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大年過半,四川大學新學期的上課鈴即將響起,然而在料峭春寒中,我們的導師徐僖先生卻永遠離開了。這位被譽為我國「塑料之父」的科學家,為祖國培養了無數高分子及化學人才的教育家,年逾九旬仍堅持工作,甚至在這次春節前直到除夕才給自己「放假」,春節期間也還在忙於處理工作信件。他的離世,牽動著太多人的心,人們自發前往設在四川大學高分子材料工程國家重點實驗室大樓裡的追思堂,緬懷徐老偉大、無私的一生。在悼念的人群中,有徐老的家人和學生,也有慕名而來僅為了給徐老鞠個躬的各界人士和普通市民,在與他們的對話裡,我們還原了徐老一位偉大的科學家、教育家和普通老爺爺的形象。
徐院士:「塑料之父」六十年的堅持
徐老求學時,正是國家貧弱、飽受戰火侵襲的年月,從江蘇輾轉浙江、貴州、四川,徐老閱盡祖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慘狀。從他背著30斤五棓子研究原料赴美求學開始,他的命運就與祖國緊緊聯繫在了一起。六十年來,從建成我國第一個塑料廠,到建設我國高等學校第一個高分子材料專業——塑料工學專業、撰寫我國第一本高分子專業教科書《高分子化學原理》,徐老一直在為我國高分子材料科學貢獻著自己的力量。
在繁重的工作中,徐老積勞成疾,失去了一隻眼睛、切除了2/3的肺,但是他從來沒有停止過研究工作。四川大學高分子學院退休教師王槐三教授是徐老的學生,王教授告訴記者,住在川大南苑小區的人們總會在早晨看到一位身材高挑、臉龐消瘦、腰板卻相當挺直的老人緩步行進在從家到辦公室的路上。那是已近九旬的徐老堅持每天上午9時準時到高分子國家重點實驗室自己的辦公室,聽取老師、碩博士生們的匯報,或到實驗室檢查、視察。2012年, 92歲高齡的徐老行走有些不便,卻仍然堅持要求相關人員上午9時準時來接送他到辦公室。「工作就是他最大的愛好」。每個受訪者都這樣評價徐老。
六十年來,為了讓中國的高分子產業走上世界舞臺,徐老似乎早已忘記個人的健康。四川大學高分子學院鄒華維副教授還記得在上海召開的一次國際學術會議上,作為大會主席的徐老在作大會報告時,一不小心踏空,從近70釐米高的講臺摔下,但他謝絕了立即就醫的請求,堅持坐在椅子上在講臺上做完了大會報告,在世界同行面前,為中國高分子事業贏得了極高的讚譽。「讓中國人能在世界上普遍受到尊重」,徐老總是懷著這樣的想法。1989年,為了爭取1991年度的亞澳地區高分子會議能如期在上海召開,徐僖專門趕到法國和競爭對手進行激烈辯論。會議開到一半時,主席團代表到會議室休息。這時,參加競爭的一名日本代表拿出名片恭恭敬敬地向每個人分發,但走到徐老面前時,日本代表卻不屑地扭過頭,單手遞上名片。這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看著這個中國學者。怎麼辦?徐老毫不猶豫地拿起名片,重重地摔在地下。日本代表被這位中國科學家嚴正的表情所震動,連忙撿起來重新雙手遞上。主席團成員目睹了這一幕,有的人鼓起了掌。結果這小插曲變成了凱歌,大會決定:1991年的年會在中國上海召開。
徐老師:總是想為學生做得更多
從到四川化工學院(屬於四川大學前身)籌建我國高等學校第一個高分子材料專業——塑料工學專業開始,徐老與川大也結下了六十年的不解之緣。六十年來,徐老培養了一批又一批我國高分子行業的中流砥柱。今天學生們回憶起徐老,覺得先生不僅為他們打開了科學的新疆界,更教會了他們如何嚴謹地做人做事。
現在的川大望江校區西區第四大樓是高分子學科最早的教學科研場所和基地,始建於1964年,當時國家剛剛從三年困難走出來,正值百廢待興的時期。王槐三教授記得,這棟大樓正是徐僖先生帶領著教師們經過反覆爭取、多方籌集經費修建起來的。現在的四川大學高分子國家重點實驗室,四年一評,也是徐僖在眾多競爭對手中脫穎而出爭取到的,至今已保持近20年。
徐老治學嚴謹,對每一份論文,哪怕是草稿,都嚴格要求,標點符號都不放過。他對每一篇論文均要求簡潔、清晰、明確。徐老的學生、四川大學高分子學院雷景新教授依然記得有一次自己將一份論文的初稿交給先生審閱,徐老看到初稿未經認真校對列印,便隨即撕掉扔給了他。這一幕深深地影響了雷教授之後的治學態度,讓他再也不敢輕易在治學上馬虎大意,用他自己的話講:「受益匪淺,終身受益!」
建國初期國家貧弱時,徐老就一直帶著川大老一輩高分子學人默默拼搏,如今國家走上繁榮昌盛,黨和政府越來越重視人才、尊重知識,徐老更是滿懷激勵,又帶著青年一代繼往開來。作為中國六十年高分子行業發展的見證人,徐老始終記掛著要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四川大學高分子學院包建軍副教授1996年從外校考入川大師從徐先生,在他的記憶裡,徐老總是把機會留給學生、留給晚輩、留給年輕人,每次參加學術會議,徐老通常都會帶1-2人甚至更多人參會,以便拓寬學生的學術視野和國際合作與交流的意識。徐老總是對後輩說,「學術和真理面前,大家是平等的。」
對學業要求嚴、要求高,而當走下講臺,放下書稿時,徐老卻又那麼地關心年輕人的生活。據徐老的侄孫女徐女士介紹,先生最關心的是學生,尤其是那些對學術充滿了渴望卻礙於家境貧寒的學生。徐老自己的子女都是從苦日子裡過來,即便在他功成名就時也沒有享受到一點好處,都是靠自己努力奮鬥取得成績。「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徐老告誡子女路要自己走,可是面對學生的困難時,他卻總是第一個過問。徐女士說,在徐老家裡,一旦學生上門看望或求教,家人就自覺地退開了,知道徐老這時候心裡只留著學生。1993年,徐老用自己獲得的獎金設立了「攀登」獎學金及助學金;2003年,他甚至將自己獲得的「四川省科技傑出貢獻獎」50萬元獎金全部捐出,用於資助或獎勵大、中、小學生完成學業。
談起徐老的學生們,四川大學高分子學院的徐聞老師忍不住哽咽,她告訴記者:因為難以接受徐老已仙逝的噩耗,這幾日追思堂設立以來,每天都有許多徐老教導過的學生趕來弔唁。有的甚至急於從國外趕回,只為見徐老最後一面。從徐老教導的第一屆學生算起,有的學生甚至已年過八旬,但是他們只為來送恩師最後一程,共同追憶先生高貴的德行。
徐爺爺:「老頑童」總是怕別人為他擔心
在徐女士的記憶裡,徐老是一個特別幽默的人。家人聚會,他會時常講笑話逗大家開心。「他不會讓你看到他的痛苦,但是你痛苦的時候,他總是比別人先發現。」有一次,徐女士告訴徐老自己有一顆牙出了問題,徐老關切地詢問起症狀,告訴她得立即去醫院檢查,突然,還把自己的假牙取出,分享起自己的補牙經驗。談起爺爺的這個舉動,徐女士的臉上一掃親人離世的陰雲,露出會心的微笑。在徐老離世前的日子裡,他還時常打電話給徐女士,關心她的牙齒是否醫治好了,身體狀況怎樣。「比我自己的家裡人問得都多」,徐女士感嘆道。
但是徐老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好,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他甚至從來不要求別人攙扶。每次出行,家人都是默默走在徐老身旁。「爺爺累了自己會挽一挽別人的胳膊,但是別人提出挽著他走,他卻總是拒絕。」
「在他的身上,你甚至感覺不到他是一個生病的人。」在徐女士的眼中,「爺爺就怕別人擔心他,很多疼痛都自己忍住了。」徐老的兒子感嘆,有時候覺得老爺子身體「發動機」轉動得比自己還要好。但大家心裡都明白,這臺「發動機」的能量其實遠遠不是身體供給的,而是來自徐老善良、堅強的意志。
徐老的辦公室在高分子實驗室大樓二樓,許多同學都記得,每次他離開電梯時,總是要轉過身來對電梯裡的同學們揮手再見,笑著說「我到了」。那種親切的感覺總讓大家忘記了他是我國傑出的科學家、高分子材料事業的奠基人和開拓者,而特別像自己的爺爺。
徐老還總是記得自己見過的人們,哪怕只有一面之緣,再見時他也能和大家聊起上一次見面的場景。小輩想要拜會徐老,徐老總是約能讓小輩方便的時間,還給大家準備茶果點心,待下次見面時仍記得別人喜歡吃什麼。
桃李遍天下的徐老,過著簡樸的生活,在他的家裡,幾十年布置一直都非常簡單,書幾乎是唯一的裝飾。徐女士說在生活有起色時,徐老的愛人有一次曾提出買一臺洗衣機,但徐老卻一直拒絕,悄悄地資助著貧困的學生。
徐老離開前,曾囑咐家人喪事一切從簡。遵照徐老的意願,家人在徐老離世後僅僅在家中設小小靈堂。然而這並沒有阻斷大家對他無盡的思念。各級領導幹部、科研院所、普通師生送來的花圈從設在學校高分子實驗大樓裡的追思堂一直堆到了實驗大樓門口的道路兩旁,上自中央領導,下至在校師生,滿滿地,都是人們對徐老一生的追念。
徐老的人生格言是「人生的樂趣在於無私奉獻,飲水思源,助人為樂」。他用自己的一生踐行了格言中每一個字,讓這句樸實的承諾變成了一條大河,澤被所有來者。
徐女士在與記者的談話中留下一句話:「他是一個特別能給別人正能量的人。」似乎這成為了徐老榮耀一生最好的註解,而這正能量,將永遠留存在川大的精神中。
願先生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