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杜江茜
十年前，汶川地震。兩歲的搜救犬沈虎和救援隊一起挺進震中北川，跋涉在廢墟亂石中，尋找生命的氣息。
十年後，曾經的功勳犬沈虎已老，它的牙齒被時光磨平，在地震搜救中被刮傷的後腿，使它行走起來略微瘸拐，曾經一天能吃下3、4斤食物的胃，現在只有一斤左右的消化量。
和別的搜救犬退伍後留在部隊不同，沈虎和訓導員沈鵬在同一天退伍，之後，它跟著沈鵬一路遊歷，閒散曬太陽，看海觀雲舒，逐漸從昔日緊張訓練和危急搜救中緩下節奏，最終安家成都。
如今，12歲的沈虎，在犬類中已算高齡，相當於人類的80多歲。它被沈鵬寵得會在地上打滾賣萌，也會在不想吃藥的時候傲嬌發脾氣，更多時候，它都趴著懶懶不想動。
你當溫柔，卻有力量。在褪去滿身的責任後，沈虎終於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簡單生活。
英雄暮年
跳不上的桌球臺
5月成都，初夏的陽光曬得讓人昏昏欲睡。沈鵬想拖著沈虎下樓轉轉，可80多斤的德牧犬，懶洋洋趴在地上，哼哼叫，不是很想動。
「冬天還好，到了夏天，小虎就犯懶。」沈鵬無奈笑笑，神色裡滿是寵溺，他蹲下身，伸手拉起沈虎的後腿，手法熟練地給它按摩，沈虎伸著舌頭，享受地哼了兩下。
年紀越大，沈虎受過傷的後腿就越無力，即使是正常的走路，也會微微瘸拐。為沈虎按摩後腿，幾乎成了沈鵬下意識的動作。
又哄又拽，終於把沈虎拖下了樓。
在小區裡，沈虎是不折不扣的犬界「老幹部」，這隻半人高的德牧平時走起路來標標直直，發起火來氣勢洶洶，但總是一臉傲嬌，不怎麼跟其它家養寵物玩，看著別人家的狗狗搶玩具搶得厲害，它也只是輕輕一撇，然後轉頭就走。
——即使退伍一整年，那些深入骨髓的驕傲，依然留在搜救犬沈虎身上。
2006年2月9日，沈虎在瀋陽警犬基地出生，雄性，德國牧羊犬。當年年底，南京消防局把它買過來。第一任訓導員叫司凱，取名「小黑」。 2010年11月，司凱退伍，沈鵬接手小黑，他給這隻活潑的德牧改了名字——「沈虎」，聽起來就像兩兄弟。
相處快十年，沈鵬熟悉沈虎的每一個小動作和表情。走在小區的桌球桌旁，沈虎趴下了不願再走，沈鵬瞭然，這個半人高的桌子，如今沈虎已經跳不上了，他一把把沈虎抱上球檯，拿紙擦擦它的眼睛，順順毛，一人一犬，靜靜呆著。
如今，在保障沈虎身體健康的底線上，沈鵬幾乎什麼都順著它，沒有訓練，也不再嚴厲，曾經被刻意收斂的溫柔成為寵溺，英雄暮年，沈虎只要舒舒服服養老就行。
汶川一役
於地震廢墟中救出15人
在安逸閒適的現在之前，作為警犬的沈虎，有著英雄堅毅的過去。
2008年，汶川地震，沈虎被彼時的主人司凱帶著挺進震中北川，跋涉在一片廢墟亂石中，尋找著生命的氣息。滿地建渣，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沈虎，第一天就劃傷了腳掌和腿部，簡單包紮後，白天，它奔波在救援一線，到了晚上，聽到周圍發出異響，它會提醒疲憊的戰士們起身，以防餘震。
犬類具有高度發達的神經系統，鼻子裡有2.2億個嗅覺細胞，是人類嗅覺能力的300萬倍，能嗅出數萬種不同氣味。在災難中，它們能夠憑藉灑落的血跡，嗅出那些深埋於廢墟之下的生命。
在汶川地震的救援中，救援隊每天早上七點出發，戰士們帶著的壓縮餅乾，也是沈虎等搜救犬的食糧。搜索耗費體力，吃不飽的沈虎瘦了十幾斤。震區極度缺水，大部分時間沈虎處於口渴狀態，伸長舌頭，大喘粗氣。
一天，在經過廢墟時，沈虎突然就站立不動，並大聲吠叫，用爪子刨地，戰士們刨開磚塊，下面果然有人。
汶川地震中，沈虎搜救出15人。
如是這般，和沈虎一樣，其它搜救犬們，也一次次的創造著生命的奇蹟。
在都江堰市中心景環路，來自昆明消防支隊的3條搜救犬在一堆廢墟上，對著磚塊狂吠不止，這是一座已經被地震夷為廢墟的六層單元樓房，搜救犬「昆虎」揮舞著前爪用力猛挖。救援官兵用聽覺生命探測儀，對廢墟下的空間進行偵測，確認廢墟下沒有生還者。「昆虎」仍不肯離開，此時，廢墟中傳來石塊敲擊的微弱聲音。10多分鐘後，救援人員將一名被困50個小時的女子從廢墟中抬出，送上救護車。
另一邊，在一處廢墟裡，名叫「麥兜」的救援犬突然趴下，發出嗚咽般的哀鳴。平時訓練時，訓犬員要求它們嗅到人的氣息就吠叫「報告」，但這一次，吠叫變成了嗚咽，後來被證實，被埋廢墟中的人已經遇難。
救援留在救援犬們身上的痕跡也是明顯的，以沈虎為例，不但瘦了十幾斤，缺水下它還得了膀胱結石，心肺功能也有所下降，常常咳嗽，氣短。
不再隱藏的脆弱
終於可以撒嬌賣萌了
2016年，沈鵬退役，他想帶走沈虎。然而在此之前，並無相似特例。
「我說過，不會再讓小虎失去主人和夥伴。」沈鵬向部門提交了申請報告，在報告中，一向對於寫作「摳腦殼」的沈鵬，用真誠的筆調寫道，「離開部隊，心裡最牽掛的就是沈虎，它的心肺功能和後腿隨著年齡增大逐漸出現功能性衰減，需要人對它十分用心的照顧。在此希望領導能讓我帶著我的戰友沈虎一起退役，讓我能在它剩餘的時日裡陪伴它、照顧它，讓它安享晚年。」
幸運的是，沈鵬的申請得到部隊批覆。在此之前，南京消防局司令部先與沈鵬籤訂一份協議，寫明沈虎的所有權仍歸南京搜救犬中隊，沈鵬擁有飼養權，要盡職盡責照顧好它，並定期向中隊匯報情況。
定居成都一年多了，現在的沈鵬，覺得小虎已經被自己寵壞了。
在部隊的時候，吃飯吃藥都是命令，搜救犬要服從。可現在，沈虎不想吃藥時，就會趴在地上撒嬌賣萌，「用腳掌一下下蹭著你，哼哼叫。」
沈虎挑食，沈鵬就換著花樣的做吃的，豬肝湯、牛肉丸子、蓮白菜……每當沈虎食慾好點，他都會特別開心。當然，看到沈虎又在吃小石子，沈鵬也會生氣喝止，「小虎，快點吐出來！」
沈鵬覺得，這樣的沈虎也挺好的，不再隱藏自己的脆弱，隨心所欲的生活。
但他也知道，經歷過的那些歲月，沈虎都沒有忘記。
決定定居成都後，沈鵬帶著沈虎回了一趟北川，在曾經戰鬥過的地方，一人一狗送上一束鮮花，在曾經的北川中學門口，沈虎有點焦慮地打著轉，沈鵬明白，沈虎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