲,是宿舍裡眼下年紀最長的一位。

她已經斷斷續續在宿舍住了二十多年。這是劉桂蘭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個落腳地。老伴患癌去世後,家裡為治病背了一屁股的債,兩個兒子出門學瓦匠和木工,女兒也在外地打工。十多畝的苞米地,苞米兩毛錢一斤,除去種子、化肥等成本,剩不下幾個錢。

莊裡幾個女人進城打工回來時告訴她,城裡有活兒幹,能掙錢。她賣了家裡的土房,還上一部分債,揣著幾十塊錢,收拾幾件舊衣裳去了吉林。

50歲的何芳刷著手機屏幕聊天,丈夫去世後,她出來打工,在附近一家飯店上早班,每天從早晨7點上到下午五點。

65歲的鄭秀娟則用手機跟孫女視頻。她這一趟來宿舍住了有八天,一直沒接到活兒。她個頭高,豐腴壯實,力氣大,「以前基本上沒愁過活兒,有時半天一天就能接到活兒」。

這一趟鄭秀娟出來得晚。在家掰苞米二十來天,她的雙手十指被割出細細長長的口子,一沾水就疼,指甲縫兒留下搓不掉的黑色印記。她休養了幾天才來找活兒。正趕上農忙結束,農村來掙錢的人多起來,「找活兒就難了」。

裹著被子躺著的張清64歲,她頭髮灰白,面色顯得暗黃,額頭上有幾道深深的褶皺。在幾個女人裡,她是被家暴多年後,「淨身出戶」後孑然一身來到了這間宿舍。

在老闆孫二娘印象裡,剛開店時,住客幾乎都是這樣的單身女人。她們多是被家暴後逃出來的,有人還帶著幾歲的孩子,「把這裡當成了避難的地方」。

孫二娘記得,剛來宿舍的女人幾乎都不說話,神情疲倦,有人累得躺下就睡,有人偷偷抹眼淚。「沒有人問起傷心事,大家都明白,那個年代的人都很苦。」

「雖然叫宿舍,其實就是個旅店。五六十歲的女人,地裡沒活兒的時候,出來掙幾年錢,找活兒時上這兒住幾天。」

新的住客來來往往,孫二娘很難記住她們每個人的樣貌。「現在來這兒住的都是農村來的沒錢的女人,比起十幾二十年前,生活好太多了。掙著錢了,女人家庭地位也高了,也不能被家暴,在農村,離婚的女人也沒人說閒話,很快能開始新生活。」

從啥都幹到「挑活兒幹」

11月13日,天色微亮,鄭秀娟起身,摸出包裡的牙刷牙膏,她擰開水龍頭,俯下頭張口接水,水流細小冰涼,快速「刷刷」幾下刷牙漱口,雙手捧水拍在臉上,狠搓幾下。 然後從包裡摸出梳子,站在門廳牆上掛著的大鏡子前,沾點水抹上前額的頭髮,仔細往後捋順頭髮,緊緊紮起。

三兩下疊好被褥,穿上大衣,戴好圍巾,剛過6點一刻。她背起鼓囊囊的大包,側身往外走。見孫二娘屋裡亮起了燈,鄭秀娟對著玻璃窗小聲說,「今兒肯定能下戶幹活了,不得來住。」

昨天,家政中介給她介紹了一家保姆活兒,她要去那家看看情況。中介說,這家老人身體不錯,陪老人聊聊天,做做家務就成,要合適讓她趕緊上工。

鄭秀娟在樓下小吃店喝了兩碗粥,中介還沒開門。十字路口零星站著等工的人,有個五六十歲的女人拿著硬紙板,寫上「幹零活,刷塗料,打掃衛生」。

吉林市勞動力市場舊址,招工小黑板前站著等工的女人。現在家政服務成為這些女工工作的主流。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每天,鄭秀娟和二十幾個女工擠在這家中介的屋子裡,從早晨七點,到下午六點,平均只有五、六個僱主來招工。這些天價錢壓得很低。1500元一個月的家政工作,都成了搶不著的「俏活兒」。剩下的大多是照顧臥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活兒重,工資開得卻比往年低幾百塊錢。

傍晚天色暗下來,宿舍亮起燈,鄭秀娟背著鼓鼓的大包推門進來,圍巾胡亂裹住臉,頭髮凌亂,臉凍得通紅,眉頭緊皺,對著門口小屋玻璃窗,聲音嘶啞,「二娘,今晚還住這兒。」

對於鄭秀娟而言,沒活是沒接到好活。她們會挑活兒,待遇好、輕鬆的「俏活兒」難搶。

但劉桂蘭、張清等早一批來宿舍的女人,她們幾乎沒有挑過活兒,「有什麼活兒都去幹」。

劉桂蘭沒識幾個字,只能賣力氣,她幹過工地上的活兒,挑磚抬石灰比地裡的活重得多,她也在附近的飯店打零工,刷一天碗,從早上4點到深夜,累得直不起腰,能掙到十塊錢。

秋天去一百多公裡的黃松甸摘木耳,她坐著摘四五個小時,鞋子都浸溼透,換雙襪子又回去繼續摘,幹幾天遭不住了,起了一身的疹子,她就去藥店買了最便宜的消炎藥膏抹抹。

歲數越來越大,對這些女人來說,找活兒時,首選都是保姆和飯店服務員。

那時還沒有家政中介,起初,這些工作對年齡的要求並不嚴苛。特別是保姆活兒,六十多歲的女工照顧七八十歲以上的老人,很是常見。

眼下鄭秀娟明顯感覺到,六十多歲的女工不容易找到活兒,等活的時間越來越長。「一上65歲就更不好找了,24小時護理老人的活兒幹不來了。」

在醫院協助護士護理透析病人,一天100塊錢,包一餐飯。這在很多人看來是「好活」。但對女子宿舍的幾個人來說「醫院的活兒可不好幹。」鄭秀娟就說她接不了護理病人的活兒,她沒上過學,識字不多,藥名都不認識,怕「誤事」。

劉桂蘭在六十歲以後,頭髮一點點白了,僱主一看便說年紀太大,招不了。為了顯得年輕,她學著宿舍裡的人,買來兩塊錢一盒的染髮膏。每過上幾個月,染黑的頭髮裡露出新長的白髮,她就再染一次。

15年前,女子宿舍樓下就是吉林市惟一的勞動力市場。早上三四點,找工的人就開始聚集,胡同裡分成兩排,分別站滿挎著包的男人女人,「僱主挑中了,跟著走就行」。

2006年,勞動力市場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胡同裡開了十幾家家政中介,僱主都與中介聯繫。

經歷過勞動力市場的劉桂蘭等人不喜歡現在的僱工模式。「我們那時候才300塊錢一個月,中介費得收50塊錢,來宿舍住一晚就得2塊錢,哪能剩下什麼錢。」劉桂蘭說,起初她不捨得出中介費,在胡同裡站著等活兒,有時站一天,都見不到僱主來問,只能也找中介。

而現在鄭秀娟幹保姆,一般一個月都能有兩千多元。她們更願意找中介,「第一個月收10%的費用,能管一年的介紹費,有的人幹一兩個月,不合適了就回來,中介再給找」。

現在上中介找活,要求拿身份證後,染頭髮這一招也不管用了。劉桂蘭只能偶爾接到發傳單、清洗人參這些活兒,但今年清洗人參的活兒也被機器取代了。

打工都是為了孩子

劉桂蘭花了五年多時間還完家裡的欠債。住宿和吃飯的開銷之外,她不會多花一毛錢。「能不買東西就不買」,攢下的錢都寄回老家給孩子,冬天時手和臉被凍傷皴裂,她花1塊錢買了一瓶雪花膏,後來換成更便宜的袋裝面霜,一次擠出黃豆大小抹在臉上。

後來大兒子、小兒子結婚,劉桂蘭把攢下的錢都給了孩子。過了幾年,小兒子在一次幹木工活時傷了手,她再一次感覺掙錢的壓力。

劉桂蘭說,孫女長大、上學都需要花錢,她繼續打工,想著能補貼兒子一點是一點,「不覺得辛苦,心疼孩子,宿舍裡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

11月13日上午,77歲的劉桂蘭用酒精鍋做早飯。新京報記者肖薇薇攝

劉桂蘭在老家的六畝地租賃給了鄰居,現在每年收一千多塊錢,加上新農合每年的一千塊錢,勉強夠她在宿舍的食宿費。

沒活兒的時候,她會到街上去撿些廢品,拾來的紙盒整齊疊好,收在床鋪下,存上一蛇皮袋,她拖去廢品站,幾毛錢一斤,能賣幾塊錢。

她在上鋪床板夾縫裡塞滿塑膠袋,這是冬天的防寒利器。零下十多度時,腿上裹上塑膠袋,再套上棉褲,出了門雨雪滲不進來,風吹著也不冷。

外面的飯菜貴,她一般都是自己做飯,用酒精鍋煮菜。床鋪下堆放著土豆、紅薯和一捆大蔥。上個月,她遛彎時在菜場看到土豆三毛錢一斤,個頭不小,比平時得便宜一半,她趕緊挑了七八斤抱回宿舍,喊了孫二娘一起去,來回幾趟,囤了四五十斤土豆。

鄭秀娟老伴身體不好,在農村伺候四十畝地,春秋農忙時候她得回去搭把手。

來宿舍住,鄭秀娟瞞著家裡人。「現在農村的房子修得敞亮乾淨,瓷磚地面擦得鋥亮。要家裡知道住這麼便宜的地方,可不得讓趕緊回家。」

但住貴一點的旅店,她不捨得。比起她之前住過的一些廉價旅店,「這兒乾淨一點,看著有點埋汰,其實睡一晚就知道洗得勤,被子上還有肥皂味兒。」

再來找活時,她基本都住在這裡。有時去僱主家幹了兩天,覺得不合適,又回來住一天找活,像「候鳥」一樣。

鄭秀娟說,之前有一位70歲的女工,身體硬朗,但僱主一看身份證,年紀太大了,擔心磕磕碰碰,心裡有負擔,自然更傾向年輕保姆。

眼下她正在這個年齡坎兒上,「心裡著急上火」。

「孫子孫女都在讀書,兒子兒媳打工都累得不行了,你說我不打工能行嗎?」六年前,鄭秀娟大兒子結婚,她和老伴給他們拿了20萬首付,在老家買了一棟樓房,裝修又花了快20萬,小兒子在吉林市工作,也得給他準備結婚和買房的錢。

這些女人們幾乎抱著同樣的想法,年輕時打工養育孩子長大成人,攢錢為孩子買房、結婚,補貼家用,等到幹不動的時候再「退休」,「老了幹不動了,就跟兒子過。」

要不要找個伴

在宿舍,她們並不避諱談及男女間的關係。

大概十年前,孫二娘租下了隔壁的一套房,又開了間男子宿舍,經常有男住客過來串門。

幾天前,有一對在宿舍裡湊成的男女來嘮嗑,倆人在一起時女人59歲,男人37歲。何芳打趣她,「宿舍送了她個小男友」。

還住在宿舍的李琴芳也找了個伴。孫二娘在女子宿舍的陽臺隔出了一間不到兩平方米的「夫妻間」,一張一米二的床佔據了全部空間。李琴芳倆人住在這裡一個多月了,每天的宿費是按兩人收,十塊錢。

這樣的結伴生活在男女宿舍裡不算少見。何芳語氣裡不無羨慕,說起之前住客裡有不少單身女人找到了另一半,搬了出去。有的結婚了,聽說日子過得很好,慢慢與宿舍斷了聯繫。

女子宿舍一角。新京報記者肖薇薇攝

在大家眼裡,50歲的何芳還是找對象的年紀。有時覺得有對眼的,也有意撮合。

11月18日,吉林市下了一夜的雨,開始飄雪。

第二天下午,積雪沒過了腳踝。何芳的飯館打烊早,她從飯館打包了沒賣完的滷豆皮和一碟花生米,隔壁男子宿舍的劉大力拎著兩瓶牛欄山白酒和三罐雪花啤酒,劉桂蘭給切了兩根大蔥,孫二娘送了一盤烀紅薯過來。幾個人難得地坐在一起喝酒嘮嗑。

李琴芳拿他們打趣,「劉哥沒歇過兩天,幹活踏實,脾氣也好,你們喝酒也能喝到一起,乾脆在一起吧。」 劉桂蘭也起鬨,「何芳才50歲,正合適找個人。」

聽到打趣自己,何芳和劉大力直搖頭,何芳舉起杯子,「劉哥是我大哥。我現在就等我兒子結婚,我再想自己的事。」

「找有啥用。」張清說,她話少,聲音也小,望著床板沉默良久,從黑色塑膠袋裡又捻起一小撮菸草,用白色的煙紙捲起,靠著床頭的梯子抽紙菸,她在床杆處綁起一個鐵盒接菸灰,這是女子宿舍裡唯一的「菸灰缸」。

張清也曾找了個男人,是幹活時候認識的,起初他也肯幹活,在工地做小工,時間長了,遇著事便脾氣急躁,也會動手打人。後來,張清再不嘗試給自己找個伴,「離開他就不挨打了,苦過去就拉倒了,就熬過來了。」

孫二娘起初並不看好這樣的結合,擔心男人騙女人的錢。但現在看李琴芳兩人感情穩定,她也在改變看法,覺得兩人「過得還很不錯,有個伴」。

「有錢就交,沒錢拉倒」

在這間女子宿舍,孫二娘是絕對的主心骨。

20多年前,孫二娘離了婚,從酒廠下崗後,在路口支了個煙攤,幾年後在這棟樓房裡買了一套兩居室,打算留給18歲的兒子做婚房。看著找工作的女人越來越多,那時候附近旅店少,要住宿得走5公裡遠,她想著乾脆開一間女子宿舍。

旅店在1996年開了起來,起初收一元住一晚上,孫二娘在十字路口吆喝,「住宿,住宿」。第一晚只來了1個人,第二晚6個,第三晚10個,很快住滿了。後來宿費漲到了兩元一晚,過幾年漲一塊錢,直到現在的5塊一晚。

開了20多年旅店,她還是「摳門」得厲害。

在宿舍,什麼服務都明碼標價。燒一壺熱水1塊錢,用一次洗衣機2塊錢,帶鎖的柜子十塊錢一個月,給沒有棉襖穿的工人一件舊棉衣20塊錢。有時碰到有住客打包回來一些好菜,她會煮一鍋米飯,「要吃的給兩塊飯錢」。

人一多,睡大通鋪難免會產生些摩擦,吵吵鬧鬧是宿舍的常態。特別是夏天,宿舍裡沒有風扇,人挨著人更悶熱。有人東西亂放,有人說些閒言碎語,爭執起來誰都不願讓步。這個時候,就需要孫二娘去主持公道。 「吵什麼,有這時間不如自己去找活兒。」孫二娘嗓門兒亮,宿舍裡會瞬間安靜。

每天熄燈前,孫二娘走到高低床前,伸出手,挨個收費。一張5塊錢或10塊錢的紙幣丟在床上,孫二娘拿起撫平。

很多人還是喜歡這個潑辣女人,孫二娘常領著宿舍一幫女人去幹零活,「宿舍住滿了一天也就四十來塊錢,可不得多幹點活。」給新蓋好的大樓做清潔,二十多層樓,能幹上好幾天;也去水泥廠種樹,大冬天給企業發傳單,最少時20塊錢一天,最多時一天能掙100塊錢。

11月19日,旅店老闆孫二娘在縫被褥。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攝

宿舍裡不管多大年紀都跟著去。天沒亮都興衝衝起來,到地方僱主看到都是一些老太太來,不太樂意。孫二娘趕緊說,都才「五十多,幹農活顯老。」說了一籮筐好話,僱主才同意。

幹活兒時,她把力氣最弱的女人安排在自己旁邊,「都不容易,能互相搭把手就搭把手。」深夜回來女人們坐床上,孫二娘挨個給大家發工資。「活多辛苦,想到晚上就能開支,沒有不樂呵呵的。」

「有錢就交,沒錢拉倒。」遇到幾天沒上工的,交不上房費的,她念叨一句,又喊,「八點半熄燈啊,早點睡覺,明天早起幹活。」

有人接到中介電話,僱主臨時有事,要提前去上工。她囁嚅著問能不能退房錢。孫二娘爽快,「退你一半錢,你先去看看,不行再回來,再給我就行。」

「她比誰都心軟,對我們有操不完的心。」劉桂蘭記得,隔天看見有招工,孫二娘跑進來,「這個活你去不去?別嫌錢少,不幹一分錢都掙不著。」

過了花甲之年,孫二娘的腰椎間盤突出和關節疼痛不再允許她接零活,她才停下來。她開始信佛,小屋裡整日傳出佛經的聲音。

在10年前和記者聊天時,孫二娘提到自己的心願,希望改造這個宿舍,把舊的床、褥子都換掉,牆要刷上那種淡淡的蘋果綠,地上鋪上光滑的瓷磚,養上幾盆花——像真正的「女人的宿舍」。

這些心願實際卻難以實現。又10年過去,這間老房子的地板和牆壁變得愈加黢黑斑駁。她數著很多難處,「沒有錢裝修,也怕停業了有些人沒地方去。」

她嘗試做了一些改變。把被褥換了,附近小區的人搬家,被褥不要了都會送來宿舍,她會買來一些紅色、粉色的布縫上被套。

她在窗臺養上了花,向劉桂蘭介紹每一盆的名字,劉桂蘭記不住,瞅見其中一盆開了五朵,就介紹給其他姐妹,這叫「五朵金花」。

「把宿舍開到『老得動不了』那一天」

雖然住在城市的中心,但事實上,這些女人從沒有與這座城市真正相關。除了去打工的地點,她們幾乎都待在宿舍附近,沒有主動去過城裡其他地方逛逛,「那有啥好看的。」

這座城市留給她們的回憶,都與打工相關。在吉林大街,她們為吉林市創建文明城市打掃過街道;吉林火車站新大廳,她們幾年前做過保潔;附近最大的商場開業時她們接了「當客人」的活兒,那真是最好幹的工作,進進出出就能掙錢。

2006年,吉林市電視臺的記者戚小光來這間女子宿舍,拍攝了五年製作成一部紀錄片,就叫「女子宿舍」。

之後,又有多家媒體來進行了報導。

孫二娘沒看過紀錄片視頻和關於宿舍的報導,她戴上眼鏡,用小手電筒照著手機上的文章,一字一句讀出來,「20多個女人,像沙丁魚一樣,抹布一樣的床單……哈哈」。

「那時候大家確實也很苦。」她嘆氣。

但這些報導還是讓這間宿舍得到了關注。有好心人給她們送來舊衣服,也有人堅持送一些常用藥品和饅頭。

年初,劉桂蘭回了老家大兒子家過年,電視上放著疫情的新聞,她隔三差五給孫二娘打電話問能不能過來宿舍。

這是二十多年來,劉桂蘭和兒女相聚最長的一段時間,她說,兒女孝順,每日炕燒得暖暖的,但她總擔心給他們添麻煩。到五月份,有姐妹打電話給她,疫情控制住了,她執意回了宿舍。

劉桂蘭說,她們留下來的人,大多都是因為孫二娘才選擇住在這裡,不知不覺把這間宿舍當成了家。「有人情味。這裡沒有一個地方像家,卻給我們溫暖的感覺,心裡頭都熱乎。」

操勞半生的歲月還是在她們身上留下了不可逆的印記。她們幾乎都帶著一身的病痛走進暮年。

劉桂蘭有高血壓,有時會感覺心臟不舒服,她不敢去醫院檢查,她想著,等到年紀再大一點,就讓兒子接她回家。張清走路時雙腿僵直,一彎曲能明顯感覺疼痛,她的腿上總是貼著幾片暖貼。

不久前,宿舍裡一位老姐妹被兒子接走,二十幾年的打工時光被收進一個塑膠袋裡,就是她的全部家當。前幾天,這位姐妹又回宿舍住了兩晚,床鋪不夠長度,她得曲起腿,睡在對角線上,早上起來對劉桂蘭感嘆,「還是來這兒睡得更踏實。」

張清已經沒有「家」可以回。離婚後,她與孩子聯繫少,偶爾女兒打來電話,她說,「在這兒都好」。逢年過節,張清也留在宿舍裡。孫二娘吃素,她就包素餃子,一個餃子半個拳頭大,得捧著吃。

「在這兒熱鬧,自在。」張清說,她做好了在宿舍「養老」的準備,「幹一天活,活一天,沒活就拉倒」。

孫二娘說,要把宿舍開到她「老得動不了」的那一天。

孫二娘的枕頭邊放著幾個筆記本,密密麻麻記滿名字和電話,有一本外殼掉了,紙張泛黃。她時不時翻一翻,看到名字時喃喃道,「她現在結婚了,過得挺好」、「她年紀很大了,要活著得有九十了。」

她很少會撥通這些電話。她說,「知道她們日子過得好就行,沒必要再聯繫,打擾人。」

有媒體打來電話想來採訪,她皺起眉頭,手機舉到嘴邊,「沒啥好拍的,現在情況都好了,都沒那麼苦了。」

(文中人物除孫二娘,均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肖薇薇 編輯 胡杰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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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周揚青終於正面回應分手傳聞,稱自己與羅志祥9年的戀愛關係走到了盡頭,而且還給羅志祥寫了一封信,控訴他這9年來的渣男行徑。分分合合多次的周揚青和羅志祥曾經被人們認為是愛情最幸福的模樣,而且羅志祥也曾經公開承認過,周揚青就是他未來的結婚對象,但是沒想到幸福的背後背後卻藏著這麼多的欺瞞與哄騙。
  • 媒體:避諱蔡英文 臺「立法院」鬼節供品少了空心菜
    媒體:避諱蔡英文 臺「立法院」鬼節供品少了空心菜  避諱蔡英文,臺中元節供品少了空心菜  昨天是中元節,臺灣各地都舉辦中元普度儀式,以往習俗是用空心菜當供品,不過因蔡英文被戲稱有記者問,往年前「院長」王金平祭拜時,都會擺出空心菜,是否因蔡英文常被戲稱「空心菜」,因此今年特別避開。蘇嘉全說,他不清楚往年情況,「立法院」準備供品時很有誠意,有拜就有保佑。  「空心菜」是島內媒體對蔡英文的公開稱謂,2012年就開始了,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她的兩岸政策論述,似是而非,空洞無物。
  • 電視劇中常看到的:客官,您是打尖還是住店?「打尖」是啥意思?
    還有人認為「打尖」其實是「打間」,也就是說如果客人只是單純想在旅店裡吃飯,那麼旅店裡的服務人員就會為他們開一個享受飯餐的包間。但是如果客人還有住宿的需求,那麼就會主動告訴服務人員要住店。雖然這只是和飯店有關係的一個非常小的細節,但是也可以看出其實旅店文化還是非常悠久的。雖然史學界目前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確定旅店出現了具體時間。
  • 不管你信不信,男女有別不是性別歧視,而是天生差異!
    作為一名女權主義者,亞歷克斯·奧布萊恩表示她這樣做只是想以此吸引大眾的眼球,關注男女不平等的現狀,從而喚醒大眾,提高女人應該享有的權利。對此,一些男性提出了質疑,在這個看似「用心良苦」的舉措背後,其實同樣存在性別歧視,只不過是歧視的對象是男性。亞歷克斯·奧布萊恩回應是:「真正的歧視是員工招聘上,如果在招聘時歧視性別,那麼真的是非法的!
  • 樂華娛樂總裁杜華,產床上老闆派任務,已婚女人,為何要這麼拼?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如今的社會,什麼時候女人比男人更拼了?而且25~50歲,是已婚女性居多。這好像有些違背愛情原理,談戀愛時,最常聽到男孩子的山盟海誓——以後我會照顧你的,這個「原理」在如今的偶像劇裡一直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