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讀這本《中國神話哲學》。能用神話原型模式解讀的文化現象，可以是很抽象的哲學問題、語言學現象、政治問題，也可以是具體有趣的文化現象。比如說，奇幻電影《霍比特人》。如果你看過，肯定知道那條叫史矛革的噴火龍，它非常強大兇惡，看守著巨大的寶藏。這是龍在西方神話裡的標準形象。那麼，為什麼在中國神話裡，龍是被崇拜的形象呢？這也可以用神話模式來解讀。
你也許會說，因為龍是古代民族的圖騰啊，所以它才被崇拜。但這個回答不徹底，因為我可以再追問：為什麼古人要用龍蛇的形象作圖騰呢？龍的形象是從蛇來的，這沒什麼可爭議的，現在，民間還有蛇經過修煉可以化身成龍的說法。
蛇作為神秘沉默的爬行動物，在大多數文化裡，都是負面低下的。按說，在中國神話的三界模式裡，神聖的動物屬於天界，所以幾乎都會飛。而以腹部著地的爬行動物，包括蛇，都屬於黑暗低下的幽冥世界。
這就要說到神話模式裡的那條最高法則——道了。中國神話與西方神話的主要區別，就在於有道這種一元論的宇宙觀。它認為，陰陽的對立，只不過是同一個宇宙本源的變化形態之一，二者可以互相轉化。
最有名的一個例子，是《莊子》開篇《逍遙遊》中提到的，北部幽冥汪洋裡一條叫鯤的大魚——也有的學者考據說，這個鯤，其實就是海裡的龍。鯤可以化身為大鵬，飛向代表天界的南冥天池。這個過程，和前面說的夸父追日所隱喻的萬物循環很近似。
你看，海獸原本是潛伏在最黑暗的幽冥世界裡的，但在中國的神話模式裡，它通過循環，可以變成天界的神鳥。也就是說，在中國神話模式裡，生靈之間，不是像西方神話世界那樣有絕對的對立，而是按照著物極必反的規律在循環，實現對立統一。同樣的，水族動物或蛇，可以變成龍飛上天，龍也同樣會改變形態或者墮落。
神話原型模式應用的另一個主要類別是古典文學。
我接著拿先秦文學經典《莊子》為例。《莊子》的篇章有個特點，凡是提到地理方位，總是使用南和北，很少使用東和西。比如剛才說的《逍遙遊》就是。這看起來是小細節，但用神話模式來解讀，就能發現這是有哲學含義的。在神話世界結構裡，南方和北方，代表陽界和陰間。《莊子》說南北的對立，實際上是在探討陰陽、動靜、虛實這類哲學問題。
另外，還要注意一點，這套神話模式，比較適用於古代文明的前期。隨著中國文化不斷發展融合，神話的世界也在位移。比如，《西遊記》雖然也是從開天闢地講起，但因為明代的神話世界大量借鑑了佛教世界觀，世界被放大了，中原已經不是中心了。中國是「東勝神洲」，同西、南、北三大部洲四分天下。唐僧西遊的路線，也超出了早期神話的地理概念，因為佛教，神聖的概念也從中國本土轉移到了印度所在的西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