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聽了20年相聲,對相聲從演員到臺本再到包袱笑點都耳熟能詳並因此基本沒樂過的相聲愛好者,念東確實有一肚子話想跟各位看官說。不過今天,念東想暫時按下當前某些人的恩恩怨怨不表,說點相聲的過去和現在。
卑微的歡喜蟲
都說相聲是笑的藝術,可是笑聲背後,老一代相聲藝人的心酸和血淚,比聽眾們想像的還要多。
究竟誰是相聲祖師爺,業界存在一定的分歧,不過大抵跑不出這兩位:一位叫張三祿,一位叫朱紹文。張三祿本是清道光年間一名八角鼓藝人,因性格古怪受人排擠,遂撂地——就是在街邊演出。其人聰慧機敏,善於現場編詞逗人發笑,更兼通曉口技戲法,因此自成一派,獨立於八角鼓,是為「相聲」,如今看來應為單口相聲之濫觴。
張三祿收徒三人,其中大徒弟就是朱紹文,另有二徒弟阿彥濤,後朱紹文代師收評書藝人沈春和為師弟,也算張三祿的徒弟。朱紹文,漢軍旗人,少讀詩書,後於北京天橋撂地,藝名窮不怕,光緒年間北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時人尊稱「窮先生」,號天橋八怪之首,相傳如今「說學逗唱」四門功課就是他定下來的。因朱紹文收徒較多,而他二位師弟門丁不旺,如今京津地區的相聲演員,按照師承關係大都能溯源到朱紹文身上,因此今日相聲業界多尊「窮不怕」朱紹文為祖師爺。
北京天橋的窮不怕雕像
那麼說當年相聲藝人是個什麼生存狀態呢?您看相聲祖師爺的藝名就知道了——「窮不怕」。念東一直認為,「窮不怕」這個藝名是古往今來最豪邁的一個,咱窮,但咱不怕!但是反過來說,不怕的緣由——還是窮,窮的叮噹響。光在天橋撂地說相聲,光景好的時候一天能賺十貫二十貫錢,光景不好時連一貫也賺不了,養活一家人都困難。那麼窮不怕一直是那麼窮麼?也不是,至少在清朝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他還能穿梭在北京城的深宅大院之間,給王公貴族官紳子弟唱唱堂會,今天的話說就是走穴,掙幾個打賞銀子。但不管是撂地賣藝,還是公館走穴,收入從來沒有穩定過,也沒有什麼低保,總是處於顛沛流離的狀態。
如果您聽過老一代相聲演員在解放後的演出錄音,您也許會聽不止一位老先生說過,相聲在舊社會是「下九流」,跟乞丐一樣。那下九流都有哪些行業呢?有道是「一流巫,二流娼,三流大神四流梆,五流剃頭六吹手,七戲八街九賣糖」,各地概括下九流的順口溜不盡相同,但是行業卻差不了多少,相聲演員和京劇等戲曲演員一般被歸入戲子行列,但是撂地演出的相聲怎麼有資格跟正經戲院裡演出的京劇平起平坐呢?在戲子這個行當內部,都被人看不起,「七戲八街」裡的街指的就是叫街要飯的乞丐,在戲子裡面都備受白眼的相聲演員,可不就跟乞丐是一路的麼?
相聲演員的地位低到什麼程度,我再給您舉個例子:說相聲的唱了堂會,得了賞錢,想去逛窯子找窯姐——就是去妓院找妓女,見了窯姐都不能說自己是說相聲的,要不然被窯姐瞧不起!要是熟客,被窯姐識破了身份,那見了面就得恭恭敬敬地叫一聲「姐姐」,地位之卑微,可見一斑。後來相聲有了發展,能去茶館甚至劇場演出了,演員的地位依然可憐。那個時候,相聲演員的開場一般都要自輕自賤一番:「今天我們小哥倆伺候爺您一段相聲,小的就是爺您肚子裡的歡喜蟲,逗您一樂,您呢就拿我們當個小貓小狗這麼養著…」然後才接正活。魯迅先生在《阿Q正傳》裡提到別人要阿Q自稱蟲豸,輕賤已極,這歡喜蟲說來,也無非蟲豸爾。歡喜蟲,這就是舊社會相聲演員生存狀態最好的寫照,卑微,卻偏要逗人笑。
一部反映清末初代相聲演員生存狀態的書,就叫《歡喜蟲兒》
牌九與煙槍
官家看不起,文人看不起,唱戲的看不起,就連妓女也看不起,這就是相聲演員在1949年以前的普遍狀態。那麼問題來了,別人都看不起你,相聲演員自己看得起自己嗎?
從某種程度上說,還是看得起的,特別是和叫街要飯的乞丐相提並論之時。
不止一位經歷過解放前生活的相聲老前輩在解放後的演出中吐槽過,「我們相聲演員,那是憑本事,憑勞動吃飯的!怎麼就和要飯的一樣呢?」「我們撂地說相聲的,說完一段要錢跟乞丐的都不一樣,他們是手心向上託著碗,我們是手心向下捏著個笸籮……」今日重聽,依然能體味到無盡的辛酸,這些舊時代的「歡喜蟲」們,在盡一切努力,把自己和不勞而獲的乞丐區分開,這也許是他們最後的一絲尊嚴。
然而,更多的時候,「歡喜蟲」們卻自己作踐著自己。
在今天,明星吸毒,會被朝陽群眾舉報,明星嫖娼,也會被朝陽群眾舉報,然後上個頭條成為新聞,自己鋃鐺入獄去演「監獄風雲」。這些明星也許會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生在舊社會,因為舊社會沒有朝陽群眾,也沒人管你黃賭毒——是的,沒人管,因為這些舊社會的陋習,在當時是再平常不過的了。
在窮不怕之後,是窮不怕的學生,相聲「德字輩」演員,藝術水平高超,稱「相聲八德」,其中就有馬三立的父親馬德祿,馬三立的師傅「周蛤蟆」周德山,張壽臣的師傅焦德海,最火爆的當屬李德鍚。說起這李德鍚,那真是少年成名,紅極一時,藝名「萬人迷」,當時沒人不愛聽,沒人不捧場,一場堂會下來少說也有百元現大洋——各位,1924年毛澤東同志出任國民黨候補中央委員的時候,月薪按照國民黨中央委員待遇,是120塊大洋,當時在北京,一塊銀元買20斤大米是不成問題的。「萬人迷」一次堂會就有幾百現大洋,劇場演一次也是幾百塊,維持個小康生活根本不是問題。
「萬人迷」李德鍚