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天意逼著純良的她用苦肉計,她發誓她是無辜的。
任西安領著阿拉斯加下山,速度比平時慢了一點。
身後沒人跟上來,他知道。
回到俱樂部,只見周鯨和幾個兄弟坐在主樓的臺階上。
一見任西安,周鯨晃了晃手中的三文治:「哥,吃嗎?會客廳那裡還有一堆。」
任西安擺手:「吃過了,你自己想轍解決。」
周鯨想他一早便長跑去了,覺得奇怪:「吃什麼了,不應該啊,該不是空氣吧?」
周鯨話有點兒多。
任西安聞言對緊跟著他的阿拉斯加說:「去,咬他。」
周鯨立刻從臺階上爬起來,指著阿拉斯加說:「我這麼帥你要捨得下口你就不是狗!」
這話管用。
兩條阿拉斯加面面相覷,就地坐下,都不再搭理他。
任西安走了幾步,周鯨又跟上來:「這東西是昨天那個玫瑰花妹妹訂的,一大早從二環運過來的,我估摸著上午可能人也還會再來。」
任西安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東西既然你吃的,人來了你接待。」
周鯨湊他耳側說:「哥,我瞧著那姑娘也還行。單純,想拿下你就只想拿下你,別的不求。」
任西安給他腦門一巴掌,斜他一眼:「既然還行,看上了你上。」
周鯨:「我可降不住。」
任西安:「那你插個翅膀飛。」
周鯨:「……」
周鯨見他衝著俱樂部裡的拳場沙包走去,也死心不再跟著他念叨。
等周鯨走回一堆俱樂部員工等著曬太陽的臺階,突然見有人往俱樂部大門這個方位走。
周鯨看了眼表——六點四十五分,距離營業時間還有將近兩個小時。
他又抬頭看了眼天色,天剛全放亮沒多久。
他又擦了下眼睛看了下那個往裡走得人。
不是他眼花,還真是前幾天那個爬牆進來的,送老大「份子錢」的女人。
她的第一次出場就很奇特。
遇到打飛機的,爬進來。
這第二次出場……
周鯨聽到了耳側一堆小青年的議論聲。
胸大、腰細、個高挑、膚瓷白……
後面還跟著一串詞……就像形容個充氣娃娃。
周鯨想罵這堆崽子。
眼前這個女人的第二次出場,一左一右兩隻貓護駕,手裡提個黑色小皮箱。
中發鋪散,部分柔軟地垂到肩前。
這女人眼神筆直堅定。
要是再有副墨鏡……很像道上混的。
程梨站在俱樂部門外,不知道那堆看著她的男人們的心理活動。
她也記人,遠遠地認出了周鯨。
她站在門外,沒有急著要人開門,沒請求進去。
她看到周鯨身側有人準備往這個方向走,但被周鯨攔下。
程梨站在原地。
沒多會兒,周鯨走過來。
他問她:「來找人?」
程梨微搖頭:「不全是,也來玩。」
周鯨提醒她:「到營業時間還早。」
程梨嗯了聲:「了解。」
周鯨又問:「來玩什麼?」
程梨回:「抱石攀。」
周鯨這倒有點兒意外。
相比拓展訓練裡的真人對戰,俱樂部開發的戶外攀巖人氣要差一些,女性玩家尤其少。
但想起那天程梨爬鐵絲網的時候挺順,周鯨又接受了一點。
他只建議:「我們這兒的線,都是任哥自己和朋友首攀開出來的,不比那些室內攀巖牆,難,還危險。市內有些攀巖館,可能更適合你。」
程梨提醒他:「你忘了我來的目的。」
找人?
不全是。
是找人加來玩。
這個找人的人——周鯨自然一看到程梨腦海裡就反應出任西安來。
周鯨又說:「我們需要提前預約。」
程梨報出來一個號碼:「今天的0012號,是我。」
這麼說是做了萬全準備來的。
周鯨見過一些並非因為熱愛,只是來天狼星為了拍個照發朋友圈顯逼格,或者為了追逐天狼星的某張臉某個人來的人。
他繼續提醒程梨:「不一定非得是這個,可以換個項目。玩遊戲沒什麼,拿命玩沒必要。」
每年死在深山遠海的驢友不計其數,人各有志,每個人的追求不同,可以不理解,但得相互尊重,但追求詩和遠方的同時,很多犧牲可以避免。
周鯨覺得他得把話說在前頭。
程梨這才發現他話裡有些針對的意思。
她看了下周鯨:「謝謝你的建議。要不要打個賭?」
周鯨:「賭什麼?」
程梨微眯眼,這表情看在周鯨眼裡覺得和他從任西安那裡看到的特像。
程梨說:「你選條線,我順利登頂的話,我像你那天摁我一樣把你摁地上嘗嘗土什麼味道。」
周鯨:「……」
原來在這等著他呢?
這女人還挺記仇。
但應該比玫瑰花妹妹烈,這味道會更適合任西安。
天狼星背靠落霞山。
山體一面近乎垂直,接近90度,適合開闢成巖壁攀巖。
攀巖線路所在的那側山體,和程梨此前圍觀的發掘現場相對。
比遺址所在那側山體高,也峭。
程梨來之前,打算選線抱石。
跟著周鯨進了攀巖場,才發現抱石牆過矮,決定改換項目。
周鯨原本以為程梨話裡有玩笑的成分在,程梨將她提來的那個黑箱打開,他才真得開始正視那個「賭」。
坐式安全帶、攀巖鞋、下降器、快掛、巖石塞、鎂粉、吊帳、頭燈……
程梨是真的有備而來。
周鯨不想承認……但直覺真遇上了熟手。
天狼星目前開了五條打好膨脹鉚釘和掛片的路線、難度差異很大,從5.8到5.13。
其中四條線在直壁上,另外一條線位於左側,帶仰角,後半段也和直壁打通。
落霞山巖質堅硬,但也不乏巖石破碎之處。
因為路線都是新開闢出來的,可能會有落石,需要佩戴攀巖帽。
程梨穿戴裝備,將繩子從頭到尾順過一遍,在繩尾打八字結防脫。
而後開始檢查掛片,佩戴護膝,防止磕傷。
全程周鯨一直在一旁看著,他插手的兩件事,一是替程梨指定保護者,二是選擇線路。
既然是賭,不能太簡單。
但也不能太麻煩,得讓程梨今天下得來。
剛上牆,程梨掛反了一把快掛。
保護者在身後提醒她。
周鯨聽到兩人對話,笑了下,覺得也許是他想多了,她其實很菜。
等程梨順利地上移,周鯨反而離開現場不再圍觀。
想完攀一條線路不容易,周鯨此刻又轉而覺得那個賭他勝算稍大。
他沒忘一件事,得把這事兒告訴任西安。
帶著阿拉斯加洗完澡,任西安就在俱樂部閣樓的躺椅上補眠。
剛閉眼沒多久,有人不請自來,掀開了他蓋在臉上的雜誌。
任西安睜開眼,看到了周鯨嘴裡的那個「玫瑰花妹妹」,他在國家隊時的體能教練曾森的侄女曾閱。
任西安打挺坐正,出於禮貌。
曾閱見他起身,擠佔他身旁那處位置,出於喜歡。
任西安不動聲色地隨後起身:「球場在下面。」
曾閱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我來看你,順便打球。」
和曾森交好,任西安顧及曾森,告訴她:「上午有朋友來,開發新的攀巖路線。我沒時間當平面圖坐著給你看。」
曾閱急忙解釋:「GIF也行,我不挑。」
任西安:「……」
他掏出手機撥給周鯨,電話接通之後,言簡意賅地囑咐周鯨:「閣樓,上來。」
周鯨正巧要和他說說程梨那事兒,很快就上了樓。
曾閱一見周鯨,有些不耐煩。
周鯨習以為常,當沒看見。
他幫任西安擋了曾閱不知多少次,曾閱見了他不想潑硫酸,他已經覺得很是欣慰。
一碰面,任西安告訴他:「帶曾閱活動活動。」
曾閱拒絕:「我不是來找他的。」
這話透著些任性的味道,任西安蹙眉。
這樣耗下去對彼此都不是樂事。
他和曾森雖然交好,但不代表要替曾家照顧小女孩。
任西安看著她,有句話早便想說,過去覺得沒找到合適的時機。
可有些話需要的不是時機,態度最重要。
此刻他的話語平靜且鏗鏘有力,和他在賽場上的隨性怒吼不同:「曾閱,如果你是我的顧客,天狼星歡迎你;如果你是為了我來,你其實沒有來的必要。」
曾閱默不作聲。
任西安沒有留情:「我是你叔叔的朋友,你以後可以叫我任叔叔。」
曾閱還是不說話。
任西安繼續:「如果叔叔過去有讓你誤會的地方,那我向你道歉。可我覺得不應該有。過去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曾閱攥拳:「我沒有比我大三歲的叔叔!!」
任西安噢了聲:「那你現在有了。」
曾閱:「……」
周鯨:「……」
曾閱怒而離場之後,周鯨有些結巴地建議任西安:「哥,你其實……可以……稍微委……婉點兒。」
任西安不為適才的舉動後悔:「可以,然後她明天還會再來,後天也會。你如果沒看夠,可以去追。」
周鯨立馬擺手:「別,饒了我。」
任西安搖頭笑笑。
他話雖說得絕,到底還是得替曾森關照下曾閱。
且曾閱沒有惡意,遇到他這種不會憐香惜玉的,也算「遇人不淑」。
他交待:「找人跟著她,等她到家了再回來,不用打照面。」
周鯨應下:「好。」
周鯨答應了,卻還不走。
任西安見他欲言又止,也沒著急問。
他從手邊的煙盒裡彈了根煙出來,扔給周鯨。
周鯨接過稍微回了下魂,語言也組織了個差不多:「哥,那個人也又來了。」
任西安:「哪個?」
周鯨:「就那個。」
這話等於沒說。
任西安嘶了聲,像是要抽人。
周鯨交代:「爬牆那個,你那個……老皇曆。」
任西安把玩煙盒的手停了下來。
周鯨隨後把話說全了:「還帶了倆貓,這會兒猴子正當貓王給帶著呢。人上了直壁4號線,有一會兒了。」
任西安攥了下細長的煙盒,紙盒瞬間扁了:「誰做保護?」
周鯨說:「老李,最有經驗的。看著裝備挺齊全,不知道水平怎麼樣,閒著的那幫兔崽子還有過去圍觀的,過會兒高度上去只能圍觀個影兒了。」
4號線分五段,很長。
程梨一時半會兒下不來。
等她半路放棄,衝墜下來,也難。
她這手本事,還是他教的,任西安有數。
周鯨下去之後,他站在俱樂部頂樓往外看。
前方視野開闊,他能看到遠處的巖壁,以及巖壁上那個所處高度最高的身影。
隔著這樣一段距離,她的身軀小到他的眼眶便能容得下。
清晨程梨的那聲「巧」還掛在他耳邊。
任西安站在原地看了幾分鐘,挪開了視線。
巖壁上的程梨,此刻心無旁騖。
攀巖和修復文物有類似之處。
進宮後工作室的門一關,她便能靜下心坐下來,像修行一樣修補文物給它治病。
攀巖一上牆,她便也會拋開一切纏在腦海裡的頭緒,只投入做這一件事。
它們都能讓她鎮定下來,拋除雜念。
同時結束的時候,一個能刺激她的腎上腺素,一個能讓她收穫無限慰藉,覺得圓滿。
這則攀巖線路越往上踩點越難,有些石塊上分布著青苔。
程梨有準備,不斷調整身體重心,眼睛注意上方巖體的狀況,防備落石。
快掛數到第47個,巖釘打得部位周圍有碎石塊脫落。
程梨蹙眉,路線不能隨意偏移。
巖釘如果脫落很可能衝墜一把。
與下面的保護者老李之間的繩距足夠,可能的脫落區也沒有凸起的稜角。
程梨呼了口氣,做好了準備,胳膊及腿微曲,與前胸平齊處,胳膊外伸,以提高緩衝力,不能抓繩。
幸運的是,巖釘雖晃,但沒有脫壁。
這一把衝墜算免了。
但她抬頭,稍高初仍有破碎的巖體,難免會有掉下來的石塊。
程梨這一攀攀了許久。
周鯨惦記賭的結果,午飯後又晃到巖壁附近。
也在圍觀的照看貓看到煩躁的猴子告訴他:「那會兒掉下來一石頭,不知道砸到上面的人沒有。」
周鯨蹙眉。
猴子補充:「沒見血,也沒見人下墜。這線我上去還衝墜了兩把,鯨哥,我是不是要丟人了?」
周鯨沒答,他因猴子透露的信息有些緊張。
線畢竟是他指定的。
這世界上的所有戶外運動,從機率而言,再多的防護措施也不能保證全無意外。
攀巖過程中的衝墜,若距離過長,撞到堅硬的巖壁上都可能摔死人。
周鯨開始忐忐忑忑地圍著攀巖場轉圈。
直到他見到任西安帶著俱樂部的智囊之一,任西安的朋友Frank前往巖場勘探新線路,心神才穩下來。
任西安此前對曾閱說有朋友要過來,不是謊言。
Frank是野攀高手。
是某次他在德國打完世乒賽後參與戶外活動結識的。
天狼星邊路那條5.12的線,就是Frank首攀開闢的。
任西安到巖場,罕見地戴了副無邊框眼鏡。
時間不足,冬日日落早。下午他和Frank不會上壁攀爬,只是過來看看。
可沒想到他剛進巖壁下方的外圍區域,就聽到一聲驚叫。
任西安瞳孔聞聲下意識地緊縮,緊接著就聽到一聲石塊錘擊到地面的沉悶砰聲。
他緩慢地抬頭,視線傾斜往上看,幸而巖壁上的兩人,仍紋絲未動。
新線路往往可能遇到碎石,這是既正常又非正常的情況。
如果是他,會選擇繼續下去,終結這條線。
是程梨,也會一樣。他如此認為。
即便橋歸橋、路歸路已久,可他對她的某些了解還在。
果然,半分鐘過後,程梨還在前攀。
圍觀的周鯨虛驚一場吐出一聲「臥槽」,然後小跑靠向任西安:「哥,後面那段線以後是不是得改?給人砸個頭破血流就麻煩了。」
近來鮮有人爬到這段線的那個高度,沒有人完攀,也就沒有人發現巖體的變化。
Frank也點頭:「做好記錄,弄次實勘。」
周鯨:「好,記住了。」
任西安沒有發話。
他只冷靜地抬眸看著遠處巖壁上方,還差一點,4號線就要到頂了。
她再堅持幾下,就完成了。
時間開始緩慢流逝。
任西安沉默,一行人受到感染也便只看,不出聲。
幾個人靜立了一刻鐘,終於等到上面的人收繩下來。
圍觀的人不少,但並沒有影響程梨。
程梨著地之後,先活動手指、手腕,而後脫攀巖鞋,活動腳腕、腳趾。
老李幫她除裝備。
圍觀了許久的周鯨也靠過去,直白地撓頭問她:「我輸了,這會兒需要我趴地嗎?」
程梨沒有回答。
人在關鍵的時刻總能抓住最重要的東西。
程梨的視線穿過眼前的人,剝離眼前的聲音,自動地在人群中鎖定一個人,直直地看向不遠處立在那裡的任西安。
程梨以為他不會出現。
可此刻任西安立在那裡,安靜地像棵樹,鏡片上臉帶著些斯文,是一棵溫和的樹。
程梨看過去,任西安也望過來,四目相對。
程梨因這個四目相對滿意地輕笑,摘掉頭盔。
頭盔剛離手,站在程梨身側的老李突然問:「怎麼有血?」
程梨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手上是沾著點兒血,但不多。
難怪手感不對。
她想起最後沒避開打到頸後的那個石塊,往脖頸後摸了一把。
這次血沾了挺多。
難怪有點兒疼。
程梨笑笑,早晨沒被狗咬,這會兒倒是被石頭咬了一口。
她又看了任西安一眼。
此刻他蹙著眉。
也不知道聽到那個血字沒有。
程梨心底嘆口氣,這可是天意逼著純良的她用苦肉計。
她發誓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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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再相遇。
「結婚了嗎?」程梨問他。
任西安答:「結了。
長安街紅毯鋪了十裡,喜宴包了三家店,喜帖印了兩千張,婚車用了六十六輛。」
程梨笑:「騙子。」
強強愛戀,陳年酒。
任西安,是她的一世長安。
兩人兩狗兩貓三餐四季。
蘇爾流年,資深貓奴。
偏愛烈性風霜雨雪,鍾情於勢均力敵的愛情故事。
願筆下文字,能得幾人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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